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以為，走在前面的人是我。

「阿月，你要去哪一所高中啊？」

走過無數遍的路，一如既往地被橙色夕陽包覆，氣溫雖然不高，可視線所及的風景是這樣的色調，就不住令人感到心暖。身材高挑的少年頂著一頭金髮，漫不經心地將視線投向自己的球鞋，一雙手插在口袋裡，面對提問，他沒有馬上回應。
「我還不知道自己能考上什麼學校，可以再跟阿月一起打球就好了。」對方在沉默中又再度開口，自顧自說話的樣子看來十分熟練。
「我大概會去烏野吧。」月島踏著節奏相同的步伐，腳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肩並著肩的樣子漸漸地變成一前一後的狀態，但他沒有因此停下或回頭顧盼。

「阿月。」這一聲叫喚才令他回頭，少年背著光，綻開大大的笑容，頰上的點點雀斑好像也跟他的表情一樣雀躍，他舉起的右手對著月島揮得猛。
「我走這邊喔，明天見！」每一次都是這樣，不遺餘力的道別，其實月島很不明白他為何在這樣的地方如此熱情洋溢，但他也懶得去細思。
「山口，你很吵。」說罷，他轉回原本的方向，舉起自己的手，微微地擺了擺後，把掛在頸部的耳機戴上，毫無遲疑地邁開步伐。
「抱歉啦，阿月。」在音樂聲滑入耳廓前，他聽見身後的山口這麼說道。

什麼時候開始，我漸漸地落後了呢？

「阿月，還好嗎？」月島彎下腰，掌心貼上自己曲起的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視線裡頭那雙明明很新卻有好幾處髒污的鞋，那是努力練習的證據吧。
「我沒事，你先走吧。」在紊亂的氣息中勉強拼湊出一個句子，他感覺那雙鞋的主人有些遲疑，但在自己的沈默中還是往前行了。
月島沒有抬起頭看他，身體的疲勞讓他源自心底的煩躁感一併湧上。升上高中後，他那傲視群雄的身高令他很難掩蓋鋒芒，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值得被注視的地方，他打排球就只是因為不想半途而廢而已，也不是對這件事情有什麼使命感，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可是這樣得過且過的想法，或者說，他一直以來無欲無求的從容面具，在這一次的合宿訓練中，狠狠地被拆穿了。

他好強不服輸，討厭沒有理由的熱血，厭惡看不見終點的競賽，他不喜歡再怎麼努力都好像無法企及頂端的感覺，徒勞無功的事情他不願去孤注一擲，可偏偏到了這個地方，每個人都像是站在懸崖邊那樣義無反顧，無所畏懼的魯莽和他十分不對盤，但無論他再怎麼用行動證明事不關己，其他的人總會替這樣的他，找到一個轉守為攻的理由，他很反感，可卻無法反駁。

因為他很清楚，這些人的魯莽的並不是毫無由頭，他們是真的在實踐自己的理想，努力往更好的自己邁進。

那他自己呢？

「這種事情，除了自尊，還能是為了什麼啊？」當他的領子被緊緊揪住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山口站在了自己的前方，那張總是對著自己笑的臉，因為憤怒而有些走樣，但他不明白山口為什麼要撒氣在自己身上⋯⋯。原本被烏雲遮蔽的月光，隨著那陣不請自來的風而露出，輕輕地撒在他倆身上，那張和兒時像去不遠的臉孔，好像他們的相逢還在昨日似的。
「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一天。」月島頷首，雖然山口說想成為我這樣的人，但總是瞻前顧後的我，又有什麼值得效仿的呢？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帥氣了？」雖然記憶很模糊，但在公園裡頭看見山口被一群野孩子包圍的那個畫面，他隱約還是能想起，那時候弱小又懦弱的山口，在這群宛若妖怪的隊友之間，也被推著往前了，甚至走到自己前面了。

那我又何苦在這裡庸人自擾呢？

「這話說得真夠帥氣啊。」

再不走，就要跟不上了。

「阿月，這個週末的比賽要一起去嗎？」炭烤的煙霧瀰漫在兩人之間，正仰著頭飲下啤酒的月島看向正專注翻肉的山口。
「日向的出道賽，他可期待了。」山口失笑，大概是想起了日向傳給自己的訊息吧。
「我好不容易才擺脫了那對怪人，幹嘛還特地去看他們比賽啊。」月島聳聳肩，雖然是挖苦，但嘴角卻盛滿了笑意。

「阿月可以穿上次日向送你的T-shirt啊！」說完，打趣地笑了。這帶著戲謔的表情令月島感到生理不適，那刺眼的粉紅色記憶又被喚起，怎麼想都覺得日向不懷好意，才會想送自己圖案吐氣，顏色又驚世駭俗的禮物。
「對了，我下個禮拜開始就要去東京的分部見習一週，阿月有什麼要我幫忙帶的東西嗎？」山口一面說著，一面把熟透了的肉放進月島的碟子裡。

「阿忠？」聞聲，月島抬起頭，只見從山口的身後，走來一位身穿著白襯衫，袖子捲到手肘，手臂上掛著和長褲同一個色系的深灰色西裝外套的男人，年齡大概三十歲左右。
「佐藤前輩您好！」一面打招呼，一面急欲站起身，但他還沒能如願，就讓他按了下去。
「沒事，你坐。我說過了，出了公司就別這麼拘謹。」按住山口肩膀的手依然擺在他的肩頭上。

「這是阿忠的朋友嗎？」他彎下身，往山口這方向湊，按住他肩膀的手有意無意地摩挲，這讓月島不住皺起眉。
「是，他是我的朋友，月島。」山口說完，月島有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我是阿忠同組的前輩佐藤，有空再一起吃個飯吧！」說罷，他直起身。
「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明天在東京車站集合吧！」佐藤說完，對著山口揮了揮手，他也抬起手想回應，卻一把讓他攫住，不待他反應過來，佐藤就鬆開手，轉身走了出去。

「這個人⋯⋯。」說話的時候都喜歡動手動腳嗎？月島想這麼問，卻又覺得有哪裡不妥，索性抿唇不語。
「前輩他在美國待了蠻長一段時間的，為人作風比較隨興。」山口像是知道月島想問什麼一樣地答道。
「你要和他一起去東京嗎？」月島聽見自己這麼問，可細細想來，這話能有的解讀太多了，還沒能懊惱，山口就開口回應了。
「因為是同組的前輩，所以會一起去。」山口沒有去探究這個問句的涵義，這令月島鬆了口氣，拿起酒杯，啜了一口。

這口啤酒怎麼這麼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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