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閑趕到軒客居時，火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四周百姓被季府的人護在外圍，其餘僕從忙著打水救火。走水地方原是軒客居後廚，緣著後廚存放的油罐而爆炸，火勢迅速蔓延。

「小少爺，這裡太危險了，您趕緊回去吧！」侍從擋在季閑身前，就怕這位小神仙一個心急衝進去。卻聞火場裡傳來哭喊，一位婦女衝出人群，跪下來死抓著季閑褲腿，哭道：「小公子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才三歲呀！」

「有多少人還在裡頭？」季閑忙問身旁的侍從，後者支支吾吾，結巴道：「大抵有、有二三十人……這火發得又急又大，已經深夜了，總管也歇下了——少爺！」

季閑一把搶過水桶往自己身上倒，沾濕了手帕遮住口鼻，隨即飛身而入。甫踏入火場，濃嗆的油煙味撲鼻而來，他蹲下身子一抹地面，竟滿手是油。此時卻顧不上那麼多，他尋著哭喊將最幼小的孩子與老人抱出，聽見身後有木頭斷裂聲，立刻跳出軒客居，將兩人交予僕從。

他回頭，軒客居後方已燒塌了，哭聲也更微弱，他一咬牙，再次奔入屋內，踏著岌岌可危的木板尋人。又依序抱出了五六人，他身上的衣袖也被燒得坑坑洞洞，季閑的步伐晃了晃，咳了幾聲，方才跑得急，濃煙入肺，嗆得難受。

「少爺，別再進去了，救不活的……」

可季閑不甘心，他方才就察覺，這整屋的地上都被潑了油，走水必非意外，但這屋裡頭有多少無辜之人，怎可放著讓他們白白喪命！他面前重重疊疊地擋著八九位僕從，季閑心裡不願推開他們，嘴上念道縮地成寸，便已身在軒客居前廳。

「少爺……」

聞聲，季閑轉身，見燕燕被壓在梁柱之下，死命撐著身體，護著身下的孩童，他便以靈力護送孩童出去，自己去搬那根梁柱。燕燕滿臉是淚，哽咽道：「少爺……好多人、被壓死在後面，奴家來不及救……只剩我逃出來了……又被壓在這兒……」

「沒事，妳別怕，我救妳。」怎知方才突破中斷，氣血逆行，又強用靈力，方才送那孩子出去就已經用盡了，一道血痕自嘴角溢出，身子一軟就跌坐在地上，一根木頭砸下，燕燕不住慘叫。

「......少爺、你快走吧！奴家的腿不行了，這屋子馬上就要塌了！」

季閑卻搖頭，強撐著身子站起來，倔強地咬著唇，淚水滑落，再去抬梁柱。他不相信自己修練七年，連救個人都做不到，已經枉送二十多條人命了，他不能放棄這最後一個希望。

「我答應妳，要讓妳去見妳哥哥的，我一定信守承諾。」季閑抹了一把自己的淚水，忽地聽見上方傳來爆炸聲，抬頭一看，視線裡只剩直衝而來的火舌與橫樑。

軒客居坍塌了，季府與周遭的人們勘勘止住火勢蔓延，季昊聽聞自家弟弟衝進火場了，才匆匆趕到，廢墟中火焰熊熊，哪裡有季閑的身影。

「還不滅火！要是閑兒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全都不必在季府待著了！」季昊吼道，焦急地望著火場，卻見廢墟中間有一團白光脹大，剎那吞噬了火焰，火燒的聲音驟然被白光吸去。

周遭人群噤了聲，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衣衫襤褸，滿身煙灰的人走出來，白光驟散，他身後的火焰也僅剩火苗了。那雙白玉似的手此刻鮮血淋漓，胸前、背後亦是，全是被大火燙掉了皮。

季昊趕緊上前，見他一張臉上是灰是血，兩行清淚落下，眼底卻無喜無悲。季閑手裡抱著的，是只存半截身體的燕燕，被他用濕袍子包起。

「閑兒，你……突破金丹了。」季昊扶著弟弟，那雙桃花眼望了他一眼，視線落回燕燕的面容上，他此前無法突破，的確是心裡自負太甚，未能潛心悟道，此時突破，卻是人命換來的。

