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日的下午一向是許早苗最愛的時間，有時他會賴在床鋪上頭，又或者是帶著店裏留宿的犬隻散步，而今天卻是稍微特別的一天——他和林圖要夜宿海生館。

原先穿的像是要出門運動的他幡然悔悟，想起了林圖外出打扮的精緻程度，還是打起精神尋了身好看的衣裳，修身的長褲勾出他的線條和筆直的腿，身上搭了件薄外套又抓了幾顆糖才出門。

少年提早到了售票處領了他們兩人的票卷，尋了個能遮蔭的長椅坐了下來等室友出現，無聊的踏著地，白皙的腳腕裸露在陽光下，直到他遠遠的瞧見熟悉的身形才停下動作，轉而向人揮了揮手。

「這裡！」

嬌小、可愛、朝氣蓬勃、生機盎然。若要表達林圖喜歡的人、物類型，某種程度上這四個詞就足夠囊括。

所以當許早苗支支吾吾地向他提議，一起去參加海生館的活動時，他真的答應得非常勉為其難：

一來是因為他根本對狗屁海底生物不敢興趣。對於那些沒有感情神經、養不熟的物種，他通常只用來吃或是塞進籃框裡。

二來就是，問他話的人抬著一雙亮晶晶的漂亮眼睛瞅著他，且小小一搓的眉毛長得跟柴犬似的，稍稍閃神，彷彿就能看見狗尾巴在擺。他不忍心拒絕。

於是他答應了。用著初見的態度，神色陰沉地同意這一場兩天一夜的「約會」。

陸嘉恩說他會死於沒完沒了的感情糾葛，的確所言不假。雙手環胸，對著大動作招手的人長嘆了口氣，林圖才勉強地揮動右手。

「……嗨？」

許早苗喜歡海生館，和動物園極為開放的空間不同，他喜歡恍然置於海底隧道的感覺，這回海生館開放夜宿活動時就著實讓他心動，就連等待都帶著歡喜。

然而林圖似乎不怎麼開心。
三步併兩步的走到了人面前，許早苗短短的眉尖都向後倒了些，像是不知所措的奶犬，小心翼翼的揣摩著對方是不是在不高興，但怎麼想也搞不懂對方的想法。

是太早起了嗎？還是不喜歡海生館？

少年靠林圖靠得近，身高差距能讓他瞧見濃翹的睫毛在他開口時輕顫，他盯著林圖好半晌，在聽見入口處傳來開園的音樂聲時才又彎起了眼，從包包裡拿出了根棒棒糖拆開包裝，輕踮腳尖，貼上了林圖的唇瓣上。

「請你吃糖～」所以不要不高興了。許早苗笑彎的眼似乎有這樣的意思。

唇邊和鼻息都沁著若有似無的甜，是與平日在學校吃的不太一樣的糖味。興許是因為他們相處的時候多在校園之中，所以面前的小奶狗並不知道他吃糖的真正理由，也不知道他出了校園，從沒想過當好人。

傷腦筋。

撓了撓瀏海搔到的癢處，每每遮目的髮梢掀開了視野，對方小心翼翼的可愛面容就會更清晰些。而這些清晰，又讓他外顯的痞子氣下意識地收斂。

指尖噠噠地在腿上敲了幾下，眼珠子微微轉動，最終林圖敗給了自己那股無用的憐愛之心。

認命地張口含住許早苗遞來的棒棒糖，將鼓起的糖球移到頰邊，揚起單邊的眉頭笑得沒好氣，說話聲音黏糊糊的。

「謝謝。走吧，活動要開始了。」

館方講解：

看面前的人也露出了個笑才放了懸吊著的心，和林圖併著肩跟隨隊伍進入海生館，許早苗拉著人坐到了側邊的座位上，明亮的館內逐漸變暗，唯有白牆上被投影的部分亮而引人注目，導覽員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帶了些變質。

