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場雨後。
承子陽剛結束與父母的通話,換下警察制服及配槍準備回家。
今天也是個好日子。
微笑向局裡同事們一一告別。
卻不料聽見對講機傳出増派人力支援的請求,聲音那頭僅有屏息小聲的呼救,空氣如靜止般反而將呼救聲放大了好幾倍。
所有人坐立不安了起來。
承子陽定了定神將背包及手機隨手擱置於座位,往更衣間走回去,再走出來便看見學妹拿著警車鑰匙準備出發。
那孩子的手在顫抖。
「學姊......你可以跟我同車嗎?」
「不。」在學妹瞪大眼不敢置信下,承子陽接過學妹手中的鑰匙。
「你替我留守處理內勤吧。」承子陽笑了笑拍拍學妹的頭。
依循著資訊到達搶案現場,眼前便是犯人舉著槍枝挾持人質與警方對峙的模樣,承子陽默不作聲地向己方打個手勢緩慢繞到犯人後方。
犯人舉著槍枝的手在顫抖。
是阿、畢竟手上的人質是個五歲的孩子。
到達最方便襲擊的躲藏點,承子陽專注留意小隊長的手勢同時警惕著犯人的一舉一動。
「放下人質!現在還有回頭的機會!」
「閉嘴!機會這種話誰都能講!」
「嗚......」
「不准哭!哭了我也不會放手!」
『砰!』
小隊長猝不及防對空鳴槍使得犯人著急慌亂的轉移注意力,同時也是暗號。
『就是現在』
承子陽飛快直奔犯人身後,強扭犯人持槍的手使力將對方禁錮,警方也衝上前將人質救回,孩童放聲大哭。
留有一部份人持續協助承子陽壓下犯人。
『碰!』
又是一聲槍聲。
「報告,已將犯人銬上手銬。」
『別哭了、』
『小易。』
疼痛、煙硝味、人聲嘈雜漸漸交雜在一起,最後迸發成一片遙無邊際的純白。
寂靜無聲。
是夢嗎......?
承子陽試圖握緊手心,卻發現他僅僅只有視角,並無身軀的操控權,如同被固定住的攝像機,念想無果只能順其直視眼前的純白。
值得慶幸的是,當下定了與其進行長期抗戰的決心時,視角緩緩上升。
似水墨由淺至深延伸,純白逐漸渲染為深黑。
搖搖欲墜的落地感使他明白過來,不是上升而是下降。
他正往深不見底的黑色墜去。
要是能早點回去該有多好。
心底喃喃感慨。
既不畏懼墜落亦不懊惱幽黑。
罣礙的是今晚與程川約好的晚餐是否會爽約。
「希望他不要生氣。」
這才想起來程川對他從來都是溫柔體貼,兩人從來不曾有過激烈的爭吵,總是平平淡淡的牽著手互相分享幾句日常,從初識的握手到熟悉的攜手就未有任何改變。
朋友勸他:愛情就該有轟轟烈烈,沒有熱戀即邁入老夫老妻,遲早有天會疲乏,對彼此厭倦。
那時的他回答什麼?
承子陽愣了愣。
『你害不害怕?』
一道聲音終止了他的回憶。
『哪天他離你而去。』
那道聲音轉瞬變為他熟悉的,程川略微低沉卻似提琴般柔和的聲調。
承子陽沉默半晌,在空間中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足夠他慢慢的思考,細膩的挑選問題的答案。
浸身黑暗中承子陽的聲線卻是溫柔且堅定輕聲道
「如果哪天我們分開了,我會難過、會遺憾,但我會記得我很認真的愛過他,而程川也是。」
不似煙花絢麗而猛烈,可我能感受到早起暖陽的溫度,行經川河的涼爽。
如果哪天我們不再一同前行?
