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薩良看見有個身影出現在視野中，這是一條直行的道路，若是再往前走，兩人勢必會擦肩而過，然而建築物所落下的陰影讓他無法看清對方的樣貌，只覺得好似有點熟悉。
oO（什麼人會選擇在晚上還外出啊……）完全忽略自己也是在外閒晃的其中一員。

疼痛、疼痛、疼痛。

腦袋裡的意識幾乎被左手臂上撕裂的傷口給奪去注意力，前進的步伐也不見往常那樣的平穩沉靜，MAY輕輕嘶聲呼吸著想藉此緩和下思緒，但尖銳的疼痛刺激著神經，讓他連維持平常的笑容都看起來有些顫顫的，冷汗沿著頰畔落下。

他在今天的時候接到了來自主腦的訊息，任務內容跟以前差不多，不外乎就是去工廠處理那些層出不窮的破事。

只是這次在執行的過程中出了點意外，為了讓其他人不要被變異生物一口吞下，換來的結果便是自己被那個傢伙的牙齒給狠狠劃傷了。

還好沒有真的把手咬掉，不然除了變異生物，他還要那個拖後腿的廢物一起付出代價。

雖然在離開後有簡單消毒過了，但MAY不是個擅長處理這種傷勢的人，如果讓他自己來包紮的話傷口明天就得要發炎了，所以他選擇直接回到市區，交給醫院大概會是更好的選擇。

大部分的血跡都在之前擦拭乾淨了，然而身上隱隱約約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卻是難以掩蓋，大衣衣袖和兩隻手掌上也沾染著些許腥紅色……現在大半夜的，讓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也是很麻煩，MAY為了避免遇到人所以才選擇走的小巷。

但現在看起來，好像沒有辦法如意的樣子……他微微瞇起眼睛，如果在這時候突然轉身的話就顯得太可疑了，MAY只能把兩隻手輕輕背負在身後，讓自己看起來能夠盡量自然一點。

然而當兩人終於走到能夠看清楚彼此面貌的距離時，他卻忍不住頓了下腳步，眸中帶點茫然與錯愕。

「……薩良？」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更像是在喃喃自語。他真的沒想到會在這種狀況下，迎來兩人的重逢。

遙遙的人影越來越近了，簡直像是舊時代驚悚片的慣例開頭，罕無人跡的巷子裡，印面而來、面目不清的來者，邁著穩健的步伐走來……好像有些熟悉，白色的大衣，還有與環境截然相反的髮色。

薩良瞇起眼睛，藉著燈光的照亮才看清楚來人是MAY。

然而對方整個人表現得有些怪異，至少就目前而言，薩良沒怎麼見過MAY以背著手的姿勢與人交談，總是帶著微笑的表情也在茫茫夜色中顯得有些不同。

是哪裡呢？哪裡不同？

無論如何，先打招呼。

「晚上好，MAY。」他揚起了完美達標的笑容，主動向對方詢問：「主腦大人在上，你怎麼這個時間點還在外面？」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見了MAY衣擺上有小小的血點，但他無從辨別是否在夜幕中看走了眼。

如果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那麼他們大概只會和彼此擦身而過，然後再也不回頭吧，因為對於偶然遇見的面孔不感興趣，就這麼朝自己心中的目的前進。

但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薩良，不是什麼轉過頭就可以當作沒有看到的陌生市民，而是能夠一同走在大街上閒聊的人。

可以的話，MAY更情願面對來自其他人的質疑，而不是站在這裡，猶豫著是否該說出實話。

「晚上好，薩良。」暗暗深呼吸一口氣，MAY調整好笑容，輕輕眨了眨眼睛，「主腦大人發了任務，我剛剛才完成，現在正要回去。」

「主腦大人在上，」他的語氣平緩，將一切扮演得如往常一樣，「那你呢？是出來散步的嗎？」

薩良覺得時間的流逝變得非常緩慢，他每一次眨眼都像是隔了好幾分鐘，畫面的色彩變得迷幻起來，但他依舊在關注著MAY所表現的種種不和諧感，結合MAY所說的任務，讓他得到一個結論——對方有傷在身。