許早苗卻有些昏昏欲睡。
前一晚因為夜宿海生館而幾乎沒睡下，此時微涼的空調和昏暗的環境倒是讓他犯了些睏意，打了個小呵欠，眼角沁出了淚油，他試圖振作起精神。

『我們這次的活動⋯』

少年先是坐的筆挺，聽得津津有味似的點著頭，彷彿是小雞啄米，最後卻是身子微微的晃著，連掙扎似的驚醒都沒了。

林圖試過了，關於欣賞水中生物這件事。

含著棒棒糖，他的腦袋在大廳的玻璃牆上來回移動，眼珠子從右轉到左，再從左轉到右。然而，無論是群體移動的彩色小魚，抑或體積比較大的類型，林圖能聯想的都是菜餚。

清蒸、紅燒、鮮炸、做湯。有肉的地方就有吃的需求，他甚至一度覺得，水族館就是大型儲糧室。

導覽？他聽都沒聽。

終於在脖子轉了一圈後看到有趣的東西，林圖扯了扯小學弟的袖子，開心地想要分享所見。可他拉扯半天，許早苗卻不給他任何回應。

林少爺不耐煩了，「喂，你到底……咦？」

白嫩嫩的小人儘管站得直挺挺，但長長的睫毛卻沒有掀開，且嘴唇微張，湊近些，還能聽見輕輕的吐息。

林圖眉一挑，取下口中的棒棒糖，抑著嗓子附耳低聲道：「大白鯊來吃小白菜了！」

許早苗並沒有察覺自己的袖口被扯動，但耳邊的聲音卻逐漸清晰，本就只是打瞌睡的少年在耳邊傳來聲響時便驀地張眼，咬字間的吐息灑落他的耳際和頸側，白嫩的脖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上了淡紅。

「嗯、嗯⋯？」

他反射性的瑟縮了下，好半晌才察覺自己打了瞌睡的事實——甚至還被林圖抓了個現行——許早苗覺得這就是社會性死亡的瞬間，自己興致勃勃的提議來海生館，結果才剛進來就開始打瞌睡。

「⋯學長，你剛剛說什麼？」他說話時帶著淺淺的鼻音，總是揚著臉的許早苗此時卻微低著頭，任由髮絲遮卻他面帶羞赧的臉，試圖假裝沒有打瞌睡這回事。

棒棒糖又塞回口中。

林圖站直了身板，推著他的背脊跟隨團體移動。剛才看到的有趣事物已經被他拋諸腦後，現在惦記的，只有逗弄人的欲望。

又小又討喜是許早苗惹他疼愛的原因，但若性子也有趣，相處起來肯定更愉快。

咂了咂嘴裡的甜味，他笑眼彎彎地道：「要我告訴你也可以，但你得先說『是』。」

被動的邁出了步伐，他們混在團體之中，熙攘的人群讓他聽的不是那麼清楚，頻頻仰起頭去看林圖的嘴形。

他努力回想了他們的對話，卻還是沒法找到對方要自己說那麼說的理由，許早苗瞧著林圖的笑容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新的一種捉弄。

「是⋯？」他不太確定的開口，「為什麼要說是？」許早苗漂亮的眸子裡盛滿了困惑。

下一個區塊仍是多不勝數的魚、鱼、鱼和魚，可仿若裝飾的一叢叢巨大海帶吸引了林圖的注目。

是他挺喜歡吃的東西。

眼神直勾勾盯著被水波帶動的巨大生物，林圖訥訥地回應他：「噢，因為我剛才問你是不是喜歡我。」毫無愧疚之心地把謊話說完後，他脫離有導覽員帶著的小團體，一個人蹲到其他地方去研究海帶有幾種顏色。

許早苗喜歡海生館，但顯然此刻那些五彩斑斕的魚群並沒辦法吸引他的注意力，林圖的答覆顯然超出了他的意料範圍，想了自己保持肯定的回應更是覺得被佔了口頭。

「你沒說你是問我那個。」他亦步亦趨的跟在林圖身後，幾分鐘前乖巧的小奶犬現在顯得氣焰高漲，「你這樣很⋯」

「很壞。」許早苗說話的語速還是不怎麼快，溫吞的口吻讓抱怨都不像抱怨。

「很壞嗎？」無論怎麼走，光照在海裡的海帶上，只能折射出兩種顏色：綠與黃綠。因此林圖很快就膩了。「我只是幫你說出心裡話啊。」

站定位後，壓著腳跟旋步轉向小學弟，少年的嗓音因為軟糯連綿而毫無殺傷力，那點小小的抗議聽在林圖耳中，只覺得身心無比舒暢快活。

眼神瞬間暗了一個色階，笑意中的輕佻也濃厚幾分。他如同看到獵物的野獸，大剌剌地將「今日鎖定」標在對方身上。

還是人更有趣一點。

「好好的假日，你不跟同學過，不跟朋友過，反而找上我這個半生不熟的同宿學長兩天一夜。你這要不是別有居心，什麼是別有居心？」他話說一連串不帶喘，邁著步伐以許早苗為中心繞了圈，最後停在他背後。