「或許是我們太愛對方了。」
承子陽燦然一笑
如他們相遇那天的明媚天氣。
聲音在空間中迴盪,承子陽直視著眼前的一片黑。
意識如若被吸入漩渦般逐漸恍惚,好笑的是承子陽此時的想法卻是:程川的聲音真好聽。
刺眼的白光奪去他的視線,沒來得及回神血腥參雜著消毒水及藥水的氣味迅速竄入鼻腔,反射性的動了動指尖,卻無力抬起。
是個不太美好的早晨呢。程子陽感慨。
「...子陽?」「姊姊!」
更正,真是美好的早晨。
承子陽試圖安撫眼前泣不成聲的弟弟及看似鎮定卻緊握著他右手不肯放開的戀人。
「早安。」
這樣暗啞粗糙的聲音竟是從自己喉間發出,承子陽不免有些發愣。
一旁的程川讀出了戀人的心思,他小心翼翼的扶起承子陽,伸手轉往一旁矮桌上的水壺從中倒出一杯水,捧著水杯觸到了承子陽唇邊。
「哎、我......」承子陽費力地抬起手捧住杯緣,卻對到了程川難得強硬不容拒絕的眼神,下意識就順著對方小口小口的抿著水。
一向對氣氛敏感的承子易逐緩停下嚎啕大哭的舉動,一邊嗚噎一邊穿起外套「姊姊!我、我先去叫醫生!」
說完便頭也不回衝出病房。
小易,床頭有呼叫鈴啊。承子陽來不及喚回弟弟。
少了承子易的病房安靜的有些尷尬,老實說心態向來都是順其自然無所畏懼的承子陽在此時是有些侷促的,一來是因為這次受傷爽約,二來是他從沒看過那麼強勢的戀人,但或多的理由是他亦從不曾看過如此慌張的程川。
「子陽,醫生說剛醒來水分不宜一次攝取過多,先這樣吧。」程川將水杯拿離了承子陽的唇邊放回了矮桌。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一方再開口說話。
承子陽闔上眼思索著該如何是好,雖然程川在他醒來後表面上都顯得冷靜從容,但畢竟是相愛了五年的戀人,他怎麼會錯過在他醒來時緊握的指尖傳遞而來的顫抖、眼神交會時對方略帶紅腫的眼眶及藏不住的黑眼圈。
怎麼可能會錯過戀人言語間滿溢而出的憐惜。
「我」「子陽」
兩人同時發話卻又有默契的停頓下來等待對方,程川再次握回承子陽的手選擇先一步開口。
「對於你爽約這件事我不會生氣、」程川伏下身子將額頭抵在兩人交握的雙手,隔著被子悶聲說道「我是真的害怕。」
回想起出事那天,程川身著弟弟妹妹為他精心挑選的西裝,口袋收著精心準備已久的禮物,在鏡子前看著緊張得脹紅著臉活像隻燙紅蝦子的自己,在接到承子陽因公務會晚到的道歉簡訊後反倒有些鬆了口氣,能多幾分鐘做準備倒也不無小補。
怎知再過幾十分鐘後卻是傳來對方因中彈送院的消息。
心情從高處直墜冰窖。
「阿川......」
「我害怕、但無奈自己怎樣也無法對你生氣」程川從被子裡抬起頭側著臉,看向慌張的承子陽,溫柔的笑著伸出另一隻手順了順承子陽臉測凌亂的髮梢,吻了吻被他緊握的指尖「你向來以你的工作為榮,我也以你為榮。」
是呀、他何其幸運能與這個男人相遇、相知、相戀。
「阿川、你可以生氣的。」承子陽感受到眼眶的濕潤,用力的眨眨眼想把水氣驅散。
「我不會生氣。」程川站起身側坐到承子陽枕邊輕輕替他拭去淚水,親吻著戀人輕顫的眼睫「你做的任何決定我都會支持並守著你。」
承子陽再也止不住淚水,他想起了父母親離鄉治療、想起了符羲、想起了承子易的離家及遠行,一次次他人為尋找的離別,一次次他於原地等待的旅途。
他總是看著他們離去,再等待著他們的歸來,支持並祝福著。
程川摟著承子陽入懷,輕拍撫順戀人因哭泣顫抖的後背直至對方沉沉睡去。
目不轉睛地注視戀人的睡顏,輕吻對方的額心、臉頰。
不知過了多久承子易帶著醫生及女性護理士走進病房與程川交換了眼神,程川稍稍起身卻引來了承子陽小聲囈吟,對方甚至拉了他的衣角,承子陽無意識的撒嬌讓程川心臟一震,要不是醫生跟承子易用眼神迫切催促,他只想待在戀人身邊片刻不離的守著。
程川與承子易走出病房,兩人沒有過多的眼神交流,僅是肩並肩靠著牆。
「程川哥、我姊姊一直都是很固執的人。」
我知道。程川沒打斷承子易只在心裡回應著。
「無論是身為警察或是一肩扛起照顧我這種麻煩弟弟的事,以及、以及」不知怎麼承子易語氣裡帶著哭腔「以及喜歡你這件事。」
承子易在程川心底一直是小動物的形象,此時也活生生的勾起了他的罪惡感。會哭是因為他搶走了彷若母親的長姊嗎?
