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
latest #20

  他曾生活於此、熟悉這裡的一切,然眼前所見於他而言卻比陌路更為疏離。
  無論經過多久,古龠都無法對逆位的天空產生親切感。
  興許是曙光長久被倒反錯位的文明廢墟所掩蓋,蒼茫無盡深處比起自由,更像未知與一去不返的深淵。
  座標是居民們的希望,讓無數迷失在迷霧中的生命有了歸宿。
  然而像他們這般的生命,不過是那片光明底下沉積苟延殘喘的寄生之物,在這片灰敗腐朽中互相爭奪殘存的養分。
  同等地低賤,同等地醜陋。

  穿過破落磚牆上不知由誰鑿出的大洞,純灰的石牆上五顏六色胡亂潑灑彰示著屬於某個過去之人的不忿,絞碎在刀刃無情的刻劃下,又於時光中逐漸風化。
  無聲地降臨、無聲地離去,如同他們一般。
  都是無關緊要的、即使消失也無妨的。
  古龠凝望那片寂靜而張狂的宣洩,頓時心中有種難以言明的傷感──寂寞?也許是,他不曾如此形容過自己,此刻卻找不到更適合的詞彙。

  咚、咚……
  傘尖在石階上落下不成調的音階。
  循著記憶中的途徑,跨過鋼索搭起的小橋,穿越迷宮般錯綜複雜的荒蕪廢墟,終點是一座已喪失功能的鐘塔,覆著苔蘚,塔中央有個小洞,被藤草覆蓋著。
  像是早有準備那般,古龠毫不猶豫地揭開藤草,微潤的枝葉下露出銀白色的一角,即便經過十數年,依然不見鏽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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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龠有些失望。
  他亦不明白緣由,便是像一腔熱血被澆熄那般,提不起精神。

  古龠將洞口裡藏著的物品取出。
  一個金屬製成的大箱子,有著與洞口大小不符的龐大尺寸,嵌有兩道機關鎖,以常人的眼光來看,無論是透過解開機關抑或暴力突破打開箱子都是吃力不討好的,古龠卻沒有花任何一秒研究結構,隨意尋一處可落腳的地點放下箱子,便開始著手拆除機關。

  拂去金屬箱沾染的塵土,它就和新的一樣。
  無論哪種跡象都顯示著,沒有人成功開啟過它。
  當然,誰都拿一個損壞一半、無法正常開啟的機關沒辦法,不是嗎?
  但他是例外,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所有構成機關的組件整整齊齊地躺在一旁,機關並沒有因錯誤的解法鎖得更緊,抑或徹底損壞。
  他是機關的製造者,無論要破解、或是拆除,對他而言皆是易如反掌之事。

  從設計、選材到製造,這只箱子由他一手打造。
  儘管當年絞盡腦汁的構想與巧思由今日的他看來過於稚嫩,甚至可說是簡陋而粗糙,破綻百出。
  即便如此,也夠讓其他人困擾了。

  古龠不記得當年的自己是懷著哪般心思製造並埋下它的。
  時光膠囊,人們傾向於將自己重要的、故事性的一部份儲存在其中,經由時間發酵,留予未來之人發掘其中的韻味。
  也許那人是未來的自己,或者某個有緣人。
  而古龠執著地認為他遺落的訊息該假以他人之手開啟。

  他無須藉由外物回顧那段全然屬於自己的過往,他比誰都清楚,儘管他不記得自己究竟將何物遺落於此。
  也許是當時他投入極大心思試圖完善的發明雛形、也許是晦暗生活中少數落到他手裡的溫暖與善意……
  無論裝著什麼,於今日的他而言都無足輕重。

  古龠並未揭開箱子。
  任由那大的無時無刻不闖入視線的箱子在自己的餘光裡刷滿存在感,他像是看不見似的,專注於前一刻被自己徹底拆解的機關鎖。
  清潔、除鏽、修復、替換、重組、調整、測試……
  一系列動作飛快地進行著,猶如天性那般自然。