像稍早一樣湊近他耳畔，林圖低低一笑，「何況，我也沒說是哪種喜歡？」

許早苗高漲的氣焰一下子就被澆的只剩下火苗，他的視線跟隨著林圖挪動的步伐，他恍然間覺得自己像是被圈住的獵物，而身後帶著痞氣的學長就是那個獵食者。

「我就想和你好⋯哪有什麼居心。」邀請時沒有多想的少年此時叫苦不迭，林圖這話一開頭他都差點被繞進去，像是真的別有居心。

許早苗想男孩子之間怎樣促進感情最快？那肯定是出門玩；現在他倒是窺探到了與校園中不完全一樣的一面，雖然同一寢室多少有個底，但實際上他卻沒多少招架能力。他的耳朵並不敏感，但林圖的鼻息總會灑落他的頸肩，令他不自在的麻癢則會順著背脊而下，許早苗當即旋過了身子。

「你覺得我別有居心還答應我。」他迎上林圖含笑的目光，而許早苗對眼眸靈動的像是會說話——像是在說對方才是懷有居心的人，壞！

潛水員出現否

「想和我好。」意味深長地復誦他的話，林圖一腿後跨，拉開了與人之間的距離，唇邊洩出的態度，有對於自身條件的自信。

「原來如此，你的喜歡還挺多的。」仍沒放棄吃少年豆腐。

向悠游於玻璃缸的潛水員招了招手，又在對方發現後拋了一個明顯的飛吻，林圖的注意力才回到許早苗身上。

導覽群又朝下一個區域前行。他以倒退走的方式面向小學弟，邊緩慢地跟上隊伍。雙手插在褲兜，梳起來的瀏海落了幾根在他眼角邊緣，使他每一次綻出的笑，都多了份邪氣。

「至於為什麼答應你……我想想啊。」他故作思考狀，再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嘶——可能是因為，別有居心的不只你？」

他對B和O的喜好很集中，但對長相並不過分挑剔，挑得起他的興致即可。

許早苗妥妥及格。

在海底隧道區看見

「⋯⋯才不是。」他說不贏林圖的。
許早苗開闔了幾次唇瓣，最終還是閉了起來，每次開口都被對方給牽著鼻子走，雖然被逗弄的臊得慌，但卻不是真的把林圖的話給當真，他更認為自己是被捉弄了。

應該是的吧？
走在前頭的少年忍不住回頭偷看了下林圖，只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怪好看的，但就是不像個正經學長。許早苗的海生館之旅打一開始就被弄得分心，此刻進到了海底隧道才收攏了心神，還忍不住貼上玻璃，隔著牆面輕戳貼在上頭的海星。

海底隧道的通道並不算太大，三三兩兩的人停下拍照，許早苗看的過癮了便緩下了步伐跟在林圖身邊，免得走散了自己還得被廣播。

少年擦過肩頭時，能聞到他身上的沐浴劑香氣，那是林圖再熟悉不過的味道——他們宿舍四人用的是同一瓶。

但就是這點沉穩乾爽的木質香味，讓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追上許早苗的背影。

像小朋友套大人的衣服，不合襯得怪異。他想，與其說是許早苗身上自帶的味道，不如說更像是在哪兒沾到的。

「……回去買瓶新的吧。」腳尖拍了幾拍聲響，做決定的人方收起心思，意思意思地關注下海產生活。

沒多久，熟悉的氣味再次暈染在他周圍。

昂首望著徜徉水底的海龜，將牠從心中的食材清單劃去，林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的信息素是什麼味的？」

許早苗開始覺得搶在活動開放第一天參與是錯誤的選擇。
海底隧道區的空間跟其他區域比起要窄小，人潮間隱約透出的氣味糾纏在一起，許早苗靈敏的嗅覺讓他有些難受，本就並肩行走，又忍不住靠近些林圖，共同的木質香讓他的空氣品質得以回升。