「姊姊他、我真的很希望他幸福啊嗚嗚嗚嗚嗚」承子易的淚水如雨般嘩啦啦的落下,程川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值班坐在櫃台內的護理士正用奇怪的眼神朝他們看來
「子易、你先冷靜。」
「程川哥拜託你!無論如何都請不要放開姊姊的手好嗎!就算、就算」承子易話沒說完又繼續哭了起來,程川慌亂的拍拍對方的背讓對方喘了幾口氣才又繼續說「嗚、對不起程川哥,姊姊他一定會生氣,請你忘記我說的話......程川哥你也要幸福哇啊啊啊啊啊啊!!!」
程川因為承子易沒有邏輯的無厘頭說詞及大哭大吵摸不著頭緒,只得不斷安撫著他,所幸這種奇怪的場景持續了不到十分鐘就被雙雙出現在醫院的白米跟季程呈打斷了,這兩人對承子易從來都很有一套,馬上就向他道歉並把人拖走帶到旁邊轉角去哄。
程川站在病房門口思索方才承子易的話
『無論如何都請不要放開姊姊的手好嗎!就算、就算』
子易這幾天跟著他一起照顧子陽都沒說出這些話,難道是剛剛醫生說了什麼嗎?
不安逐漸襲上心頭。
才理清一絲頭緒醫生及護理士便一前一後踏出病房,承子易看見後小跑步回到程川身旁。
「已經為病人做了初步的檢查,傷口縫合表面的癒合情況算不錯,病況也對病患家屬及病患本人說明過了,其他更進一步的詳細檢查等明天安排進行吧。」醫生對他們說明完點點頭後就離開了。
只是離開前醫生神情複雜的多看了眼程川及他身後的病房一眼,女護理士倒是拍了拍承子易的肩膀。
程川看向承子易,後者眼神閃躲不願與他對視,季程呈配合的往前站擋住了他的視線,白米也順勢對著他說「程川哥,既然醫生都檢查完了,我們就快進去看看子陽姊吧!」
這兩個人在保護承子易的事情上一向都很有默契。
正當程川準備推開房門,承子陽的聲音卻傳了出來
音量不大語氣中帶著的溫柔與平時沒幾分差別,程川還是聽出了極其細微的異樣感。
他下意識往前踏了一步。
「我沒事,你們已經照顧我很多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子陽?」
「我想睡了。」
「我可以」話還沒說完就被承子陽打斷了
「程川、拜託你。」承子陽頓了頓「拜託你幫我把小易帶回去休息好嗎?」
程川回過頭看著頭垂得低低的承子易,對方感受到他的視線,腳步微怯往後躲,程川又看回病房。
「拜託你。」
承子陽的聲若蚊蠅卻重重擊在他的耳膜、他的心上。
程川把病房帶上,舉步邁向電梯的同時也對白米跟季程呈說道
「再麻煩你們把子易送回家。」
「程川哥!可是你、」承子易終於開口與程川對話
「我留下來陪他。」程川替他們按了電梯鈕,電梯本來就停留在同樓層,電梯門開啟後承子易本還想說些什麼就被白米、季程呈兩人一左一右拉了進去。
「我想守著他。」
程川自顧自對著關上的電梯門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