落進水裡的那個瞬間,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空茫的思緒隨即被浸入骨髓的寒涼驚動,他想起語調浮誇的金髮洋人扯著他的外袍,嚷嚷著海裡有奇怪的魚在湧動;想起早晨風也冷冽,他從窗口送走總是擅自進屋取暖的黑貓才終於得以出門;想起了入睡前跟室友說過晚安及祝福任務順利,想起很多更久之前的事。
印象最深的是方才那隻白的晃眼的手,一把扯下了他,又在剛才放開了他。感官被海水浸得麻木,空氣被深水擠壓嗆出了氣泡,他費盡力氣才終於睜開眼睛。
明明是漆黑的海裡,卻意外看得分明。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在海裡同時睜開了眼。
海風的味道有些異樣。
微弱的怪異氣息逸散在空氣中,近乎難以察覺,天海揉了揉鼻子,像是想把那股惱人的味道逐出巡邏範圍,只要再一個巷口就可以踏上歸途,可以的話,他並不願現下節外生枝。
如果不是聽到埋藏在寧靜夜色之下格外響亮的水花聲,他是真會轉過身去。
漆黑的海面似有幾枚微小氣泡冒出,他站在岸邊,脫下軍靴,解下太刀,把斗篷摺得整齊,在一連串迅速動作後,他將軍帽放在衣物最上方,整齊得引人聯想起某種決絕。
要是在上頭放封信,肯定要嚇壞不少人。
躍入水下前,他因這念頭而含糊不清地笑了。
他看到林柒露出了訝異的神情,與他相繼著往更深的海裡陷落。他突然之間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意識彷彿在兩個近乎相同的軀體之間徘徊,又彷彿被硬生生割裂成了兩份,一時找不到可以容納完整靈魂的地方,險些把自己都遺忘。
海水褪去了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置身最熟悉安心的空間,所感受到的那樣的暖意。
這樣不行,他在這種奇異的幻覺中努力凝聚出了些危機意識,如果是自己一個,沉下去倒也無所謂。可他眼前的那個林柒還睜著眼睛看他,氣泡上浮時擦過他的臉頰。或許自己是真實的,或許對方是真實的,這些事情他完全無法思考,只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做些什麼,於是他伸出了手,探向對方──
那個東西無害。在看到兩個相同人影的瞬間,他便明白了這點──但是,為此而生的思想是有害的。
人對於自身抱持的想法,一定每個人都不一樣。他不知道那曾有一面之緣的軍官想做什麼、或者想不做什麼,他對探人隱私毫無興致,可既然他見著了,那就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曾在海上航行過好一段時間,游泳可算得上他的強項之一,胸腔尚未因水壓及缺氧感到悶痛,在那相同的人影碰觸到彼此前,他游向怪異氣息較微弱的那一方,在靠近背後時迅速架住對方左臂,接著往反方向一蹬,頭也不回地向海面游去,迎向冰冷的慘白月光。
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就能碰到了──他終究是與對方失之交臂,僅僅是擦過了衣領,留下了一點衣料柔軟的觸感。侵蝕了感官的幻覺在被外力觸碰到的那一刻隨即消散,刺骨的寒涼復而湧進他的身體,眼前與他錯失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落進更深的海底。
他沒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那股外力不由分說地將他扯出了海面,在接觸到空氣的時候他感受到自己思緒也被拽出那個飄搖在海裡的軀殼,強硬的塞回這個了身體,林柒雙手撐著地讓水流任意流下,在漫天的嗆咳中卻恍惚的覺得有某部分的自己留在了那個海裡。
旁邊傳來的咳嗽聲太過慘烈,似乎還不是問話的最佳時機,他好整以暇地退開幾步開始升高體溫,好讓浸透衣物的寒意早些蒸散,將尚滴著水的前髮向後撥,穿著整齊後原想用提早置於岸上的斗篷充做毛巾,但在瞥見剛從海中打撈起來的那人,他決定再多好心一回。
「林准尉不會游泳?」
輕鬆而不著邊際地詢問,天海吐出一口熱氣,拎起斗篷遞向對方。
「先把身上的水擰乾些,用這個稍微保暖吧。」