「我的是向日葵的花香，好像不是很濃郁的味道就是了。」悄咪咪吸了林圖一大口的許早苗感謝對方無私的奉獻，連問題都回答的輕快。

「那學長的是什麼味兒的？」許早苗有些好奇。

……他幹嘛自己挖坑跳？

貼在玻璃上的手因為尷尬而攥起，褐瞳悄悄地轉了圈。人潮不斷流動，都是同個群體還在觀賞的人，早早看完的他倆只得杵在角落，等待下一個行程。

林圖一直默不作聲，裝得好似沒聽見許早苗的提問，直到隊伍開始聚集，他倆落在無人問津的尾端，和前方的人拉出兩米以上之距，他才手負身後，對著少年揚起眉梢。

「你猜？」

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林圖的回應，許早苗還想著是沒聽見，他們跟著隊伍走過了海底隧道，周圍見不著亮麗的魚群，反而出現了好幾隻鯊魚，許早苗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捉住林圖的小辮子似乎會更有趣一些。

「猜對了有獎勵嗎？」

少年笑眼彎彎，他邁了個步伐領先了半步後又旋身，湊在林圖的領口嗅了嗅，只聞到和自己如出一徹的木質香，還有一絲淡淡的菸味。

鯊魚在

比起被高個兒盯著繞圈那種脅迫感，許早苗的行徑就像小奶狗一般招人心癢，忍不住想伸手逗弄一番。

但林圖不只想，還確實出手了。

不顧遠處傳來的驚呼和喊叫，說什麼鯊魚正在單挑、大家快來看鯊魚鬥毆之類的傻話，他掌心湊近少年的下頷，用指腹親暱地摩挲富有彈性的肌膚，眼簾半遮的目色托滿柔情。

「你想要什麼？」說話嗓音和動作一致甜得膩人，卻和內容不太搭襯。「你說說，我考慮一下再告訴你。」

相較於被觸碰，許早苗更多時候是主動的那方，他喜歡湊近他喜歡的人們，但當情況相反時卻又不甚習慣的想要退開，許早苗甚至微張開了唇瓣露出他微尖的犬齒，像是在說再摸他可就要下嘴了。

威嚇歸威嚇，許早苗倒是有認真的在想獎勵，雖然一時之間他還沒辦法決定自己更想要哪項，不如都說了讓林圖決定？許早苗贊同了自己的意見。

「下次還要一起出門玩兒。」他側過了頭好躲開那雙手，側過時面頰和細軟的髮絲擦過對方掌心，徒增搔癢，許早苗偷看了下林圖的臉色，貪心的又開口道：「還想聞聞看。」

「我拒絕。都拒絕。」

對於被迴避這件事林圖並沒有太在意，他一向喜歡肢體觸碰，可多的是不喜歡身體接觸的人，他臉皮還沒薄到會受傷的程度。

但既然保持了距離又想要套近乎——以為湊近聞體香這件事不親暱？——，林少爺自覺沒那麼親切。

「我只跟對我有好感的人做親密的事，就像你一樣。」側頭衝著許早苗一笑，林圖眼神定定，「畢竟私人的東西，無論時間或是氣味，只能分給重要的人啊。你說是不是？」

說罷，邁開腿準備離開對方身側，去看看剛才錯過的鯊魚打架到底怎麼回事，他腳一頓，又回頭補充。

「啊，沒有賭注了，我直接公佈答案吧。」拉了一陣嗯的長音，他嘆了口氣。「是小熊軟糖的味道。我的信息素。」

許早苗在想是從哪裡開始惹人不高興的。
是從這個邀約開始，還是猖狂的要求獎勵，或者是避開對方觸碰的時候？他抬起了手想要輕揪對方的衣角，讓人停下離開的腳步，但有些僵硬的指尖讓他錯過了時機，只能亦步亦趨的跟在林圖身後。

太糟糕了。
他肯定被討厭了。可他還是不想被討厭。

水族箱內的鯊魚還在撕咬著爭鬥，漫出的血和水交融，許早苗的視線卻完全沒在那上頭，聚焦在林圖的背影上頭，筆挺的站姿都頹喪了些，看對方似乎打定主意只看鯊魚不理自己，許早苗眉尾都塌了，勾了下林圖的指尖想吸引林圖的注意力。

「我不是⋯」他原本說話慢吞吞的，現在倒是快了幾分，就像怕對方不肯聽一樣，「不是討厭⋯唔，只是被碰的地方真的很癢，我有點怕。你消消氣⋯好不好？」

「消什麼氣？」

的確是有想氣許早苗的意思，但在看到讓海生館工作人員兵荒馬亂的真實鬥毆場景後，初次親見野生生態的林圖被大自然的殘暴吸走了神智，一時連父母是誰都記不得，以至於當他被撓在指腹的癢感帶走目光，對上那張耷拉著眉毛的稚氣臉蛋時，他完全沒反應過來。

