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藉由呼吸器來進行最基本的氧氣供應，循環運作的機密儀器與數據顯示，動用了技術與資源的治療，床上的人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而是持續的，深深地，陷入無聲的沉潭。

一個月，兩個月，或是－－更久？

藏不住愉快，掩不住笑眼，光是想到至今發生的事情，男人就不覺想要放聲大笑，但他忍了下來，而是走進病床，彎身輕語道：

「表演還沒結束呢。」

▸1019

於相約的時間抵達餐館，布里斯再次確認了地址與店名，約莫過了幾分，兩名男性便一前一後走了過來，雖說初次相見是經由視訊，他仍馬上就確定了對方的身分，抬起手打招呼，「傑米先生。」



「唷！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啊。」上前兩手相握的同時，傑米也瞇起眼打量身前的纖瘦男子，忍不住彎起好笑的表情，「比螢幕上看起來還更瘦啊，臉色看來也不大好，該不會我家丫頭把你家的食物都吃光了，讓你沒得吃吧？」明明記得八月底看到時還行啊，怎麼兩個月後就瘦成骨頭人了，嘖嘖。

「看到奧菈吃東西時都很讓人滿足的呢。」微微一笑，他還挺感謝有奧菈來幫忙清冰箱，不然自己偶爾失手買太多，食材都怕要浪費掉了。布里斯看向另一名藍髮青年，同樣頷首致意，「您好，我是布里斯，抱歉還麻煩了兩位來幫忙。」

「您好，我是林亞斯──或稱呼朔也可以。」瀏海掩蓋住了一邊，僅露出一眸的青年先是點頭，「您客氣了，中將……哈特曼先生曾是我的長官，他若需要幫忙，必是要盡全力協助。」

等兩邊都認識完，傑米走向門口，勾手招呼兩人別在外面吹風，叔叔很餓想吃飯了，「先進店內吧，畢竟這件事也許要花上不少時間。」

／

也許，這時便會驚嘆緣分所帶來的際遇吧。

在聯絡不上奧利弗，甚至與其相關的人們都無法聯繫，種種徵象似乎都明示著惡兆，而留於臺灣的自己，能夠使用的就是靠這些年結下的緣，卻也因此收穫了許多預想之外的結果。

「我和皮傑爾是同梯，在中將退役之前曾擔任過我們的教官，後來我選擇從警，而皮傑爾則繼續留在軍隊裡。」等待上餐的空檔，朔先大略說明了自己的來歷，「之後我加入了國際刑警，並和傑米先生共同追查一條跨國犯罪集團的線，而前陣子也與德國軍方有合作。」語此，他稍停下了語談，儘管清楚布里斯的目的只是想找尋友人，但更多的細節並不適合讓非當事人瞭解，更何況對方只是一般平民。

「抱歉，我們無法透露太多內容，但我想應該能提供你一些線索。」接續朔的停頓，傑米帶著歉意道敘，見布里斯明白地點了頭，他再從手機中點開幾個網頁，「這是上個月初發生的一場爆炸案，雖在地方報導上是說廢棄工廠因不明原因氣爆，但其實不然，而且還被刻意隱瞞壓下。」

「刻意隱瞞……？」先是困惑，隨後立即意會到了話中的意思，心中的不安似乎即將被驗證，布里斯面色頓時褪色不少，「這件事……和軍方有關係，是嗎？」

對於布里斯的「猜測」，兩人並沒有正面回應，只以無語代替回答。用塑膠棒攪拌著咖啡，朔沉默了半晌，不曉得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是否算是線索、亦或是個打擊，但若不說出，布里斯的這趟遠途更可能從此未果，那又意義何在呢。

「在爆炸案發生前幾天，我曾與皮傑爾見過面，當時也確實有見到中將，知道了他們在那天有一場任務。」那時因為情報交換，且聽說軍方已經追查到組織的隱匿地，雙方各自提供所掌握到的內容，推演可能的狀況與實際追捕的困難，那時包括皮傑爾，奧利弗與法蘭克都在現場，算是久違的師徒聚會，公事結束後一夥到了間酒吧暢聊。在散場之時，自己還對兩位長官與友人叮囑幾句並預祝任務順利，只是沒想到之後的發展卻是這麼措手不及，「因為有著合作關係，照理來說我們應該會先獲知結果，但直到最近我們才收到了報告，而那份報告書卻寫著……」

見朔的目光黯下，傑米也臉色凝重，那份忐忑像是被恐懼放大，布里斯的手不覺顫抖，就連服務生上菜的聲音都入不了耳，只有窒息般的靜默，那雙湖水綠直直地盯著青年，緊張的等著下一句。