林柒俯在地上劇烈的咳了一陣,終於覺得把殘留在身體裡的海水嗆出,他用同樣濕漉漉的衣服抹了把臉,才慢慢的緩過神來。與此同時身旁傳來了問候,那聲音聽來有些耳熟,他直起身子望過去,一時有些愣怔。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剛有人躍入深水將他帶上了岸。
「咦……天海少尉……」他的視線失焦了一陣子才定格凝聚,認出了對方是曾偶然一起完成過任務的長官,下意識的伸手要拿過對方遞過來的衣物,又突然回過神將手一下子抽了回來。
「呃、對不起,不好弄濕你的東西,」他自覺自己的舉動有些失禮,語氣不自覺帶上了些平常少有的慌張和歉意,「對不起……那個,謝謝你。」
「小事而已,不必這麼拘束。」保持將斗篷遞給對方的姿勢,「反正原本也是留著擦乾而已,我自己能弄乾,就用不上了。」
看了看對方渾身上下都還滴著水的模樣,他爽朗地笑了起來。
「或者林准尉也能做到自己弄乾?」
「我……」他吶吶地開口,猶豫了一下終是接過了那件斗篷,「……我做不到。」
遞過來的衣物還留有一點蒸騰的熱氣,林柒脫去濕透的手套,攥在手裡感受著,默默的想自己或許是有些貪戀這樣鮮活的溫度,不然也不會一而再的任由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爬到他的床上取暖。
他甩了甩頭,拉回飄遠的思緒,擠出一點帶著歉意的笑,「那我就借用了,」他看了下斗篷,似乎與制式的有些差異,「唔、洗淨後會歸還的。」還有答謝,他一邊想著一邊從地上站起,確認布料遠離地面才小心地披在身上。
在濕透的衣服與海風的夾擊下,並不厚重的斗篷應當起不了太大作用,可他又確實從這裡面得到了些許溫暖,一些沒頭沒尾的疑問莫名就脫口而出,「……天海少尉,怎麼知道是我的呢?」
「沒事,抵達宿舍後由我帶回去也可以。」心不在焉地回應,「或者,洗淨後交給山名也行,反正每天都會碰面。」
天海對這名半妖准尉理解度並不高,雖然曾經共同出過一趟任務,但那也僅是一趟任務。
他只知道眼前同僚的名字,論熟識關係,除了那次任務之外就僅僅是山名的同寢室友,軍階是准尉,上趟任務中用的武器是左輪手槍與日本刀,以及──與自身相似,身上帶有一絲淡淡的怪異味道。
正在等待著對方整理好的時間內思考方才的狀況,就被身旁的提問拉回注意力,他勾了勾嘴角,輕笑著開口:「因為是我?開玩笑的,你的氣息更像生者,而且更有人的味道。」
「……啊。」是了,在那次的任務中,眼前的長官確實展現出了強大的感知與追蹤能力,自己也曾多次聽過白群提及。這麼想來,對方那句「因為是我」大概也不全是開玩笑的,換個人來,或許連海邊的異樣都不見得會發現,更遑論從兩個幾乎無異的人裡精確尋出真實的那一個。
林柒心想雖然對方說的沒有偏離事實,但大約也是挑選了比較溫和、能夠安慰人的方式來回答了自己突來的疑問,「少尉是個溫柔的人吶。」
……畢竟我自己都分不清啊,他喃喃。從入水到上岸,這過程中他閃過很多念頭,現在終於有一點餘裕可以緩慢的縷清那些思緒。
他想過原本的那個林柒其實被留在海裡也說不定。甚至覺得也許不是件壞事。
「哪裡哪裡,稱不上溫柔,僅僅是陳述事實罷了。」天海輕鬆地回應,他自有一套判斷生者與死者的方式,而鏡像更接近死物一些,「既然我回答了林准尉的問題,那我也有件稍微好奇的事,希望准尉盡可能為我解答。」
「准尉知道哪個是真的自己嗎?」他沉著地開口,「找到你的時候,你們沒有一人想浮上水面的衝動。」
直視著對方的雙眼,天海知道自己問得有些多了,但不願意自救的人,縱使是自己也愛莫能助,他搖搖頭,「不只是指剛才的事,一次也好,僅僅一件小事也好,准尉有過這樣的時刻嗎?」
天海的問題,往淺了去回答其實是很好回答的,幾句似是而非的回覆過去大概也不會被追問。但林柒被這麼盯著,便無論如何也不想就這麼應付對方。
「……不知道。」有些受不住的轉開視線,他望著忽近忽遠的海平面,艱難的試圖自我剖析,可他極度不擅長這個。他總是容易發散的想了很多東西,卻不曾往深處去思量。
「我分不出來……我朝他伸出手了是不是?我其實──」
其實可能並不想讓他上來。並不是「只能有我一個」這樣自我的想法,而是「這樣的人不需要再更多了」。林柒頓了頓,臉色蒼白的嚥下了後續的語句。他不知道如果沒有被天海拉一把,他究竟會抓住另一個自己努力往上,還是扯著他繼續沉落下去。
漫長的停頓過後,他才開口:「但是我想,大概還是有的。」
在對方的遲疑中讀出了些什麼,天海沒有再追問下去。