「怎麼了？」腦袋瓜由上至下檢查小奶狗的狀態，林圖眉頭蹙起，「不舒服嗎？想吐？頭——」

話還沒問完便被打斷，是不遠處的導遊。團體被催促著移動到下一個區間，好讓工作人員處理突如其來的事故。

抬手表示收到，他弓起手臂給許早苗：「先扶著我過去嗎？還是要我揹你？」全然狀況外。

消氣了嗎？還是消什麼氣是不願意聽他說話的意思？
急於向林圖解釋的少年的確看起來蒼白了些，在對方弓起手時墨瞳裡仍舊閃爍著不安，對於林圖關切的情態顯得有些摸不著頭緒。

「沒有不舒服，真的！」他伸手搭向了林圖彎起的小臂，波浪骨似的搖著頭表示自己沒有不適，談話間也邁出步伐和人跟上隊伍的末端，但拽著他衣角的手卻是絲毫沒有放開的打算，像是犯錯的奶狗在被責備後更顯黏人。

「我不是想惹你生氣⋯你別不理我。」他話說的小聲，像是嘀咕，帶著鼻音甕生甕氣的。

小白鯨在

扶著人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路，終於在他的反覆強調中搞明白，原來剛才露出犬齒的少年是在怕他不開心。

摩娑過鼻尖，林圖用食指敲了那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腦袋瓜子一下，然後把手臂從他的掌心中抽出。稍早的賭氣除了煙消雲散，也才略略感到抱歉：第一次獨處就把人嚇得委屈巴巴，並不在他的計畫之內。

弓起背脊，雙手壓膝，維持能和他平行對視的高度，林圖望著他那雙擁有濃密睫毛的漂亮眼睛，真真誠誠地說道：「下次一起出來玩吧。」頓了一下，「但地方我挑。」

突然被敲了下腦袋的許早苗看起來有些茫然，林圖抽出手時他甚至緊張的想，該不會是氣到轉身就要走吧？以致於當林圖與自己平視時，他還反應不過來。

「下次也一起？」他眨了好幾回眼，就像是正在開機的舊式電腦，林圖瞧見了許早苗堪稱糜麗的笑容，他分明不笑時像隻小奶犬，但上挑的眼半瞇著時卻有十足的攻擊性；他身後的水缸出現了隻小白鯨，就像是帶著笑似的十足可愛，卻不知為何在靠近玻璃面後就迅速遊走了，而莫名被嫌棄的許早苗一無所覺。

「下次都聽學長的⋯反正去哪兒玩，我都喜歡。」

明明是在校外，他卻不能出手，這不是在浪費他的假日嗎？！林圖睞著那張突然綻開、不再只是奶娃娃樣的艷麗笑臉，呼吸霎時間窒了一窒，身體比思考更快地退開。

他是荒唐慣的身體，也是忠於欲望的人，被勾引這件事不過家常便飯。但有自覺和沒自覺的誘惑，在道德上差異甚多。

何況，他們還有一層需要注意的關係。

「那就好。」不自在地扭動頸項，他堆起好學長的笑，視線掠過又游過來的小白鯨，轉到群體裡有戴項圈的Omega身上。「免得我挑的地方你不喜歡，回去聯合另外兩個罵我，那我可就虧了。」說的是兩個同宿舍友。

「走吧，去聽聽導覽好了，免得花的錢全浪費，來一趟海生館什麼知識都沒增加。」唇線延伸成笑，他第一次主動提議加入人群，渾然沒發覺自己身上多了種味道。

「我才不會。」他說話時語氣帶笑，像是想到另外兩名室友和林圖拌嘴的畫面，有時候即便劍拔弩張，他也總是想笑出聲。

許早苗腳步頓了下，他似乎在空氣中聞到了稍甜的氣味，就像是小熊軟糖，像是小尾巴似的跟在林圖身後，本就淺薄的氣味霎時便被人群給衝散了。

也許是他聞錯了？畢竟剛才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
他們跟著導覽員的步伐走向了海豚區，其中有幾隻海豚，許早苗沒見過這麼人性化的海洋生物，忍不住就笑了起來，還向前勾了下林圖的指尖想讓對方也一起看海豚的反應。