要揭穿嗎？還是就此擦肩而過？

主腦大人在上，薩良並不樂意看著自己認定的朋友，帶著傷獨自穿梭在小巷裡，或許是要回家處理傷口，又或是要前往醫院，但如果將MAY攔下來又該如何？他沒有半分主意。

「……我出來散步。」他面色平靜，內心卻在激烈的糾結當中，一面怕唐突了讓兩人陷入僵持，一面又擔心想太久，讓對方的傷勢加重，尋找一個妥善的處理方法，刻不容緩。

「MAY……你是受傷了嗎？」想太多的結果就是大腦短路，他完全不過腦子的脫口而出，然後立刻為自己的白癡行為陷入沉默之中。

… … 表情變化相當精彩。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沮喪的開口，選擇實話實說：「我只是有點擔心，如果你不想回答，那我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被拆穿了。他心想。而且是在幾句話之內的時間裡，這讓MAY不由得懷疑自己多年以來的演技是否退步了，區區疼痛都能讓他暴露出自身的弱點……又或者是更糟糕的，他在認識的人面前沒能忍住放下心防。

這個認知讓MAY一時有些恍神，他注視著薩良的神色變化，聽著他對自己說抱歉，心情也不由得微妙起來。

「你別這麼說。」他笑吟吟的開口，「關心別人是沒有錯的，你不需要道歉。」像這般帶著純粹善意脫口而出的關懷，至少MAY並不討厭。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他開口說出了謊言。

聲音不自覺的越變越小，嘴角笑容也不知道在何時就回到了平直的弧度，說到底這原本就只是用來隱瞞別人的偽裝，欺騙主腦自己還是那個聽話的乖巧市民，但是既然薩良戳破了其中一個虛幻泡泡，那麼他也覺得臉上的笑容大概沒有必要了。

MAY垂下頭伸出左手，從傷口處流出的紅色液體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滲了出來，沾染在衣袖上暈染擴散開來。

那是比他的眼睛還要深沉的腥紅色。

「我是在進行任務的時候受傷的……抱歉，薩良。」他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淺笑，「我只是不習慣讓別人替我擔心而已，對不起，剛剛沒說出實話。」

明明在生活裡就已經充滿了虛偽，現在卻要對幾句謊言而感到抱歉，不知道該說是矛盾呢，還是可笑。

他們陷入短暫的沉默中，讓薩良少見的不安起來。

他不禁想，是否在BCA與人還是保持表面的問候就好，他們不是陌路人，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但或許彼此維持著虛假的客套，對兩個人來說都是更好的。

但他明知如此，卻還是一腳踏入了真實的界線中。

生存與此，朝夕不保，他無法界定自己會在什麼時候消失，也無法擔保隔天白日升起的早晨，他們在路上還會相遇。

至此他的思緒被MAY的聲音拉了回來。

「啊……欸？」他看著MAY，對於這個走向感到有些訝異，但在觸及MAY的神情時，薩良略感遲疑，最終選擇不打岔對方，靜靜的聆聽。

就這樣吧，他不想為了一時的安危而強行將對方的真心以虛假掩蓋，即便他看不清這條道路會通向何方。

他驟然想起了舊時代的照片，上面的油墨會隨著時間斑駁而脫落，就好像用謊言遮掩慣了，他們有一天都會落得滿身斑雜，最終褪去了純白色，反璞真正的個人色彩。

然後他看見了MAY手上刺眼的紅色。

「沒事，你的傷勢比較要緊。」他往前走了一小步，將MAY手上糟糕的傷口看得更清楚，不禁擔心起來：「你這……有點嚴重，要去醫院嗎？」

「我想、或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家離這裡不遠，要不我幫你處理一下？」

這可不是小傷，若是耽擱了就不好，好在薩良對自己的療傷手藝還是多少有一點信心的。

他一著急起來，連自己講的話前後不一都沒有發現，薩良只是想著，他們對話的時間都不知道耽誤多久，到醫院去還有一段距離，治療當然是越快越好。

血液只有在體內的時候會是溫暖的，等到它從傷口湧出時便會回歸於冰冷。MAY似乎還能感受到這股液體緩緩的從手臂流淌到掌心裡，他沉默著握住拳頭。

踏出第一步以後就不知道該怎麼回頭了，親手劃下與別人隔離開來的界線在此刻忽然變得模糊不清，MAY有點抓不準到底應該要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薩良才好。