「要是有一天,我在問這問題的時候,准尉可以發自內心、輕鬆地侃侃而談就太好了。」比了比臉頰,語調開朗地說道:「至少回答時不是現在這個表情。」
他感到眼前的軍官跟自己的下屬或許還是有點相像,例如對自我抱著的一點遲疑,當然了,如果在海中的人是山名的話,伸出手之後要做什麼,自己完全想像得到,甚至對此感到有些厭倦。
「──你朝著他伸出手了,所以我知道那個是你。」
模仿著對方在海中的動作,天海朝同僚伸出手,但在碰觸到領口之前,他抬高了手,轉為輕拍了對方濕淋淋的頭兩下,「一點都不有趣的答案對吧?但活著的人總是比較衝動嘛。」
「因為伸手了……」林柒看著天海模仿自己在海裡對著另一個林柒做出的動作,略有些緊張。可對方輕巧的將手一抬,落在他頭上輕拍了兩下,他反而一下子怔住了。林柒愣愣地沉默了一下,竟是不小心笑了出來。「我覺得,我可能嚇到他了。在深海裡被這樣抓住是有點恐怖喔?」
「……那麼,我也希望吧。」
受到情緒與身體狀態的雙重影響,他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沙啞。「謝謝你,少尉。」
沒有辦法宣之於口的念頭被對方輕鬆的接受了,好像也化解了一點他與自己過不去的糾結。臉上的笑意雖然寡淡,但總算不那麼勉強,他放輕了語氣,「有的喔。像這種時候,我就會覺得自己好像上浮了一點點。」
聽見對方說或許海裡那東西也被嚇到了,天海跟著笑了起來。
「人心即是海洋──早年航行時曾有名認識的水手對我這麼說過,當初還不太理解,現在倒覺得他是位浪漫主義者。」從小跟著父親前往遠洋進行研究,比起陸地,對目前的自己而言,或者在海上度過的日子更熟悉一些。收回的右手比劃著心臟一帶,天海再次笑了起來:「突破海平面時的風景將會非常美麗。」
伸了個懶腰,身上衣物都已烘乾完畢,體溫也緩緩降回平時的溫度,他朝同僚招了朝手,「走吧,得早點回去讓你把自己弄乾。」
「是在進入十紋之前的事情嗎?聽起來很深奧啊,」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物品,朝著招手的人走去,海風吹來時林柒蹙了蹙眉面露無奈的笑了下,「也確實是非常浪漫的一句話,但我想我還是暫時遠離水邊比較好。」
他對大海的想法是複雜的,但不可否認海洋確實十分遼闊美麗,正如他生命中遇過的很多溫柔而堅韌的人。他也許只是暫時沉的比較深而已。
「少尉應該是任務結束正要回去吧?」他兩步踏到人身邊,慣性的落後了一點,「真是不好意思……希望沒有太耽誤你。」
「確實暫時遠離水邊會好些,畢竟這天這麼冷,光是被水潑到,那股寒意都夠受了。」海風中的那股氣息已經全散了,他想自己應該是不用特別匯報這件事,在隊伍內安排巡邏路線時稍微知會一聲便是。
眼看對方已經跟上,就領先往十紋宿舍方向走回去,他不確定對方稍微靠後的位置是否源於軍階之故,對比自己那些行事隨興恣意的隊員而言,倒是挺新鮮的。
隨著腳步聲,兩人逐漸遠離那片漆黑的海洋,「不會,也僅僅是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准尉回去最好盡快更衣並喝點熱的,在這天氣感冒未免也太難受了些……雖然半妖似乎是較少生病就是了。」
「嗯……我覺得,還是會的喔。」上岸至今,林柒一直繃緊的神經與情緒放鬆之後,周遭氣溫濕氣與身體的狀態便毫不客氣的反噬了上來,他感受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挺不妙的,還好這幾天沒有要緊的任務在身上,不如就把假請了吧……
「少尉是能夠自我調節體溫嗎?感覺真厲害啊,好方便。」除了五感略敏銳於常人,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從半妖血統上獲得什麼額外的優勢,但倒也沒有真的多羨慕。人和人的差距是很大的嘛,這點他看得很開。
兩人一路步回十紋,並沒有再額外遇上什麼事件,夜太深,連行人都不見蹤影。月亮仍然高懸,銀白光芒平等而均勻的盡灑,林柒站在熟悉的宿舍廊道上,才感到有些後怕。他呼出一口氣,整理好自己,方才開口。
「今天實在感謝你的搭救。」他取下斗篷,掛在手上,「衣服還請待我洗淨再歸還,實在遇不上我會試著麻煩一下白群。」
「那麼,任務辛苦了,天海少尉。」他勾出平常溫和的笑,「晚安,請早點休息吧。」

