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經用盡全力，同行的蛇和鴞多少也注意到了她的失常。骨瓷茶杯內心其實卑劣的不想知道對方的反應，害怕從那碧藍的眼睛裡看見任何一絲對自己的厭惡。
那天自己怎麼會如此失控？骨瓷茶杯在心裡狠狠苛責自己。自己一定已經被青所討厭了吧⋯⋯

然而不管如何自己明天都必定要前去面對，就算青再也不見自己至少還有人偶能當一個念想，骨瓷茶杯自嘲的想。

「鴞、蛇，我明天要獨自去辦點事。」

——手上的茶盞早已涼透卻渾然不知。

　　青在約定的翌日就一直待在店內，旁邊放著要交給對方的木盒，精緻的木紋和雕刻的店名，貼心地綴以乾燥花作裝飾。

　　聽見門口響起鈴聲，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終於再現眼前，青向來人揚起一如既往的溫柔微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對方的失態、自己的失控從未存在般。

「歡迎光臨，您的人偶我已經做好了，請您看看。」他將木盒以對方能輕鬆看見的正面推上。

骨瓷茶杯攥足了勇氣才推開門扉，迎來的卻是對方一如往常的微笑。
她稍微減輕了窒息感，對方沒有一上來就提起那個吻，她便也膽小的可以保持暫時的體面。

「⋯⋯早安，青。」

僵硬的笑容和乾癟的問候，骨瓷茶杯走近櫃檯，雙手輕輕撫摸木盒後將其打開。

——精緻的人偶躺在其中，還有幾束經過乾燥處理的花束在旁點綴，人偶的琉璃眼瞳散發燦爛的光芒，骨瓷茶杯發出小小聲的驚嘆。

「精緻的臉孔、細膩的觸感、連洋裝上的細節都像是天使的紡織——」

精緻的人偶讓骨瓷茶杯稍微放鬆了一點。

「真是鬼斧神工，能夠打造如此美麗的人偶，不愧是青。我真的⋯⋯很喜歡⋯⋯」

骨瓷茶杯最後模糊的主詞消失在空氣裡。她抬起頭對著青輕輕微笑，這是打從她走進店裡第一次直視對方那清澈的眼睛。
可是她的眼神卻帶著自身毫無察覺且與微笑完全相反的悲傷和寂寞。

——那是一種，完全不抱希望的愛戀。

「謝謝您，本來還擔心這麼短時間會不會做得不如理想，幸好您滿意這個成品。」

　　當然他是有十足把握自己不會做出任何瑕疵，否則也不會信誓旦旦說一個月後交貨。用七百年精雕細鏤的天賦，不會如此輕易毀壞。

　　他看著對方和自己同樣色彩的雙眼，垂在身邊的手攥緊。

　　最後一步。

「我想您應該很熟悉保養的步驟，我會簡單說明一下，比較想您知道的是關於人偶本身的事情。」

　　他若無其事的變出羊皮紙，其上用秀麗的字體寫下要點，他逐點指著簡明扼要的解釋，主要說明了人偶在轉送或捨棄前必須進行的簡單儀式、切斷與人偶之間的聯繫，否則會被詛咒，詛咒的內容不一。

「就是這樣。」他捲起羊皮紙，用綴有碎藍紫寶石的黑繩纏繞束好，同樣規矩的推到對方面前。

　　「接下來是關於我自己的，就是那件希望當面一述的事情。」

　　他慎重的打開另一個話匣子，臉上依然是溫柔的微笑。

　　「不知道能否請您幫我解開詛咒呢？世上只有您才能解開的詛咒。」

　　原先握緊的拳頭鬆開，溫暖的掌輕輕覆上對方的臉頰，他稍稍歪頭，髮絲微晃，青藍雙眼始終直視著對方的瞳眸繼續柔聲說：

　　「我想成為只屬於妳的青。我的女神，骨瓷茶杯。」

　　毫不掩藏的直呼其名，也收起對外人的恭敬有禮，接近虔誠的語調。

骨瓷茶杯覺得自己一瞬間有些耳鳴。
大概是窗外午後的陽光過分炫目，不然自己為何視線會模糊不清。踉蹌了幾下，骨瓷茶杯走上前，一直以來端著的儀態早已不復存在。這大概是一生之中最狼狽的時刻了，她想著，心跳巨如雷鳴。