就像每天都會喝下一瓶的營養劑，他總是隨機決定口味的比例分配，現在的他也茫然於該用多少比例的謊言與真實才是最好的。

「我本來是要去醫院的……」MAY小聲嘀咕著。

如果是平常有人邀請自己去家裡的話，他是不可能會輕易就答應的，因為那是他不熟悉的領地，誰都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裡是否就藏匿了準備好的陷阱，在等待獵物上門而來。

但是他看著薩良臉上似乎是真心在為自己擔憂的神色，左手沉重的幾乎舉不起來，疼痛讓冷汗在凝結後流了下來。

「……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就去你家吧。」

他以前沒有看過薩良替人處理傷勢的樣子，但這件事情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不論去到哪裡都只有數不盡的白色而已，既然如此，那麼他更傾向待在小小的空間裡，而非前往醫院面對其他人的矚目與審視。

他有些迷茫，惶恐和更多的是夜晚會爭先恐後冒出來的不知所措，這個行為是正確的嗎？這個邀約是合理的嗎？

往常他也很少邀請他人到自己的住處，畢竟人總是習慣有個只屬於自己的避風港，但眼下的情況他倒是不介意破例一次。

如此便好，這只是黑夜的一個意外，等到了天光大亮之時，他們還是會一如既往的微笑、打招呼，然後擦肩而過的去工作。

就這樣吧，沒有什麼值得迷茫。

「……你不嫌棄就好了。」他淡淡的笑了笑。

他轉過身，像是下定了決心，踩著自己搖搖擺擺的影子，循著巷道在前方帶路。

薩良很少為什麼事情後悔過，而他希望這次也一樣，僅僅是關心人而已，主腦大人管不著、BCA也管不著，人為什麼不能隨心所欲？

他關心自己的友人，哪有什麼對不對的。

有時候他會想，什麼時候能夠不用再膽戰心驚，為了撕破一點假象而擔憂。

「很快就到了。」他帶著MAY，穿越了幾個小街口，就回到自己所在的住處，他抬步上了樓，回過頭這麼交代了一句，神情在陰影中顯得很晦暗不明。

他想，這註定是個不平常的夜晚。

稀疏的月光與路燈為他們照亮路途。

如果自己身上沒有傷口的話，那麼這樣的夜晚或許同樣會是適合放鬆閒聊的日子吧，因為在巷道裡沒有其他市民會來打擾他們，空氣中寧靜的只有微風吹拂而來的聲音。

但就像上次的相遇源自於轉角，他們每一次重逢似乎都伴隨著意外，今天依然如此……老實說，MAY並不確定這是不是好事。

前方對自己來說是陌生而未知的路途，他應該要把注意力放在警惕上，小心對方是否會把自己帶入危險的境地裡。

然而MAY跟隨在薩良的後方微微垂著頭。也許是疼痛模糊了意識，眼前盡是一片腥紅昏暗，他無聲用左手胡亂在大衣上隨便抹了下，拭去指尖即將淌下的血滴，不讓它落在潔白的地面上。

