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晚，它忍受不停呼嘯過的晚風。

它是知道的，清楚知道邊緣正在被霜粒與碎石切割，爾細角上開始出現裂痕。冰水從裂縫裡侵蝕，一點一滴進入管脈。原本儲存在裡頭那些飽含養分的樹液漸漸冷卻，開始阻卻僅存氧氣向四周輸送。
夜風吹呼，加速讓液體結冰的速度。新黃葉緣凍著、在黯無月光的向晚裡換上深褐。

第二晚，經過一整晚折騰的落葉受不住內外加劇的寒冷，使勁地想將受損邊緣往裡頭擠；它捲曲身體，試圖保留住尚未成露霜的最後一柱汁液。

所幸這晚的風蕭庭，雪選擇在邊角上保留變化，為它最後的形骸殘存一抹純白。它所見到的天空揉進世上所有的黑暗，那樣的乾淨、溫柔，落葉凝視著那顆在光裸枝頭後悄悄掀開帷幕的明星，不自覺地稍微伸展了僵硬軀體。

啊，倘若這時星辰也隨晚風墜落入大地，我將要擁抱那顆星星，替她戴上雪做的凝露墜鍊，讓她即使在白日也能擁有光輝。

被冰霜覆蓋住的表面已達極限，它忍受著不斷崩裂的感覺，僅有朝光源方向投往意識——有生以來，它第一次產生希望的念頭。

希望，希望啊——

有朝一日，那顆明星會在微睡之間想起她尚未親吻過這個世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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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過了多久呢？
這副身體對時間的感覺已經變得遲鈍。

在那處永無止盡的無底洞(奈落)之中，只有意識還保留的這件事是唯一清楚的。眼前所見盡是惡紅與不停蠕動、有如膿肉一般外觀的遮壁；光是看著已足夠讓視覺產生疲勞。仰頭原本可見的天空也瞬間變成肉眼難以辨認的大小，落下的視野明白，這是急速下墜造成的結果。

沒有任何爬升上去的手段、也沒有能停止墜落的方法。

唯有讓時間與高熱慢慢削去軀體，讓世界忘記這副身體原有的外貌。連同靈基一同毀滅在繪本的某一個角落，這才是最好的。

「………………」

過了多久呢？意識逼迫雙眼睜開。起初視野相當模糊，無論是上面、左與右，都像是讓眼球鑽入濃霧的厚白。他記得這是什麼感覺。

第一次從爛葉裡重生的視野，和現在很像。但是只有視覺重新回到意識裡，什麼都做不了。沒有手臂能撐起身體、沒有能移動位置的下肢，彷彿是在空氣中只形成了眼睛與大腦。這段過程實在太過無聊，視覺很快地恢復成能清楚看見四周模樣；天空、葉梢逐漸趨紅的樹林、偶爾穿越過雲端的黃鳥，以及位置正好在西方的陽光。

視覺沒有受到光線困擾起碼是好事。

「——又是森林？真希望饒了我。」日照快要變得更加稀薄之前，四肢總算重新長回來；即使沒有真的看到生長過程，但直到現在為止都躺在地上的青年很清楚感受到肉往外延伸的怪異感。

視覺、接著是觸覺，嗅覺——黃昏時刻的針葉林叢散發一股被日頭清曬過、再稍微浸潤在濕氣裡頭的味道，換句話說，也就是草味，跟土壤翻新的濕味。對青年來說早已聞到不想再更加熟悉。

最後是聽覺——伴隨大量振翅聲，可以說是具體的數集黑影一同擠進視野裡，還能感受到雙腳與背後有東西攀附上來的感覺。

「去那邊，為什麼連你們都跟著過來了。」

「……不對，應該要說『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才對。」青年面對熟悉不過的蟲妖精們，完美無視那些拼命湊近眼前的疑問與擔心，一個人陷入沉思中。他低頭看了四周地面，除了聚集到可以說是蟲海的妖精以外，還幸運地在附近找到一塊石頭。

他跨腳坐在上頭，半是放棄了的仰望天空。

「真的是怎麼回事，啊……難道去到地獄盡頭連你們都會跟著跳下來嗎。煩死了。」沒有任何想法，更正說，是連思考這件事都被拋在疑問和生氣之後。

睜開眼後非但不是被刻畫在靈基裡頭那個所謂『地獄』的地方，反而是看起來相當陌生的森林，還有之前跟在身邊吵鬧的妖精同伴們。過多的疑問一下子湧上來，反倒讓青年失去幹勁。於是索性對著快要西下的黃昏色天光放空——

那也是不正確的說法。

『啪搭』

「搞什麼啊，連妳也在。」更加熟悉的振翅聲降落在肩頭上，他感受著輕微傾斜的細小重量，沒有轉眼也沒有回頭。只是將右手伸出指頭往那個位置輕輕地撫摸，絨毛摩擦過指稍的觸感立刻與記憶重疊。

「……真的是，搞什麼啊這裡。說這邊是盡頭我可是不會相信，妳怎麼看？布蘭卡。我可沒打算要在這邊重新擴建威爾斯領土。」

對著只在耳邊輕聲說話的嬌小天蛾，青年露出一臉無聊模樣。她轉頭頭部，以複眼直盯那張看不出表情的臉，悄悄給出人類無法辨識內容的意見。

『去偵查情況吧。』說完，她拍打翅膀離開了青年的指頭。

「偵查……偵查啊，還要玩這個……嘛，也好。」

「……這下可不能用這種樣子去跟不認識的人見面，怎麼說都會讓人家害怕的，對吧？」低頭看著已經成為節肢狀的左手，再看雙足。如果現在是變裝派對說不定能成功蒙混過關，但不是那個時節。而且說不定，在其他人開玩笑的瞬間自己的心情就會變差，上升到足以殺死對方的程度。

為了避開最差勁的狀況，青年選擇穿回那一身看起來親切和善、和『善良』兩字相襯的裝束。

「混帳麻煩……啊不對。」

「來，布蘭卡。讓我們為了蟲妖精的大家的安全努力吧，一起去『實地探訪』、順便買點伴手禮回來，其他人要乖乖看家唷？」

☈. end.

冷ややかな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