任敏延行前問他，心滿了沒有，正是看出他被捧久了，便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救天下蒼生。大道漫漫，就算他天資聰穎，其實也不過化元，能有多大能耐？他在火場救人不成，心灰意冷，才讓心空了出來，得以進步。

有道是飛升者若鳳凰浴火而涅槃，這便是他季閑的第一場火了。

他將燕燕的屍身交給身旁的僕從，清清淡淡地說了一句好好安葬，便踏著蹣跚的步伐往前走，季昊知道他須得靜一靜，一路上並沒說什麼。

直到季府門口，哭成淚人的陳氏迎上來，卻不敢抱自己的兒子，就怕弄疼了他，季閑眼眶乾澀，不願將自己的血染到母親身上，只垂下頭來懺悔。

「阿娘，是我無能。」

一個月後，靠著季昊存的丹藥，季閑身上的傷才終於都結了痂，青婉每日為他上藥時都哭喪著臉，自從那日大火之後，季閑再沒笑過，以往他愛吃的飯菜也都只吃了幾口。這日她正要伺候季閑起身，剛進房便見季閑從次間走出來，包著繃帶的臉對她扯了一個微笑。

「青婉，這些日子謝謝妳，我去看阿娘。」他摸了摸那淚眼汪汪的人髮頂，踏著輕盈的步伐走入陳氏的院落。陳氏年歲漸老，總是天還沒亮就醒了，此時正在院子裡蒔花，回頭見是滿面笑意的季閑，忍不住淚水就往下流。

季閑抹去了母親的眼淚，緊緊地抱了抱她，說：「阿娘，是我讓妳們白流了許多淚。」

「傻閑兒，你永遠是阿娘的心頭肉，這些眼淚哪能是白流呢？」陳氏抬起手來撫上兒子側臉，季閑蹭了蹭她的掌心，她心疼地皺起眉頭：「都瘦了……我讓他們多備些菜，咱們進屋。」

母子攜手便進房，季閑看到陳氏屋裡的柱子上那一道道痕跡，忍不住笑，他算是季府裡自出生以來都一直康健的孩子，每長一歲，母親便著人按他的身長在這柱子上刻畫，直到他前往瑞露修行。

他還記得母親明間的椅子，他從前就是坐在這兒，等著給母親背書，陳氏的屋子十年如一日，一直都還是記憶裡的樣子。

「閑兒，過來。」他聽見母親喚他，便進了次間，坐在陳氏身側。「身上的傷，很疼吧？」陳氏捧起他的手，撫過繃帶，將手放在嘴邊輕輕吹氣。季閑頓時癟了嘴，依偎在母親懷裡，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

「阿娘，我好疼……阿娘哄哄我，哄哄我就不疼了。」

陳氏莞爾，捏了捏兒子的鼻尖，道：「你呀，知道疼就別往危險的地方去，阿娘看見你受傷，心裡頭像是被針扎一樣。」季閑乖巧地點點頭，菜餚上桌了，陳氏便拉著他入座。是時，季昊也踏入屋子裡。

「昊兒，快坐下來一起吃飯。淑娘，去看看鴻兒起身了沒，若是起身了，便推他過來，難得一家人都在。」陳氏忙著給兩個孩子夾菜，都顧不上自己吃一口，季閑見了，也夾一筷子菜到陳氏碗裡。「阿娘也吃。」

「好、好。」陳氏這才開始用飯，不一會兒，季鴻也來了，等到一桌菜用盡，季閑摸了摸肚子，直說飽。卻見季昊望著他，目光凝重，便擺擺手，道：「哥，你給我的都是好藥，很有用的。」

季昊的臉色這才舒緩了，說：「你之後有何打算？你現已金丹，江陵靈力缺乏，不利修行。」

「昊兒，你說這什麼話呢，閑兒這不才剛回來？多待些時日無妨的。」陳氏拍了拍大兒子的手背，季閑卻搖頭：「不，我的確得離開江陵了。」

「閑兒，你傷重未癒，若要遠行，怕是不妥。」季鴻也道，他雖身子虛弱，卻也時時刻刻關注著弟弟的消息，只嘆不能與季昊季閑一樣修道，兄弟三人無法一起馳騁玄霄。可大哥因心魔久病，小弟這回又為了救人受傷，他也說不出，有天資究竟是好是壞。

「阿娘、二哥，我深知自己不足，是必當好好修行的。我打算回瑞露閉關，直到突破金丹五層，再出關尋找金梨訣。」季閑垂下眼簾，繼續道：「我會在江陵多留三日，處理完江陵百姓的心願。」