又是指尖顫動。低頭查看，仍是身邊奶裏奶氣的人撓了這麼一下。這讓林圖意識到一件有趣的事——他吸引別人注意的舉止，很別緻。

挑在最細微的部分處理，既不引人注目，又讓被動者有種被選中之感，好似這麼大的天地、這麼多的人，卻只有他倆共築一方世界。

心臟咯噔一跳，忍不住在少年的臉上多留了幾眼。他不清楚許早苗只對他做，抑或這只是他的習慣。

海豚隨著他的手遊走，可林圖卻覺得他指揮的是自己，從進入這間海生館前，他遞上來的棒棒糖開始。

企鵝冷度 ，在幹嘛

企鵝在高歌，在用翅膀拍擊異性以取得青睞，許早苗看著企鵝開始求偶行為卻一直笑，隔著玻璃他仍舊覺得企鵝發出的聲音不著調，就像開口歌唱的自己，五音譜全是擺設。

他張望了下，發現林圖離自己有幾步距離，手又像早上時還在胸口，不遠不近的望向自己。許早苗想也許是空調太冷了，畢竟就連他都覺得有些凍，故而走回了林圖面前遠離空調。

「導覽員剛剛說了現在要決定晚上睡哪兒，學長喜歡哪裡呀？」許早苗想了下，「我喜歡。」

沿途走了兩個區域，許早苗都維持心情很好的模樣，林圖盯著掌心好一會兒，有種被撩撥的觸感還在的錯覺。

與陸炘那次之後，他在校的情慾開關基本鬆脫了，彷彿拔掉他一直以來對窩邊草的克制，只要稍稍有那麼點擦出火花，他心裡的悸動就會顫抖很久。

——不能這樣下去。

「你喜歡鯊魚區是嗎？」林圖笑，眼色不冷不熱的，「但我喜歡 。既然難得來一趟，各有各的喜好，我們分開睡吧。 」

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享受與鯊魚共眠的甜蜜時光。」

一路走來有幾個Omega對他拋了不下十次的秋波，他並非沒有注意到。他不是柳下惠，只要能折去沒必要的煩惱，誰都能成為他的胯下之臣。

更何況，他還聽說過海生館的廁所又大又乾淨。

許早苗以為林圖會和自己在同個區域，反應過來對方喜歡的區域和自己不同後顯得有些失落，他倒沒有央求林圖也留在鯊魚區，各自花了錢進來，總該有選擇的權利。

「那早上的時候在出口會合嗎？」他憋了憋，也只是問出這麼個問題，「⋯如果你⋯有可能想看鯊魚的話，我會給你留位置的。」

導覽員開始以區域分散人群，他和林圖很快就站到了不同的列隊，許早苗向林圖揮了揮手，但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麼，並沒有望向他。

他來到了鯊魚區，從主辦單位鋪好的地鋪中選了個與人群距離最遠的，許早苗把自己團在了棉被裡頭，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自己往外邊挪了下，讓靠內側的位置又多了一個人的空間，在陌生的環境下一路撐了好幾個鐘頭才被睏意打敗，蜷縮著身子沈沈睡去。

窗外的天早暗了。林圖沒辦法理解這種為了與不能觸碰的東西相依，所以讓自己睡地板到底有什麼意義。

有這麼一瞬他想過逃離這間充滿水生生物的巨大密室，去外面躺軟軟的床、抱甜甜的人、做暖暖的愛、洗香香的澡。畢竟這裡的Omega再新鮮，還沒有他手機裡那幾個有質量。

但許早苗在他們認份地返場，各尋夜間的休憩位置時，眉宇間陰陰的一片又讓他放不下。

他挺不喜歡這樣的，被人牽著感情走。但又不是無緣無故的陌生人，未來之後的校園生活，萬事逃不過一個「良好關係」。

放人鴿子鐵定不在這範圍。

「……早知道就拒絕了。」他低喃道，最後在縮成小小一團的人身上留了點心，任剛搭上的Omega牽著到上二樓盥洗室。

許早苗最初睡的並不安穩，他弓著身子呈保護性的姿勢蜷縮著，他一向對於新環境是好奇又畏懼的，尤其是四周的人群與他素昧平生，沒了熟人在旁瞬間將許早苗的怕生給揪了出來。

想去找學長。少年在入睡前是這麼想著的。

也許是日有所思，最終成了夜有所夢。睡眼矇矓的少年本能似的追尋帶著甜味的氣息，那是他曾經淺淺嗅聞過的氣味，小熊軟糖的甜味似乎與其他氣味糾纏著。溫熱滑過他的眼角、臉頰甚至蹭了下他的唇瓣，最終在額間落下帶著一絲菸味的吻。