來丟個比較明亮的版本
07中好會畫畫......毫無貢獻的蹭美圖真是不好意思,你把天海畫得好帥

終於把07打撈起來了我的八期已經圓滿(涅槃)
byakugun_ai: 從七期泡到八期的准尉終於被打撈了,在此感謝白群中的搭救

!!!!!在過程中一直很想喊天海大哥,室友的長官這麼溫柔真是太好了(拭淚)
不要涅槃XDDDDD我還在期待其他的大活躍!!!
樓樓上不要涅槃拜託

我還在等看你們的故事(倒有點產值好嗎
看完覺得天海好暖喔&希望林柒不要感冒,現在有種冷得直發抖的感覺
Kameno: 天海真的很暖

真的耶在這種溫度下打字覺得自己簡直像在虐待動物(狗)(....
而且我覺得他是感冒定了
什麼感冒……感覺會有很多人去探病喔

(這反應?
我原本想說可惜我是怪異方沒辦法去探病,想想不對我今年是十紋(各種錯亂)
回到話題上覺得天海好會說話(?)看著的他們的互動有種烏雲中化科一條線,藍天和光線悄悄的從那之中穿透的感覺
最後奉上我一點小心得
化開一條線,打錯字了修正一下
Kameno: 好好笑怎麼轉換陣營轉到自己都昏了

!!!說起來我也從來沒跳過怪異陣營感覺也很有趣,但我沒辦法雙開也放不下07ry
探病的話感覺比起人類(人類?)更多的是貓貓...趁他病要他命(可怕)
天海就感覺踩線踩得剛剛好,有一點試探又不會讓人不舒服,適時的帶一些哄小孩的話(人家沒有
07應該開放同事們探病

很多人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