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回來了。」
季閑踏入院子時正是傍晚,陳氏房裡傳來陣陣飯香,聽見聲音,那婦人便連忙讓人開門,迎了出來,將自己的孩子抱了個滿懷。青澀的嗓音正當是變聲的時候,相比起七年前,季閑自是長高不少,卻不妨礙他彎著腰向母親撒嬌。
「阿娘,我好想妳。」陳氏聞言,摸了摸孩子的頭,笑著抹去自己的淚水。「閑兒可瘦了不少,快進來,阿娘給你燉了好些菜,都是你愛吃的。」
季閑點點頭,拉著母親的手走進房內。季昊忙著公事,這餐桌上只有母子二人,季閑將母親桌上的料理吃得一點也不剩,飯後還嚷著要吃蓮花糕,陳氏滿心只有歡喜,自是不會拒絕,讓他先去給季老爺上柱香,便自己往廚房去了。季閑望著母親的背影,勾起雙唇,胡亂擦一把眼淚,便蹦起來往祠堂去。
仙緣║春日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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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孩兒不孝,沒能陪您到最後。」
季閑跪在祠堂裡許久,在屋內全暗時一一點上燭火。他小時候極少來祠堂,除了清明或過年,就只有一次被罰跪在祖宗牌位前,原因是他放走了伴讀養的狗。
季閑是很怕狗的,兒時見那隻狗被栓在院子裡,他不敢過去,還是讓馬侍衛幫忙放的狗。小伴讀鬧得兇,他自然也被責備一翻。
想起來,那次也是阿爹唯一一次責備他。季閑鼓起臉頰,抬起頭來,把眼淚逼回去,深呼吸一口氣,走出祠堂,就見季昊站在外頭,他揚起笑容,喚:「大哥!」
而後者看著他,倒沒有太多情緒起伏,只是道:「回來了就好。」
季閑跟著兄長的步伐回房裡,季昊的案上堆滿了卷軸,他在主位上落座,按按眉心。「這次回來多久?」
「不知道。」季閑也尋了一把椅子坐下。「師尊說要閉關,讓我回來遊歷遊歷,我想先待在江陵……之後要去哪兒,再看看吧。」
「也好。」季昊頷首,房裡安靜了下來,季閑尋了個桌上的空位,將手臂枕在上頭,趴著問:「哥,為什麼那日我走的時候,你不見我?」
回應他的是季昊一貫的沉默,季閑也不著急。半晌,季昊從櫃子裡取出一本簿子,翻開來,上頭正是季家這一輩所有人的名字。
「阿爹離開之前,給你取了個字。」季昊手指著他們三兄弟名字下頭的幾個字。季昊,字北辰,季鴻,字東林,而季閑,字南江。季閑見了,不禁一愣,道:「南江不就是……江陵的……」
「是。」季昊抬眼,注視著自己的弟弟。季閑此番前去瑞露修行,抽高不少,眉目間漸有少年英姿俊朗之氣,笑唇紅痣,仍是菩薩慈悲相。他歛眸,沉聲道:「南江是福安國最長最寬闊的江河,阿爹希望你與南江一樣,長流不止,長生無盡。」
季閑咧嘴一笑,眉頭卻是微微皺起:「阿爹……用心了。」
「你年方弱冠,修為已至化元,看來阿爹的祈願能成。」季昊將簿子收起來,背著手走到窗前,幾隻鳥飛過庭院,吱吱啁啁,頗有生氣,就像季閑甫出世那會兒。
「你就專心修道,季府有我打理。我與爹一樣,只願你歡喜無盡。」
月色透過窗照進屋內,燭光搖曳,季閑驀地恍神,想到瑞露島上師祖留下的筆記:修道者,匡扶人間正道,當以濟世救民為志。這句話時常出現,竹簡看多了,自然也就深刻於心。
只是更令季閑印象深刻的是,師祖行文一向凝鍊冷靜,卻在某篇竹簡上,寫了誰的祭文,後頭附註:此生漫漫,悲極。
仙緣║春日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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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麼?阿娘要是見著你這苦瓜臉,又該心疼了。」
聞言,季閑甩甩頭,朝氣十足地蹦起來,去抱長兄的腰,像小時候一樣撒嬌。
「哥,長生有什麼好,我就想陪陪阿娘和你們,我怕寂寞嘛……」
「都幾歲了。」嘴上這麼說,季昊仍是抬起手來抱住弟弟,另一手摸了摸少年的頭,後者笑得瞇起了眼:「阿娘幫我做了蓮花糕,哥一起去嚐嚐?」
「我還有事——」
「哥!走嘛!」
季昊輕嘆,他總是拗不過幼弟的,任季閑拉著,去了季鴻的院子,一手推著季鴻的輪椅,一手牽著季閑到陳氏那兒。一家人時隔多年,終於團圓。
隔日,季閑一踏上街,便被王鐵牛拉了去,一直走到城西。市井中有座廟,廟前的樹下聚集了不少人,原本下棋的下棋,喝茶的喝茶,見著季閑都紛紛站起身來。
「來來來,各位鄉親父老!這位!就是江陵的活神仙!季南江,季小公子!」
季閑身邊一下子簇擁了許多人,敢情這些人比他還要早知道自己的字?人們圍著他,卻都保持著一小段距離,像是敬畏著。季閑許久沒看過這麼多人了,搔了搔後腦勺,乾笑道:「各位好,在下季閑,字南江……」
話音未落,周遭的歡呼聲便爆了出來。
「真是小公子!」
「我可沒騙你吧?當年他可是在我手上吃完一支雞腿的!」
「想當年,小公子還只有這麼高……」
「竟然力鬥邪修!你現在去問問顏府,沒一個不對小公子感恩戴德!」
「是呀!要不是小公子,江陵七年前可就完了!」
「你可別說,當年我還在東街那兒,就是小公子給我送了一床被子,我現在都還留著呢!」
季閑聽得耳熱,只想趕緊溜開,又被人推攘著到了那座廟前。廟的匾額上寫著「童子廟」,定睛一看,那神像可不就是個小季閑麼?這廟的規模可不小,還香火鼎盛的。
季閑看得背脊發麻,第一,這他還沒飛升呢,根本連神性都沒有。第二,他也還沒死呢,正當弱冠之年,怎麼就這樣被人供了起來?