彼此一路無話，直到薩良踏上階梯後MAY才恍然回過神來，他抬起頭，黑色的眼裡映入對方身影。

他不確定自己臉上的笑容是不是標準的，但似乎有笑聲從喉嚨裡輕輕發出。

「嗯。」他說，「那麼接下來就打擾了。」

他們應該在何處分別？才剛相逢不久，他就在思考。

薩良踏上階梯，他沒有再回頭，也沒有再出聲，或許MAY會趁機轉身離去，他想著，畢竟這一切都是一頭熱導致的意外插曲，但近來他的思緒正在逐步崩離，就像這個城市一樣。

他踏上最後一階階梯，在樓道裡遙望著外面的風景。

「這個時間其實是賞月的好時段呢。」他突然開口，一邊扭開了房門，外面些許的亮光照亮了室內一片昏暗。

他打開燈，沒有關門，只是自顧自的走進房間裡，拎出了醫療箱，然後看向了MAY。

他的動作帶著一絲不自然，或許是還在為自己的突兀尋找著合適的理由，他看著MAY受傷的手臂，然後越過MAY的肩膀，看向外面的天空。

「你覺得，我們要在外面一邊賞月，一邊包紮嗎？」他在凝視一陣子後收回了視線，主動提出一個相對開放的環境，好彰顯自己沒有設置陷阱的意思。

反正這個時間樓道也不會有其他人，拖幾個集裝箱，坐在外面賞月，是他從前最喜歡的一項娛樂。

白色鞋子隨後踏上，兩個人的腳步聲輕輕的迴盪在樓道裡。

直到跟著來到最後一層階梯，薩良沒頭沒尾的話讓他微愣了下，然而這彷彿只是一句單純的敘述，MAY只能站在門外注視薩良走進房間裡，然後又拎著醫療箱走出來。

對方的目光在出來後更似是望向了遠方，但他並沒有開口多說什麼，而是在薩良吐出下一句話語時輕輕眨眼。

這個理由既突兀又有些奇怪，但他卻不自覺為此而鬆了口氣。很難形容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大概是因為這樣子就能夠在他們之間留下更適合的距離，而非令人彆扭的親近。

不願意放下對於任何人的防備，卻又不想承認自己對於或許可以稱上朋友的人懷有這種心態，那麼為彼此劃下適當的空間大概是更好的選擇，這樣就不用想這麼多了。

……他果然是個非常糟糕的人。

「這是個好提議，我想這樣子也不用擔心會弄髒你家了。」MAY意思意思的稍微抬起自己現在看起來再淒慘不過的左手，然後側過身看向天空上高掛在同一個角度的明月，「而且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也想看看這時候的月亮。」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情況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或許彼此都只是在找一個能夠合理化的藉口而已。

在MAY接納提議的一瞬間他鬆懈下來，露出一個真切的笑容，薩良認為這一切算不上是虛偽，只是有種隔著玻璃，互相比手畫腳溝通的感覺。

他們在監控鏡頭前的溝通可不是如此嗎？

他想起更合適的形容，那就是太空中的太空人、溺水的求生者，還有隔著暴風雪遙遙相望的旅人。

「嘛，每次看到月亮，就會想起一句話。」

他拉出了兩個集裝箱，隨手扔在了樓道上，然後坐了下來，把醫療箱也放在了地上，彎著腰在裡面挑挑揀揀著合適的用具：
「月圓、月圓，相信一切都會圓滿順利的。」

雖然舞台落幕之時，或許他們見證的將會是破碎的月亮，再也不是永遠保持在圓滿的月相，他冀望能夠親眼看見星星，所謂的星辰大海，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他的眼神像是在放空，手上卻已經開始熟練的治療起來，先是剝除了傷口上的衣物，消毒、清理、審視傷口……薩良難得一件的專注。

他想著，血液流淌的聲音是否會是咕咚咕咚的，被截斷的血管、劃破的皮膚，破壞了一句身體完整的循環，就好像樂章被人捅了一個漏洞一樣，教人覺得惋惜。

他從不避諱受傷，卻也不甚喜歡傷口，那感覺就是讓他渾身不對勁，久而久之才練就了處理傷口的能力。

微風吹散周遭沉悶滯礙的空氣，MAY跟著坐上集裝箱，默默等著薩良選好工具。

這對他來說的確是一次新奇的體驗，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會想到要拿集裝箱當椅子來坐的——還有現在仰頭眺望月亮的角度，以及待在旁邊等別人替自己包紮的感覺，都跟醫院裡面感受到的不一樣。