最後，朔並未開口，而是以未發出的訊息輸入在手機螢幕上，僅此一瞬，他也不願以口訴出如此內容。

──軍方判定，原軍官奧利弗‧哈特曼意圖不軌，與組織共謀策劃，疑為主謀之一，即日予以拘捕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中將他是......」叛徒。男子未將語尾道出，而是垂下裹滿繃帶的頭，讓僅存一面的視線落在床單上，也不敢抬頭看皮傑爾一眼，「我也不敢相信，但、但昨天長官說上面已經確定了，今天會在會議上討論懲處，所以──學長，你現在去找長官也沒用啊！」

「無論是非，我都要親眼見到，否則就只是無謂的猜忌。」語畢，皮傑爾拉開病房門，正好與前來探訪屬下的法蘭克對上，多年的習慣讓他下意識看了對方的眼神，哽在喉間的問題基本是已經得到了答覆，卻讓他更加無法接受，「長官，我......」

「我會給你解釋，但不是現在。」未將注意落在皮傑爾，法蘭克直接繞過人，他比誰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目前能釐清的當事人就只有當時與奧利弗一起行動的副隊長，「雷希，我要你把當時的狀況全部告訴我，你和中將上樓之後到底發生什麼事？」

依據報告，那天的主力場集中在二三樓，通往四樓的入口只有唯一一處，其餘不是被封閉了就是早已毀損，由正副隊長率領的兩支部隊原應各佔一層，然實際卻另外分出一支小隊，以雷希領頭，與奧利弗及三四名隊士往四樓前進，剩餘則讓皮傑爾全數帶領；而在他們上樓不過半時，便傳來連環的爆炸聲，火勢也隨之竄下，最終導致建築崩毀。

「行前調查過四樓幾乎都只有雜物，確實可能會有少數的埋伏，計畫上說過壓制一區後就會上去，為什麼你們卻是獨立去調查？」

「報告長官，獨立調查這個決定是......」搖擺不定的目光掃過皮傑爾，雷希抿住下唇，咽下口水，才微微道出：「是由中將提出的。」

此話一出，法蘭克的臉色顯然錯愕，知情前面的皮傑爾在旁應和地頷首，並補充上後敘。

「當時二樓已經由第二分隊壓制完成，我們在三樓合流時，中將認為四樓的調查不需要太多人手，討論之後，才決定隨同中將，讓雷希和幾名隊員去上面，確認後再迅速回報與會合。」只是在這之後的狀況他就不了解，畢竟自己也是前幾天才重回崗位，對於報告結果可說是也還一知半解。

「而我們和中將到了四樓，那層除了幾間房間外，四周都是推放木板或布袋等雜物，且房門也都被破壞了，只有牆角的兩間房是上鎖的，一間讓其他人去看，我則和中將去另外一間。」說到此處，傷口似乎開始熱疼，雷希忍不住皺起眼眉，像是很不願面對現實，停頓的時間跟之拉長，「學長，准將，接下來我說的都是事實，也希望......你們能聽到最後。」

抬眼看向兩名前輩，直到兩人都以沉默表達同意後，雷希深吸了口氣，緩緩闡述起那天。

「其實，在我們準備進房前，曾有隊員跟我說他感到頭暈，我認為是緊張造成的所以沒想太多，但我在房角翻動雜物確認是否有人躲藏時，中將卻將槍指向我。」當他正起身，回頭卻見到漆黑的槍口對準自己，持槍的那人不像以往隨和，視線透露出刺骨的殺意，冰冷地令他甚至都忘了怎麼呼吸，「『我曉得你們在策畫什麼，你不會有實行的機會』，我不明白中將說的是誰，也不清楚他說的計畫，無論我怎麼反駁，中將只是繼續逼近，最後我不得已只能放手一搏，搶在他開槍前先傷了他的腳，但沒想到我一開槍，火花立刻引燃整間房間，我才曉得原來頭暈的原因是因為這層樓早就放滿了瓦斯，加上周遭雜物助燃，四樓一下就陷入火海中。」

外頭還能聽見同伴的呼叫聲，逃離的房門卻已被大火吞噬，唯一的出入只剩身後的窗口，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我想藉著手榴彈的爆風，但在炸開牆面的那瞬間，我被爆燃的火勢給燒傷，而中將卻衝了過來，拉住我往下跳。」剎那間所見只剩一半，他無法分辨方向，腳步踉蹌不穩，當後跟踩空而即將墜下時，對方卻以自己當作肉墊，將他護在胸前吸收了墜樓的衝擊，「我不知道這些事究竟和中將有沒有關係，但他想殺了我是事實，救了我也是事實。長官，我、真的不知道該相信誰......」