「只剩三日嗎？」陳氏登時皺起眉頭，手緊緊牽著兒子，她心知修道者必然與常人不同，準神仙的事兒，她一個婦人是干預不了的。可做為一個母親，她已離了這個孩子七年，不能好好照料他，不知他是否吃飽穿暖。

季閑這孩子最愛與他撒嬌，卻也是三個孩子裡最早熟的，早早就學會收斂情緒，只有對著她才會哭泣耍賴，陳氏是不敢想的，過往這五年季閑來信裡說的那些「一切都好」底下，藏了多少刻苦與忍耐。這孩子總是笑著，沒個脾氣似的，讓外頭的人欺負了可怎麼辦。

諸多心緒，卻阻不了她必須放手的命運。孩子一旦蹦出她的肚皮，她便不可能再無時無刻護著他了。

「你要潛心修行很好。」季昊抿了一口茶，道：「可是你得知道，一切修行，當為你自己，而不是為別人。你須時時記得，阿爹的期許。」

「我知道。」季閑笑了笑，說：「可南江不僅悠長，也是江陵人賴以維生的長河，我總免不了掛記這片土地。」

季昊嘆了一口氣，不再多說，陳氏拉著兒子的手，叨叨絮絮地叮囑他日常瑣事，要他千萬別委屈了自己，季鴻偶爾補充幾句，直到季昊起身回房，季閑才跟了過去。

「你說的事情我查了，還沒有結果。」

這一個月裡，季昊正追查在軒客居縱火的人，只是那日圍觀者眾多，軒客居的人傷亡慘重，一時也找不到可疑的人。

「那就煩請哥再查一查了。」季閑沒有打算久待，畢竟他書房裡的卷軸堆疊成山，告別了長兄便回了自己屋裡。一連三日，季府一家人都一起用飯，閉口不談季閑遠行之事，只當是日常，免得傷感。

季閑將最後一個卷軸放在推車上，撇除他無能為力之事，凡是有關稼莊、農作的，他都查了資料，盡量把他所知寫下。江陵城裡的惡霸這在這些天被教訓了一番，不是生病拉肚子就是突然摔了跟頭，噩運連連，直叫他們不敢作惡。

那些求發財的，季閑分別給他們指了幾個生財之道，有些原先不被看好的土地被買下了，土地主人發財，也解決了另一批人的窮困。至於求健康的，季閑則細心叮囑要有良好的生活習慣，病了就找大夫，別久病不醫成了痼疾。

三日之期已到，他請陳子揚代為發還卷軸，步出江陵城的時候，街道上仍舊擠滿了送別的人，他回首，季昊跟了上來，似是有話。

「哥，怎麼了？」

季昊將一把劍交到他手上，季閑低頭一看，劍鞘上雕著金蓮與酒盅，便勾起嘴角。「我看你那配劍頗為老舊，便讓人給你打了一把。江陵這兒萬事有我，乾坤袋裡我放了一些靈石和丹藥，若是不夠，便傳音給我。」

「謝謝哥。」季閑張開雙臂抱了抱自家哥哥，季閑望著那張還包著繃帶的笑臉，嘆道：「你還是……笑著好。」

「放心，哥，我不會再哭了。」季閑拍了拍兄長的肩膀，又囑咐道：「閔府那邊，也麻煩哥哥了。」

季昊頷首，季閑這才道別，轉過身去，垂下頭來，再次步離了自己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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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一點玻璃 阿閑經此一事，有一點成長了，不過又要回山裡修行去啦

拉ㄍ線

阿閑長大了QQ成長過程總是令人心疼呀

阿閑匆匆來匆匆走，最讓人省心的孩子總是堅強的讓人心疼

duzidai: 真的；；經歷挫折之後才會成長

TurquoiseGold: 幸好之後有春春寵他 阿閑可以不用總是堅強

陳氏實在是個好母親 他們家人感情真的好好
燕燕終究還是走了，可想而知阿閑當下心中有多無能為力嗚嗚嗚，但是他其實已經很厲害了
含淚祝賀他突破金丹

acidskd: 越是溫馨的家庭，要分別的時候才越難過呀；；
燕燕過世是促成阿閑閉關努力修練的重要因素，經此一事，阿閑又更進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