「是很好的一句話呢。」MAY伸出手讓薩良方便處理，他看著對方神色，一邊慢慢的說：「我也這麼相信。」

「……畢竟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完美。」語調一如往常，然而這句話對比起手上撕裂開來的傷口，大概就帶了幾分諷刺的意味在裡面。

獨獨屬於一個人的完美，那真的還能夠算是完美嗎？至少MAY不認同，如果主腦所定義出來的就是事實，那麼他更情願作為一個缺陷來存在這個世界上。

消毒的時候是會疼痛的，MAY的神情卻有些恍惚。
他習慣了受傷，但依然討厭疼痛，此時此刻卻沒有多少為此所苦的感覺，大概是因為思緒也隨著開闊的空間發散開來。

「所以說，不會有事的。」他突然開口，乍聽下根本不知道是在說什麼事情，微微垂下的眼簾遮掩住眸底的情緒，「傷口會癒合，一切都會圓滿的。」

這座城市的暗處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醞釀，他的話語更像是在祈禱，祈禱未來的時候他們依然能夠好好的站在彼此對面。

「畢竟，我們——」中間不太明顯的微微一頓，他不確定像這樣子把薩良一起劃分進來是否恰當，但既然話語脫口而出了，便沒有再更改的理由，「我們也都在努力讓這座城市……或者是身邊的一切能變得更好。」

「我想，BCA最完美的地方就在於，完美的市民們。」他專注的凝視著傷口，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歇，在片刻之後他又自己補充了一句：「當然，完美總是被定義的……」

正如他所認知的完美絕對與主腦毫不相干，難以揣摩、變化多端的市民們，何嘗不是BCA最美麗的風景，最為完美的存在？

徐徐夜風中何妨大笑一場，然後高談闊論，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記，只要記得歡騰熱鬧的回憶，他向來屬於能夠自得其樂的人，鮮少為一件事苦惱許久。

… 「是的，我們都在努力朝著明天前進，傷口慢慢癒合、日月彼此交替，一切都是這樣，循序漸進的前進著。」

而我們終將迎向無法確定的未來，腳下的道路卻是自己一步一步踏出來的，在遙遠的塵囂當中，有著我們追尋的目標。

有時候薩良認為，很多事情是註定的，相識、相遇，乃至最終是否會站在地平線的一端，又或是成為對立的兩方，勢不兩立、兵刃相向。

「有時候，懷著希望走下去就是最好的道路。」他給傷口繃帶打上最後一個結，拍了拍MAY的手背，示意已經包紮好了：「我們都是如此，沒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即便有也無所謂。」

但是為什麼呢？他沒有說出口。

他們都是引路人、鋪路人，即便前仆後繼的都失敗了，往後的人們還能尋覓著蛛絲馬跡，來到他們曾經的道路上，就像是現在的他們一樣。

沒有什麼值得畏懼。

只要向著前方行走，總有一天陽光會眷顧他們，屍骨的寒冷能被驅散、生者會流下眼淚，然後擁抱彼此。

完美的市民們。

MAY忽然回想起自己在結社經營地下酒吧裡廝混的那些鬼日子，昏暗的空間裡總是充滿喧囂吵雜的人聲。

雖然他有時候也很討厭那些醉倒後就不知道收斂的臭酒鬼，但是他們的感情比踏在陽光底下的時候還要張揚，至少沒有太多虛偽的標準笑容。

或許這些人身上都有缺點，但他們應該很滿意……很喜歡這樣的自己吧。

在手背上輕拍的力道讓他抬起頭，MAY仔細端詳對他而言可以說是完美無缺的繃帶綁結，然後他對薩良投以笑容，溫潤的黑色眼睛也微微彎起。

「啊啊，我想你說的沒有錯。」

即使有跨不過去的事情也無所謂，因為這是他們自身選擇的道路所衍伸出的未來，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張開雙手去給予擁抱。

「嗯——話說回來，真的是謝謝你呢，薩良。」他笑著開口，然而前面說的有多慎重，後面的話聽起來就有多像是在開玩笑的感覺，「這樣就不用特地去一趟醫院了，畢竟掛號也需要花費點數。」