結果論，儘管半身嚴重燙傷，更失去一隻手，他仍然是活下來了；可這場火勢卻使得任務失敗，折損了多少來不及逃出的弟兄，尤其那露骨的敵意，對於奧利弗有多少敬意，這份恐懼就有多重，雷希萬分沒沒想過屬於保護的槍口，會有一天指向自己。

「......我明白了。」沉默了好半晌，法蘭克沒再說什麼，他需要的是真相，這不過只是其中一環，直到碎片完全拼湊齊全之前，他還不打算表達想法。

「需要你的時候，我會讓皮傑爾來通知你，在這之前你就好好休養吧。」表達完關心，連同皮傑爾，兩人退出病房。遠離了好段距離，法蘭克才緩下行步，看向了一旁，「哈特曼的嫌疑未清，他們以這個理由拒絕告知我們關於他的下落。」

身為過去的部下，也是關係匪淺的友人，以軍方的角度來看，他與皮傑爾也許都被視為同夥，自然不可能將手牌掀出。這些日子無論他怎麼問、怎麼查，卻始終無法找出個所以然，也是這個原因吧，「雷希是你的學弟，也是你一路帶大的義弟，他說的這些話，你信幾分？」

一邊是自軍校就跟在身後的後輩，兩人關係好得像是親兄弟，互相扶持一起爬到同樣的地位；而一邊是引領自己踏入戰場，將畢生所學傾盡教導，亦父亦友般所尊敬的長官──

避開了視線，皮傑爾垂下眼眸，微乎其微地搖了搖頭，他心中的答案宛如深潭，漆黑難見。

▸1022

那封訊息倉促簡短，卻讓夜半無法入眠的人有了出口。

不論金額，急切的請求讓櫃台人員撥打了好幾支號碼，才終於找到願意這時還跑長途的車子，幾乎是違法的高速行駛，硬生將車程壓縮了一半，抵達前的等候依然煎熬得很，甚至還希望更快一點、再短一些。

黎明未至，黑夜仍存。在踏入目的大門時，布里斯冷不防感到一股寒冷，經歷過一次後便難以遺忘，四肢彷彿回到當年的僵硬，腦中一片空白──

「......斯、布里斯先生！」

霎那間，喚音扼斷了即將重疊的記憶，恢復意識的布里斯這才茫然的看著出聲的男子，在開口前朔先比出了噤音的手勢，並拉著人走入一邊的小房間。

「我已經先打過招呼了，但預防萬一，還是得請您換個衣服。」將一套白袍遞給布里斯，連同些基本的配件，確認換裝完畢，朔從口袋拿出一只迷你耳機和證件套，「這張是進出病房的卡片，我會保持距離跟在您後面，請隨時注意通訊器的訊息。」

從布里斯的眼神中讀到了緊張，想再說點什麼，朔的樣子有些欲言又止，最後搖了搖頭，「雖然很困難，但請您相信我們，會沒事的。」

／

從卡片上確定了位置，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布里斯緩步徐走，將自己偽裝成半夜巡房的醫生，直到高樓層的一隅房門，牆面的病患掛牌寫著陌生的資訊。他側頭往後看了下，男子的點頭讓布里斯抽起磁卡，等待感應後解鎖，面前的拉門卻彷如重斤。

不一樣的。
裡面的人，不是諾雅。

思緒讓手一緊，布里斯把門往旁拉開，幾盞小燈隨之踏進而亮起，將昏暗的病房透起一縷光明，也讓他這些日子的尋覓，勉強地能寫下了暫頓。

這一次，我不想再選擇等待了。

大概是被你帶壞了。
......你說對吧，奧利。

他沒有在裡頭待上太久，或許連五分都不到，耳邊便收來朔的指示，讓布里斯僅僅是上前看了會，擺放在病床旁的儀器有些是熟悉的，透過螢幕上的數字顯示確定了奧利弗的狀況，纏繞於頭部的繃帶令他很是在意，右手上的石膏也不禁擔憂著之後是否會影響生活，可他沒有更多的時間能煩惱，在第二次的指令後便快步離開了病房。

出了病房，布里斯的方向是與原先不同的反向，再回到早先的小房間換下衣物，等他走回院內大廳，等待他的不是陪同的男子，而是另一位的友人，「傑米先生？」

見人來了，傑米豎起拇指指向停車場，「走吧。」領著布里斯回到車上，朔已在駕駛座等候，完成目標後便不須久留，很快地就駕車離開。

一路上三人都保持著緘默，只有偶爾傑米會和朔比手勢，布里斯儘管有很多的問題，但他並不能主動詢問，這是雙方交換的承諾。

由於事件並不只單純屬於軍方內部，而是有許多部門共同執行，奧利弗是否為共犯這點，結果會由軍方負責處置；可倘若犯罪是肯定的，那警方也有調查的必要，所以在布里斯請求協尋奧利弗的下落時，傑米才能以線人協助為由向上級申請特殊的管道，以此繞過軍方的眼線。