「小公子,這是江陵裡歷史最悠久的廟……這東西南北,可都各有好幾座,您可要一一去看?」
「不了、不了。」季閑連忙揮手,道:「這……各位鄉親可能不太了解,但我、我這是去修仙呢,還未成神,也未過身,拜了也沒效的……」
「哎,小公子,此言差矣。」一個老頭跳出來,季閑這才剛認出他是養牛的老李,便聽他道:「前年呢,這南江水一度乾涸,咱們祈雨也沒用,可我家那老太婆到童子廟拜了拜,祭上兩頭牛,過沒兩天還真下雨了!」
「是呀小公子!或許您在您不知道的時候,比如睡著的時候回來照顧咱江陵呢?」
「我讓我家那不成才的小子到童子廟這跪著讀書,瞧,還真靈,今年初就中舉了!」
「小公子,您可是咱江陵的福星、大貴人!」
眾口鑠金,季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回頭見那供桌上擺滿了三牲酒食,冷汗直冒,結結巴巴地道:「那、那我這廂回來了,若鄉親有事,不如直接找我談談吧,季閑能幫忙的,自當盡力,就別再拜我了。」
「可這江陵百姓眾多,您只有一人……」
「別慌、別慌!」此時一個身影從人群中擠出來,站到季閑身邊,一把摟住季閑的肩膀。「我呢,在這廟前設個攤子,各位鄉親不妨將煩惱寫在草紙上,我集齊了再交與南江公子!」
「好主意!」
「是呀!」
「好啦各位,公子這剛回來呢,我帶他在城裡轉轉,都散了吧!」
此人在鄉里中到算有個名頭,眾人聽了便散去,季閑還沒摸著頭腦,只愣愣地問:「呃……兄臺是?」
「哎,我?我是陳子揚!不記得啦?小時候我們還一起蹋鞠呢!」
原來是伴讀。季閑的伴讀有好幾個,緣著季昊總是不滿意,常常換人。陳子揚……姓陳的,季閑想了想,開口問道:「陳大夫可安好?」
「我爹?硬朗著呢!」
幸好沒猜錯。季閑鬆了一口氣,任陳子揚拉著自己到處跑。江陵在這七年間改變不少,好幾間店鋪都換了,城裡的地磚也像是重新鋪過,比起從前的樸實,多了幾分繁華,更熱鬧了。季閑四處張望,幾乎尋不著從前的影子,不禁有些失落,卻還是笑著。
倏地,季閑看到有個人特別不同於這繁榮的街景,他渾身包著髒兮兮的繃帶,頭髮長而凌亂,搖搖晃晃地走在角落,在他一個踉蹌時,季閑箭步衝上前,穩穩地將人接在懷裡。
那人衣衫破爛,季閑低頭,只見一個像是家紋的烙印覆在那人左胸前,陳子揚走到他身邊,道:「這是閔家的人。」
「閔家?」季閑一邊提問,一邊探了探那人的氣息,已經十分微弱,遂將人抱起,往陳大夫的醫館走。
「在你離開這幾年,顏家沒落了,朝廷派來的新官就姓閔,現在與你季家勢力相當。可是,季家還是勝過閔家,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那姓閔的上任沒幾年就遇到江陵百年難見的乾旱,就你剛才聽他們講的,現在官老爺一家都是你的信徒。」
季閑腳底一滑,勉強穩住了身子,問:「那這烙印是怎麼回事?」
「這不,那官老爺是個特別自負的人,老愛往自家東西上蓋印章,每個賣進閔家的人,都得烙個家紋。官府在北邊,那兒有個最大間的童子廟,可沒什麼人去拜,因為官老爺把他家祠堂跟廟蓋並排著。」
季閑望了一眼四周,許多攤位的柱子上都有閔家的家紋,倒是印證了陳子揚的話。他抱穩了懷裡的人,道:「人怎可與物什相同,在人身上烙家紋,未免也太殘忍。」
「興許您這尊大神到官府動動嘴皮子,他們就不敢了呢?」
聞言,季閑不禁嘆氣,卻見懷裡人動了動,不一會兒就睜開眼睛。雖然右眼皮瘀腫,應是被人打了一拳,但安好的左眼水靈溫潤,眼珠子黑白分明,倒是一雙好看的眼眸。
「您……咳咳咳——」
乾啞的嗓子才開口便不住咳起來,血絲自嘴角滲出,季閑抬起手為人擦了擦,輕聲道:「別怕,帶你去找大夫。」
