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朗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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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counter】Past
那是十七年前的秋日下午。

前陣子墓地送進一件體面的棺木,據說是個斯文的老紳士,無奈嗜賭成性晚節不保,病痛纏身又無人看顧,終淪落到這個荒涼地。來他墳前的多半是繫著廉價珠寶的黑衣女人,她們哀戚得像油畫刀刮出的模糊遠景。墓地的男人們不由分說搶了她們,當光那些飾品,用換來的錢屯了好幾瓶麥酒。他們在茅屋吼叫嘔吐,狂歡徹夜,直到隔天男人陸陸續續醒酒,才突然想起他似的,踢給他一袋馬鈴薯,惡言惡氣要他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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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斯.朗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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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外時他總會尾隨哀悼的人,那些無名的哀痛對年幼的他是相當新奇的事。那天他隱住身形,跟在一對肅穆的父子後頭,他們戴著紳士帽卻刻意壓低帽沿,一語不發地一前一後匆匆穿過森林。他聽著越發接近的市街喧鬧,想起他好一段時間沒吃東西了。

沒多久他跟著那對父子來到市鎮,這天的小鎮特別嘈雜,沿路的店鋪幾乎關了,鄉民嘻笑著自巷弄湧向街道,他不得不解除隱身,茫然地隨人流遊走,險些追失了那父子的身影,最後,人流在廣場停住了,他好不容易在匯流的人海中找到那對黑色的紳士帽,方來到他倆身後,他就被人擠得一頭撞上那父親的後背。然那男人似不介懷,凝神向廣場大道的遠方——

地面震動,樂音響起。他依稀聽見駿馬的吐息。

「看清楚了,」聽父親朝兒子低聲:「這就是斯賓格勒出巡的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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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隊伍隨節奏駛進廣場,人們爭相歡呼起來,踮高腳尖仍看不見街道,他穿出人群向人潮稀疏處邁去——

「不負斯賓格勒名聲的青年!」
「偉大的沃拉斯托!」
「平民貴族!」
「極北的榮耀!」

人們情緒激昂地輪番嚷著,幾乎要蓋過越發臨近的馬嘶聲。不知不覺他已走至街道末處,幾個孩子在大街追逐玩鬧,被母親一番嚇罵趕到兩側。他蓄意和那些孩子保持距離,躲到屋簷下,不知所措地抱著那袋馬鈴薯。
漢斯.朗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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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終於看見了出巡的隊伍——年輕的士兵在駿馬上舉高旗幟,那面理應代表斯賓格勒的圖騰於空中翩飛,接著是十餘位配槍的精悍士兵,他們面無表情隨行進樂踏著正步。一輛古銅色的敞篷車跟在士兵之後,車裡坐著一個淡金頭髮的青年,他蛋白石色的眼瞳正溫和地向他笑著——

「是沃拉斯托涅特.斯賓格勒!」
「偉大的沃拉斯托!」

孩子們彷彿英雄現身似的尖叫,被女人倉皇掩住了嘴。卻見車上的青年面不改色,微笑向兩側致意。他怔怔朝敞篷車多走了幾步,正好和回頭的青年對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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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斯.朗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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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瞳色好淺,淺得像亟欲被染色的清水。那人先是一愣,隨即安撫地笑了,可他卻被看透似的倒退兩步——那人僅僅一眼便已窺見他身為凡派爾(vampire)的野獸生性,那人那麼高貴乾淨,而他是那麼撩倒汙濁。

他甚至忘了幾番被挑起的食慾,彷彿連慾望都被那人的溫柔眼色洗淨,他很快別開目光令敞篷車消失在眼界,另一隊踢正步的士兵、抬頭挺胸的行進樂隊、壓隊的旗手……隊伍漸漸遠了,徐徐走進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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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散去,孩子由母親趕回家中,不久後炊煙升起,他仍在街道邊發呆,麻袋裡的馬鈴薯掉了幾顆,被逐漸零落的行人踢去。好一會兒他方回過神,默默蹲下身子拾起散落的馬鈴薯,見街上終無人煙,他正要隱身往森林走,卻被人輕輕按住了肩膀——

「——」

他警覺回頭,見那人披著斗篷,卻是剛才車上的青年。
漢斯.朗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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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是我嚇到你了嗎?」
青年邊問邊蹲下,以厚實的雙掌包裹了他的小手,不知為何他竟放鬆下來,愣愣地接受那人的關心——

「你不喜歡馬鈴薯?」

他乾盯著被他拖在地上的麻袋,復望向那人斗篷裡的白皙頸子。

「……」
「……我是怪物。」

無意識地吐露心聲,令他迷亂而困惑地偏過頭。

「是嗎?」
下一秒,青年一把攬住他肩將他擁進懷裡,於他耳邊輕聲——

「你是凡派爾(vampire)。」
「對我來說,你是最珍貴的寶石(vampire)。」
漢斯.朗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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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是最珍貴的寶石(vampire)。

他無聲靠在那人胸前,任那人的溫暖沁入心中。好香、好甜,那人的頸子就在眼前,他卻怎麼樣都無法張口——

他已經忘記他和青年如何分別、又是怎麼回去墓地的,但他還記得沃拉斯托的名號——記得他的眉目、記得他的香味,和他通澈的雙瞳。

沃拉斯托先生——

他是被溫柔的人珍視的寶石(vampire),即便出身於墓地,只要他願意努力,他是不是也能變成和沃拉斯托先生相稱的人?他是不是也能學會溫柔的意義?

這場邂逅他所記得的最後一個片段,是他拙劣地讀出「溫柔」這個詞彙時,青年溫和又遺憾的笑容,彷彿他讀出的溫柔是一種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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