與此相對的，做為線人的位置，除了單向的提供情報，布里斯是無法獲悉額外的內容，最主要的仍是要以安全為主，畢竟知道越多，危險越重。今晚的「特例」，是看在奧利弗過去是朔的長官，遠嫁臺灣的養女也受了布里斯不少照顧，所以想讓布里斯能見上人一面，之後的就不該再牽涉進來。

只是，和朔先一步找到奧利弗時，那兒的戒備彷彿關守著重要罪犯，即使是便裝，留守在外的人員也散發著危險氣息，表面上兩方依然是合作的關係，他們自是不能隨意撕破臉。

最後是透過幾天的觀察，瞭解對方會在特定的時間離開一會，以抓緊短暫的分刻來完成，在布里斯離開沒多久，那人便又回來了。如此嚴守實在令人納悶，如果不需留人的話，又何必花上大筆功夫來救人──明明只要將儀器拆除的話......

以眼角餘光瞄了正在開車的青年，傑米很快又將目光收回。

還記得見到病房外的掛牌，平時情緒起伏不大的青年，罕見地豎出怒眉，似是對於這番行為感到憤怒，更在兩人研討計畫時，直說著要將真相釐清。

從警多年，竊賊無數，形形色色的罪犯都見識過了。但若對方真是清白之人，莫須有的誣蔑卻沒人幫忙洗刷的話，要毀掉一個人，幾句流言蜚語便已足夠壓垮一切。

那樣的結果，即使今天是個素未謀面的人，他也不想看見。

但是，真正的內幕又究竟是什麼呢......

▸1028

深夜的停車場，裊裊白煙含氣捲上，傑米吐了口煙，目光移落在邊角的房間，「名單中的人，目前都不在軍營裡，如果老大那邊順利的話，應該能拖個兩三天。」

「要動手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候。」

「嗯。」呼出最後一口，他將菸蒂熄於垃圾桶上的集煙盒，「但是，我無法保證成功──我的意思是，你的長官，我並不曉得離開後，他能不能......」

剝除了那些維持的儀器，生命是否能夠延續──對於這種醫學專業，傑米是毫無頭緒的，所以他詢問過負責的醫師，而對方只給能給予模糊的回應。

「他會的。」沒讓剩下的話說出，也不覺得有必要。青年抬起頭，隱藏在髮面下的眼同樣帶著堅定，「不如說，這是最不需要擔心的事。」

從擔任他的教官開始，直到自己決定投入警察，中間大大小小的爭亂中，朔從未擔心過奧利弗，和著皮傑爾、與著其他的同伴們，等待著，相信著。

「是嘛。」聞言，男人倒是笑了，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羈絆吧，挺好的。

時針抵端，兩人互相對了錶，瞳孔中倒映著對方的樣貌。

「機會只有一次。」
「去回報他吧，朔。」

而他們搭檔間的擊掌，是不需言語的信任。

／

聽從傑米的指示，布里斯再次來到了奧利弗所在的樓層，這一次沒有衛兵看守，應當靜寂的空間，在他走往病房方向時，卻讓急促的人音給扼斷沉默──

壓身閃過拳頭，似是訝異自己的敏銳，男人睜大的眼中寫著不可置信，幾次的攻擊都沒能成功，反而連連被閃避掉，甚至借力使力補上回擊；再次重摔在地面，一時的痛楚讓他難以站起，憤恨的眼神透露出侮辱感。

「多餘的動作太多了。」根本漏洞百出，預想會有場苦戰，沒想到比想像中的輕鬆。望著面前佔有體格優勢卻吃盡苦頭的敵手，朔扭了扭手腕活動筋骨，喀喀作響。

「不過只是個警察......！」

被激怒的男人蹬腳傾前，想以重速將青年撞倒，朔也不打算閃躲，順勢接下衝撞，「警察遇過的敵人，可不比軍人還差。」穩住後腳，在對方失去平衡的瞬間施力扭轉，送人華麗吃土的同時朔將重量壓上，男人被反制在身後的雙手被青年拉凹，伴隨幾聲清脆，脫臼的劇痛終讓男人不住哀號。

算是完成了目的，朔沒有繼續對人施壓，起身拿出手機要瞭解狀況，顯示在螢幕上的訊息讓他更鬆了口氣，敲了幾句就準備回頭與傑米會合。

「混蛋、你......難道......」意識到朔的目的，男人吃痛的表情驀然一片茫白，「不可能！」

「可不可能，贏家說了算。」重新拉緊領帶，朔淡然地瞄了男人一眼。



「你的長官，沒教過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