「可以嗎？這樣的我、可以擁有你嗎？足夠成為青唯一的人嗎？」

顫抖的、哽咽的嗓音像是從她的喉嚨硬生生擠出來，在眼眶打轉、劃過臉頰的是過於滾燙的愛慕。

「我可以⋯⋯如此過分幸福嗎？」

　　高挑的身影彎下，纖長的手輕易越過隔開二人的桌子，輕輕抱住對方，他低下頭、閉上雙眼，髮絲搔過彼此的下巴。他像親吻自己最敬愛的神明般，小心翼翼且溫柔的在對方微微顫抖的唇上烙印一吻，比上次的蜻蜓點水再更長一點。

　　「當然可以，我的女神，全都屬於妳的。」

　　他說著，姆指輕柔抹去劃過美麗臉龐的淚水，即使淚光閃爍依然如此惹人憐愛，但不是，自己此刻希望的不是對方的哭泣。

　　「我才是可以嗎⋯⋯？真正的我不如妳理想的美好、完全覆滅妳的美學，這樣也可以嗎⋯⋯？」

　　他努力忍耐自己不要跟著顫抖，至少現在要表現得像個男人，聲音放得很輕，不想觸動到對方最敏感的神經，但反過來，向對方坦白這件事令自己感受到無比的疼痛，仍然壓抑動盪、站穩腳步。

「青就可以⋯！只要是青就可以！我只要青就好！！」

哭到一半的骨瓷茶杯像是急於打斷對方的自貶，顧不得剛被吻過的唇還有幾分嫣紅，便用帶著哭腔的嗓音大聲反駁著。
緊緊攥著對方胸前旗袍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是呀，將自己的心剖開來其實答案早就顯而易見。和外表無關、和才能無關，僅僅是青——因為是青。
不用其他什麼絢麗美好的錦上添花，只是兩個靈魂百年孤寂後的理所應當，僅此而已。

　　他緩緩揚起笑容，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因為被肯定了而高興。

　　「我也是，只要是妳就好了。」

　　對方攥緊之處能清晰感受到急速的鼓動，想要悄悄掩藏這點，他握住對方的手，溫柔撫摸泛白的指節，爾後一點點讓對方鬆開。自己的心臟還能為別人跳動著，他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奇跡。

聽見對方的答覆，稍稍止住的淚再度奪眶而出。交會的視線、對方緊緊攥住手的熱源，骨瓷茶杯輕輕掂腳仰起頭又一次吻住對方的唇。

比之前更加堅定和深入，互相坦露愛意的兩人交換著彼此炙熱的吐息，直至感到窒息才稍稍退開。

「近百年，只有植物和寥寥無幾的過客，我的人生可以說是過分寂靜——」

骨瓷茶杯抵著青的額頭，注視著對方的眼睛繼續說道。

「可是遇見青之後，我變得不像自己，我會妒忌、會嚎啕大哭、亦會在無人之時突然露出笑容——是你讓我看見了不一樣的自己、充滿色彩的自己，是你將我自身化為了你的藝術品。」

雖然淚水未乾，骨瓷茶杯卻露出此生最燦爛的笑容，彷彿可以奪去所有目光一般亮的晃眼。

「我愛你，青。」

——若您是執起畫筆的手，我便是畫布上的蝶。

　　在對方退開來時，他差點因為窒息的軟麻和自己的緊張而滑倒在地，一手扶住桌子繼續站穩。啊⋯⋯再堅持多一下⋯⋯

　　對方身上的花茶香味也染上自身，鼻間、唇舌、手掌，自己也完全屬於對方，他清晰的感受到這一點，同時也因為對方的話覺得耳尖很熱。下意識的想要躲避視線，但自己的目光無法從對方燦爛的笑靨裡移開，彷若成熟後初次展開濕潤薄翼的蝴蝶般美麗動人、深深吸引著自己的凡俗。

　　能將他人⋯⋯魔女、女神——將那深刻入骨的靈魂本身化成永垂不朽的藝術品，他從未想像過。但他知道，這是對方情感本身的純粹羽化而成的，自己只是碰巧有幸碰觸到那份純粹而已。

　　「這全是因為妳愛我，是妳的愛充滿色彩，寧靜而斑斕，我只是——我只是同樣的愛著妳而已。」

　　他柔聲說著，吻上對方凝結晶瑩淚水的泛紅眼角。

　　「——謝謝妳愛上我。」

骨瓷茶杯緊緊回擁對方，交疊的心臟彼此烙印，最後兩者的心跳逐漸同步。

在某座森林中，不知何時何處會出現的人偶小舖裡，蝴蝶找到了她的畫家、信徒找到他的神明，而他們——找到了彼此。

墜入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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