其實也不算說謊，像他們這樣子的市民，想要賺到更多點數可都是不容易的，能省下這一筆開銷，他由衷感謝對方。

… 「你太客氣了，這有什麼好謝的，反倒是我該感謝你不嫌棄我的手藝。」

他就著月光慢吞吞的收拾著地上的東西，想起來最近的各種不協調感，他想，或許這是他們在這座城市徹底陷入紛亂前的最後寧靜時光了。

有時候他覺得人們應該放慢腳步看看周遭的景致，雖然也沒什麼可看性，但BCA的日常簡直像一場輪迴，無數次的重複著匆忙的生活，革命的勢力卻像星火燎原一般，在他們尚未成長、認清世界以前，就迅速的帶來即將崩毀的前兆。

「總覺得這樣的時光很難得呢。」他悠悠的說著，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就這樣持續了好幾分鐘，才有搖了搖頭，將視線移回醫療箱上面。

他是個愛問問題的人，但今夜他不想再問更多的問題，因為那必須冠上他們都不甚滿意的前綴詞，同時他也覺得再多的問題，到這個地步好像沒了意義。

「說起來，正是因為醫院要支付額外費用，我才選擇直接購買醫療箱的。」他突然繞回了之前的話題，揚了揚收拾好的醫療箱，卻仍然坐在原地。

「如果MAY趕時間的話，先回去也行，當然想留下來再賞一會月也行。」

他就這樣抱著醫療箱，坐在集裝箱上，將注意力放回了月亮上，但他的思緒像是飄了很遠、很遠。

他在薩良說話的時候不發一語。正如對方所言，能夠像這樣和某個人待在城市的小小角落裡，沒有任何事情、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們，這樣的時刻難得的值得去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這樣挺好的。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直到我發現最後還是得回到醫院才行。」

兜兜轉轉，受過無數次的傷，有些是別人留下的，有些是在他自己念頭驅使下而造成的傷口，在這段時間裡他當然也曾想過要自己來處理這些。

但就像MAY並不擅長精密儀器的操作一樣，對於自己的身體，他往往也很難去進行什麼補救，甚至最後弄得一塌糊塗……雖然說如果他真的很在乎的話，就應該去避免受太多的傷，而不是之後再來思考要怎麼辦。

傷口處理好了，才剛結束任務滿身疲憊的他應該要回去休息才對，然而MAY聽到對方的話，剛要起身的雙腳頓在原地。

他想起那個空蕩蕩的房子，被自己當成安眠曲的電視節目，整個房間就算點亮了燈，在他眼中仍然是一片昏暗的寂靜。

「……我不趕時間。」MAY小聲咕噥著，但現在周遭非常安靜，他想薩良也許是能夠聽清楚的，然後一同將目光投向遙遠的月亮上。

未來不會因為他此時的去留而有所改變，時光潮水依舊會逕自向前奔流湧去，他只不過是想給自己在這樣的亂流裡有一絲喘息的空間。

也許當以後匆忙得再也停不下腳步時，他能夠想起這片刻靜謐，將現在的心情留給未來遙遠的自己。

那是最為寧靜的氛圍，明明萬籟俱寂，他們心中卻是各自運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想法，千絲萬縷、百轉萬千，就好像裊裊炊煙，在這座日漸危險的城市中，燃起烈焰前的點點星火，那是一種預兆。

古人觀月而知天理運行、潮汐變化，詩人對月引樽對空當飲，成三人而必有師，舊時代的種種遺跡都在城市裡留下了蹤跡，而每日不變的月光，是否又與古今中外相同？

兩道身影就這麼坐在樓道中，遙遙望著不知虛實的月亮，安寧的月色暈染了整個城市，他們停駐在此，獲得片刻的喘息時間。

在往後的未來，他們還有一場盛大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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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會結尾的薩良中…（氣音

謝謝MAY中……我偷偷摸摸ㄉ結尾 （怎樣

想到任務四的模樣，就覺得他們此刻的寧靜真的不容易啊，真的太喜歡這裡浸潤在月色下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