  箱子已重新安裝上兩道可正常運作的機關鎖。
  雖然粗陋的可笑,但他並未屏除當時的設計,頗為矯情地將箱子恢復成當初埋下時的模樣。
  抹去歲月試圖掩蓋真貌層層套在外表之上的薄膜,也許有人會窺見銀白色的外殼上刻劃的事物。
  他並不是單單把箱子與機關留在此處給有緣尋得它的人苦惱,事實上,如何解開機關的正確解答便在箱子上。
  是他親手刻上的。

  當然,他並沒有愚笨到將解開機關的每一步驟詳細描述,而是留下線索,只有理解他的人能夠明白的提示。
  與其讓某個不曾留心於它的人輕易抹滅它存在過的痕跡、剝奪它僅剩的價值,不如多加上一些限制,將機會限縮於願意多花一些心力破解的人手中。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過這種近乎任性的企盼。
  渴望在這世間留下一些痕跡,即便是虛無飄渺的共鳴,自己甚至連對象是誰都不知道,那也無妨。
  光是心裡產生「世上有著某個人真正注意過自己的存在並試圖理解自己」的信念,便足以化解長年踽踽獨行的孤獨。

  他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又比如命運,除卻死亡之必然,還有多少掌握在自己手中?
  若生命的意義便是演繹那些注定……

  古龠想起恩人的摯友在茶桌上的笑談,他向來厭惡那人貌似謙和有禮實則張狂叛逆又不講道理的做派,更討厭那雙時常笑瞇著、卻看不清蘊藏著什麼情緒的丹鳳眼。
  「命運?哈,可惜──我不相信命運。」
  「難道有人告訴你,你一生注定窮困潦倒、顛沛流離、孤獨老死,你就要放棄自己?小子,你沒這麼膚淺吧?」
  「命運那種東西,都是由人說的,自我安慰罷了。」

  古龠無法苟同那人的說法,卻欣羨對方敢於與命運對抗的勇氣與毅力。
  世上確實存在著不可抗力的事物,比如出身、比如際遇、又比如死亡,際遇之間或許存在輪迴報應與前因後果,但多數仍屬不可抗力。

  他總覺得自己一直在追求些什麼,卻說不明白究竟是何事何物,也許他害怕自己的命運是孤獨,最終將沉溺、窒息在無邊寒冷的永夜裡。
  無論得到多少、失去多少,那份空虛不曾動搖。
  只是早已習慣並逐漸忘卻自我不完全的異常感,即便永久地缺憾,也不再足以困擾他。

  僅止於某種無法訴說的遺憾吧。
  古龠將遺落的念想重新安置到屬於它的空間,時間總是會給予答案的。
  也許是數日之內、也許數十年、也許一輩子……
  他會死去,但它永遠都在此處等待著。

  傘尖輕輕叩碎一地冰霜。
  綻開蛛網似的碎痕猶若夢裡的陷落。
  他輕巧地揮去遍布的霜白,拂拭記憶中的寂寥,與存在證明。
  景色搖曳,他走向邊際。

一躍
而下──

  失重、墜落、沉溺、窒息……
  一如舊夢。
  他失神地望著那片籠罩在霧氣中的純灰,緊緊攢住懷錶。
  如同當年遭逢絕望之境的掙扎。
──
耶快樂放存稿 (太放飛
大概就是去挖時光膠囊&修理機關的過程
至於裡面裝了什麼,就等之後揭曉(?
𝓜𝓪𝓽𝓽
4 years ago
古龠…
不知道那個箱子何時能夠被有緣人開啟呢…
真的好喜歡你描述他一躍而下的畫面以及他本身的窒息感 (什麼臉
(看樓上
對不起我衝進來只是想說一聲拿傘跳下去感覺好像天使喔(好的
SM_Matt:
箱子會一直放在那裡,總會等到有緣人的……也許吧…… (?
其實身為親媽我也喜歡他身上帶有的這種窒息感,是我家其他孩子身上沒有的氣質 (然而是用虐換來的
從逆位一躍而下算是他小時候的一個習慣(?),當他懷疑自己的生命時就會從高處跳下去,希望風和命運能帶他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尋找屬於他的意義,無限的墜落也能讓他短暫地拋卻生命裡的苦痛(奇怪又中二的設定
bridegroom1314:
像天使 我喜歡這個比喻 (好喔?
不過那個傘在下墜過程中完全沒有打開過,就是裝飾品(傘感覺自己沒有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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