那人沒再說話,卻是攥緊了季閑的衣襟,一雙眼睛直看著季閑,閃亮亮的,像是盛裝了莫大的歡喜。季閑只心道,別又是個什麼虔誠信徒,他可受不起啊。
「全身是傷,肺腑最嚴重,得療養好些日子。」
醫館內,陳大夫摸了摸長長的白鬍子,季閑坐在榻前,望了眼床榻上的人,那人換了新的繃帶,衣服也是乾淨整齊的。甫到醫館那時,這人還巴著季閑不放呢,是季閑勸了許久,他才願意進隔間療傷。
現下躺在床榻上,又抓著季閑的袖子不放了。
「你可是有什麼想對我說?」季閑也是好性子,蹲在榻邊,輕輕柔柔地握住那人的手,那人一怔,包著繃帶的面容像是笑了,乾裂的唇蠕動著:「……九。」
「酒?」季閑沒聽出他想講什麼,只道:「兄臺也是好酒之人?可惜你現下病重,帶你的身子養好了,季閑便帶著美酒與您共飲慶祝,如何?」
那人僵硬地搖搖頭,手指著自己,再說一遍:九。
「應該是他的名字。」陳子揚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窮人家的孩子有許多以出生的次序命名,他應該排行第九……也有另一說,是閔家的人為了讓長工效忠,給他們挨個編碼,他也可能是在閔家被叫做閔九。」
「編碼……」季閑皺起眉頭,看來他近期得拜訪一下閔家了,這人身上傷勢不輕,若是閔家人打出來的,也實在不人道。他抬眼,認認真真地對著那人道:「九……九哥哥,你放心在這裡養傷,閔府那兒,我來應付。」
陽光灑入醫館,那雙桃花眸子裡映滿春日暖光,那人一愣,彷彿又嗅到季閑身上淡淡的香包味兒,剎時忘了握緊季閑的手,等回過神來,季閑已經走出隔間了。
「陳大夫,九哥哥就麻煩您了,這藥費全記在我帳上,下次我一併付清。」
「不用了,小公子。」陳大夫笑笑,道:「您救起來的人可還少嗎?老頭子已經收你不少恩惠啦,這次就免錢了。而且江陵藥材走貨,全靠季府,我可收不起您的錢。」
「這……真是多謝您了。」季閑搔搔臉頰,卻見陳大夫嚴肅道:「只是,小公子,我勸您別去閔府啦。」
「怎麼說?」
「閔府上上下下各個小心眼兒,就他們追查下來,要是知道您為了這人上門說情,定不讓他好過,也不會讓其他閔府下人好過,他們只會更苦。」
「那難道就放手不管了嗎?」季閑握緊了拳頭,陳大夫嘆氣:「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小公子,他會傷得這麼重,怕是觸怒了閔家人,自己也有罪過。」
「小公子,您是修仙成神之人,這凡間事,有許多也是神仙管不得的。」
可他不是神仙呀。季閑心道,卻沒再與陳大夫辯下去,只能道謝告辭,暫且先回季府去了。
五更,江陵只剩花街柳巷還燈火通明,一抹黑影閃入醫館,佇足榻邊,望著熟睡的人。
「可真讓我好找啊。」句尾上揚,似是心情極好,快哼出歌來。
「季北辰,到你還債的時候了。」
來了!那個男人(?)來了!
春春也要準備踏上仙途啦,其實他在第二章就出現了喔
接下來是阿閑情竇初開的部分!
被父老們供立生祠的感覺好複雜呀www阿閑也是個仁厚性子,到沒有因為這樣覺得驕傲自滿,真的是個好孩子><
我前排迎接兩位美少年談神仙戀愛
父親取字東西南北只差個西了,字裡含著對季閑的愛,只是看描述都覺得閔府不是個東西,期待心地良善的季閑為人打抱不平

居然是大哥的仇人!大哥到底惹了什麼債呢?!
TurquoiseGold: 主要是被供起來讓他覺得有點毛骨悚然,畢竟都是抱著捧著他長大的長輩熟人,他還是不太適應的
春將談戀愛還沒那麼快,大概還要幾章XDD 不過咱春春阿閑早有因緣注定了
阿閑真的很處處替人著想,不過可以感受到他的毛骨悚然,鄉親們好熱情阿
怎麼會是大哥,還好是在阿閑回來的時候發生的,阿閑不會讓他出事的

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