許早苗半睜著眼，他和林圖的距離可以稱得上是耳鬢廝磨，但睡眼矇矓的少年卻只以為是自己做夢，既然是做夢便遂了自己的願望，往那一團甜味蹭去，好讓自己都置身在安心的氣味之中。

本來只是想摸摸他安眠的臉，睡前沒擦乾淨的牙膏印子在他唇邊，所以在那之上多蹭了兩下。而低頭在少年額上印下一吻，是心情所致。

——剛才在二樓纏綿的Omega香氣馥郁，卻並非討他歡心的味道。而且花招極多，都不需要他出手，對方已經攻城上位，導致他的興致在開始沒多久便完全消彌，匆匆射在保險套內。

然後，他想起許早苗身上的木質淡香。他返回了鯊魚館。

但唇瓣脫離他額頭時，林圖就後悔了。許早苗半瞇著眸子望著他，似是不清楚他是誰，又像模模糊糊地想起，最後還縮進他懷裡，體溫高的宛如小嬰兒，純淨得教人害怕。

僵硬的手拍了下懷中少年的背，兩下、三下、四下，鼻息裡的濁氣逐漸被替換成熟悉的沐浴乳味，拍到第八下時，林圖本來聳起的肩骨鬆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

許早苗的睡相好，他甚至不常翻動身子，入睡時是什麼姿勢，通常起床也會是同樣的光景，然而這就是許早苗困惑的原因——他揚起臉正好與林圖四目相交。

他耳尖有點癢，忍不住揉了幾下，分不清是被他揉紅的抑或是方才就染了。

「你還是來看鯊魚啦？」許早苗坐起了身，有些慵懶的伸展著身子，他看著林圖，明顯的因為對方出現而顯得高興與精神。

睡眠品質極差。

背後的玻璃和臀下的大理石地磚都磕得他全身痠疼，但懷裡跟小獸一樣的少年卻好眠得紋風不動，教他想換姿勢也做不到，致使林圖一路睡睡醒醒，到天光從不嚴密的呼吸窗延伸入屋時，他就再也沒閉上眼。

嘴裡叼著頂替香菸的棒棒糖，搓揉對方起身後犯冷的肌膚疙瘩，他冷笑了一下。

「來看小怪獸的。」睫下一塊沒睡好的青。

許早苗並沒有意識到林圖意有所指，他甚至還想這是對方為鯊魚取得一個綽號，在心裡覺得對方頗具童心。

他們醒來的比同行的人們要早一些，只有零星幾人和他們一樣在導覽員到來前就清醒了，許早苗忍不住稍微壓低了音量，看著林圖眼下的青色，他伸出手，大拇指擦過那抹青。

「熊貓眼。」許早苗笑了起來，「回宿舍得補眠啦。」

由著昨天還迴避觸碰的人宛如沒多想般湊上來的親密行徑，林圖在他收手後頭叩上玻璃缸，歪著一邊望他。

打了一個呵欠。

「的確該補眠了。」他疲態明顯，「下一次有這種活動不要找我，也別找陸嘉恩，他雖然很好睡，但很挑地方。」

又呼了幾口氣，在陸陸續續甦醒的人群中撑膝起身，欲返回昨天放盥洗包的地方。

「先去刷牙洗臉吧，晚了就得排隊了。」

「下次我會找有床鋪的地方。」言下之意是許早苗仍舊不會放棄一起出門玩這件事，但他會記住林圖的話，再有下一回也會讓人睡的舒舒服服。

他看了林圖明顯的疲態，也想著自己太不貼心了，難怪從昨天就好像時不時的要惹對方生氣。許早苗拉了下林圖的手腕讓人停下腳步，他踮起腳試圖要說悄悄話。

「要不早上的活動就算了⋯我們回宿舍補覺⋯？」

早晨唇齒閉闔太久導致的發酵氣味不太好聞，他的依偎過分親近，林圖說話前遮掩住自己的口。

「也是個好方法，但你確定嗎？」門票所費不貲這件事他沒忘，儘管只是他零花裡的一小部分，但他不知道於許早苗而言得是多少的生活費。「你也能繼續逛，我先回去沒差。」

手一圈裹在他的腕上，少年的高體溫讓人很難不注意到，尤其從昨晚就這樣燙。儘管他身材還算結實，可這代謝也太好了。

掌心貼上對方的額，他悄聲道：「喂，你不會發燒了吧？還是天生體溫高？」

「我想和學長一起。」
許早苗很期待夜宿海生館，他也喜歡那些悠遊在水中的魚群，但若是讓他自己欣賞，怕是對他來說就少了大部分的樂趣，更別提他在新環境中總會緊張，林圖離開的話他就連一點熟悉的影子也沒了。

