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嗎？

他在鳥群的四散中輕輕出聲，嘴角是一貫的禮貌弧度：「嗨。」

店長？

是店裡的客人嗎？他愣了愣，試圖回想，可很快便放棄了這個選項。雖然似乎有印象，但……或許當下才是更值得我們慶賀的。「碰巧路過，便看到有人在這裡睡著。」
他微微側過腦袋，笑意中添上了一分玩味。「很累嗎？」

什麼天氣適合睡午覺嗎？

安諾眨了眨眼，望著對方靦腆的笑容。這樣反覆思量問答的過程似乎曾經相識……有什麼逐漸在腦海中重疊。「或許是令人感到安心的天氣？」

「你的身體感到安心嗎？」

他將肘抵到膝前，單手撐著臉緣，抬著視線看向對方，有趣得輕輕笑了起來。

一陣微風吹來，在暖陽的照耀下輕撫過他們的腦袋，柔軟地趴在兩人的肩上，伴於耳側聆聽。無形無色的尾調皮地捲著沙粒和落葉繞出了小小的旋，鴿群們交頭接耳著，又在其中添入了好些新夥伴。

「那怎麼樣才會感到安心呢？」
安諾歛下目光，將注意力拋向不遠處的鳥兒們，打趣地問：「像那樣嗎？」

話語因聽者的不同而擁有無限的可能性。雖然並不是這道問句的本意，但安諾也沒有多加解釋，只是延著回應接續了下去。「也許同伴是必要的，這樣才能更堅定與所處環境的大多數不同，甚至是相悖的想法，筆直地往某個方向邁去？」

「但陪伴或許就不是必要了。」他重新望入對方的深色眼眸裡，在那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同伴擁有相似的價值觀或者理念，所以才會是同伴；可陪伴可以是單方面的，只要有一方認為是陪伴，即使另一者不這麼認為，那樣的依存也能成為陪伴。」

他頓了頓，再次開口：「人際關係固然重要，但我想……」

「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親密關係也很重要。」

「就算有時候那會令自己痛苦？」

他笑了笑，將重心放在撐著椅面的臂上，晃盪起雙腿。

「或許是史詩一般，英雄式的『當世界與我為敵』？」

像是被自己的回應給逗笑了，安諾壓著唇紋，在短暫的幾秒顫抖後忍不住大笑出聲，上氣不接下氣地咳著，無意間碰上了對方的肩膀。

「因為我認為那不公平。」他回答，無所謂地放任生理性淚水乾枯在眼角，眸中卻散發著明亮的什麼，彷彿將那樣不具體的事物給展現出來才是此刻最為重要的。「即使對方能夠接受，我也會認為不公平。」

他緩緩吁出吐息，讓肩頸靠上長椅的背脊。「我想是有的，美麗的事物總有人追尋。」

「就算知道那是一段絕對無法平等的關係，內心也還是渴求著，這不是很有趣嗎？」

「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眨了眨眼，回問。

「對抗的大概不是這個萬物所生存的『世界』本身。」安諾微微偏過頭，在對方的話語中探尋著適合自己的解釋方式。「當一段親密關係中的兩者對於這段親密關係的理解不同時便容易產生衝突：這段『關係』的存在是美的，但因為雙方的差異而有了不公。」

「我認為……」他頓了頓，像是在考慮著什麼一樣，過了半晌才再次開口：「我認為所謂的親密關係是不限於常見的親情、友情和愛情的。」

「親密關係是很複雜又單純的東西，它揉雜著各式各樣的吸引：不單只有呵護與性，也還有審美與智力。並不是撇除了其中一環就會改變『關係』的本質。」

「但如果今天其中一方認為，只有在關係中存有性、存有他認為的陪伴才能成就親密，那麼對也許能接受，可是不這麼想的另一方來說是不尊重嗎？或者是對他自己本身的不尊重？」

「畢竟個體與個體之間是存在差異的呢。」他思索了一陣，才側著腦袋回應，彷彿一切渾然天成，也沒有什麼需要感到驚奇甚至迴避。「有些人會受到智識的淵博吸引，也有人是多一點的美、性或其他各式各樣的吸引力。單純的其中一者對一段親密關係的長遠來說是少見的。」

「只是像味道一樣，有些人聞不到細膩、有些人嘗不出有趣，所以可能會對一份刺激的本質展開爭辯，就只是那樣而已。」安諾笑了笑：「但這也只是我的想法，在語言之前或許誰也不能真正地解釋自己。」

也無法真正地理解他人話語內儲藏的真意。安諾晃著雙腿，漫不經心地問：「你有什麼想讓人快速理解的事物嗎？」

「芫荽？」他困惑地抬起眉，兩道巧克力色的河斜著角度流下，順著上抬視線的邊緣傾洩而出。安諾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唸對這樣的詞語－－芫荽是什麼？

他愣了愣，下意識地回覆了先前的話題：「不想讓人以某種方式理解的事情也許也能算做想被快速理解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