活動也只剩下一兩項，喜歡的海洋動物昨天也都看過一圈了，這錢花的值了。

「應該沒有吧？這裡冷氣太不涼了才這樣⋯？」林圖的手相較之下微涼，少年溫順的微仰著頸部消卻熱氣，「我本來就比較熱一點。」

……不，這分明就是發燒吧。

在明亮的地方更能看出少年雙頰駝紅，而且一副懨懨的模樣，本來圓亮的眼神也毫無生氣，林圖不由得在心裡吐槽：誰才應該回宿舍休息？

「能走嗎？」掃了眼空曠的廁所，他向後移了幾步，朝對方勾了勾食指，「走過來試試，不行我就叫車。」

「怎麼不能走。」少年嘀咕著，濃濃的鼻音就像是撒嬌似的，雖然站起來一會兒，但似乎還帶著改變姿勢後的輕微暈眩，他晃了下，但很快又站直了。

許早苗走的倒是直，只是虛浮的腳步讓他每一次踏地都像踩在雲端，不自覺的放慢腳步，身上痠痛的感覺被他歸咎於打地舖一夜的影響，他走到林圖的正前方時呼出的氣都是熱的。

「我又不是小狗⋯」他哼唧著，抗議林圖讓自己走過來還勾勾食指的動作。

注視著他要倒不倒的走姿，林圖微微張開雙手，預備接住他隨時有可能發生的意外。結果還好，雖然踉踉蹌蹌，至少路有走完。

聽聞他的說法，他沒好氣地想掐那張暈紅的小臉蛋，到底對病人下不去手。「你不是嗎？發燒了都不知道，不是小狗難不成是大狗？」邊說邊轉身，背對著許早苗認命地蹲下。「東西拿好，上來，我帶你回……」

忖了一下，琢磨學校保健室到底有沒有開。住校生那麼多，應該會有值班人員吧？

「我帶你回宿舍。」

還不都是狗。許早苗在心底想著，但瞧著林圖沒好氣的樣子就乖乖的闔上嘴，提好了東西後才慢吞吞的環住對方，很是乖巧的趴在人背上。

「我很重。」他的下頜正好靠在林圖肩上，許早苗就像個小火球，熱呼呼又暈乎乎的，偏偏還對自己生病的狀態一知半解，「學長。」

許早苗喊了，但卻沒有後文，溫熱的吐息打在林圖耳際，好半晌才又聽到他軟嚅的喊了聲學長。

過近的距離讓他的鼻息間滿是小熊軟糖的氣味，很甜，很好聞。

「嗯？」

少年溫熱的氣息反覆撲在鬢邊，吹得他耳根子都燒了起來。可林圖只覺得很煩，邊腹誹陸嘉恩那張鳥嘴好的不應壞的靈，邊心罵自己就不該跟同校生共度周末。

他就該刺個「冷靜」在手上！

和導遊打過招呼離開團體，下樓梯前他顛了一下身子，把背上要滑不滑的人駝到更高處，托在許早苗臀間的雙手也扣得牢固。

但未免少年自摔，林圖還是用頭蹭了他一下，確認對方是睡是醒，「你抓好我，要下樓梯了。」

許早苗知道自己煩，至少他覺得出遊時發燒對自己和同行人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這代表有行程會延後，也有人必須分出心來照料自己。

有些昏沈的少年被蹭了下又轉醒，他摟好了林圖從鼻腔發出長長的「嗯——」當作回應，許早苗還在想著自己的零食櫃裡有什麼好吃的能拿來慰勞林圖。

「學長，我回去給你弄布丁吃⋯很好吃的。」他說話速度慢吞吞的，「我下次會找有床的地方⋯也不會生病，下次也一起出門玩⋯？」

「等你病好了，我們下次再說。」

含糊其辭的把話帶過，賭對方應該記不起朦朧間說過什麼，請櫃檯叫計程車後，便待在室內的玻璃門前等車到，以避免背上的人被風吹得更燒。

約莫十分鐘，計程車抵達海生館門口，林圖方駝著軟綿綿的人回學校，結束了一個晚上的折騰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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