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來至底，尚在初到的金秋留了段尾巴，愣是乍涼還暖得令人無端心煩，三不管的槐根便生出許多是非，鬧得委事處自早到晚都不得片刻寧靜。

自然，不想多行一步或少添一事的住人們，那當中膽大藝高者，多半也選擇了自行處理，快意恩仇好不痛快。　


吳侺便是其中一員。　

前個炎夏之時，他還在與不請自來的滑頭小子切割，但這牽起的孽緣愣是粗得屠刀劃下去都捲了刃。這便硬生生拖過了一個春夏秋冬，又重迎來桂秋。

是涼夜，他正於返家途上，身側錢囊襲繩突然斷裂。正要伸手去拾，道旁卻偏生有膽大似天的賊子竄過，一把撈起後就運了輕功迅速逃離。　

平日吳侺多半選擇一暗器了事，可興許也受夠了這初秋的氣，他一反常態地踩著步伐，迅速無聲地跟上。


二人跨過大街，一前一後，直直鑽入七折八拐的幽暗巷弄之間……

初秋微涼，本想靠著巷弄曲折遮擋夜間寒風，卻這麼冷不妨的被捲入一淌渾水。

雖說市井夜巷本就龍蛇混雜，但與往昔大漠相比，市井仍是市井，賊人再亂也不過是小偷小盜的程度罷了。

在他被堵到這暗巷死角前，他是這麼覺得的。

狹小的巷弄與自己的武學相沖，混亂之中拾起的短刃並不稱手，不過就離自己舖子不到幾坊的距離，怎麼就不好好走在月色之下呢？

受點寒風大不了燃個暖香好好睡會兒，這下要是真睡下了，這小鎮子上還沒人替自己捻香。

安享不過一年時間，舖子的租金大概又要少給睦家老闆了啊——

吳侺早已為這劫數的節外生枝作打算，卻未料真有一個倒楣貨杵在路中，不退反進、傻愣愣地迎了上去……巧了，兩個煩人玩意兒齊了，索性一次清理乾淨。

而後他便轉了方向，收了氣息，躍至屋簷上瞧著動靜，權作作壁上觀，毫無出手幫上一二的念頭。


可看著下方滑頭小子因地形劣勢節節敗退，吳侺眼楮微瞇。最終直到滑稽得似孩童比劃的短刃被打飛，冷冽刀光就要逼至小滑頭面前，他終究咋舌下落出手。

他一手提起對方衣領倏地向後退了數步，見賊子緊跟著欺身上前，本欲正面迎擊的吳侺氣息一滯。他將厭厭的傢伙甩至身後，高大的身形於此刻成了雙面刃，沒能補刀的賊子讓他見了開秋的第一次紅。

沒了礙手礙腳的，吳侺驟然抬手，逮著時機對著賊子劈下刀的手腕側砍一擊，在對方被帶著往右傾斜時，攥著打來的左拳一帶一扭，直接卸了左手。

然後發力於股、續至足，抬起腿用了八成力道踩上賊子胸腹，將人直接踹飛。

吳侺跟著來到巷口，又是幾次重踩帶輾招呼臉面及胸骨，見人連出氣都少得屈指可數後回神抑住戾氣，彎腰點了下對方穴道，確認人一時半會死不了，才轉過身。

他慢悠悠步至滑頭身旁，腳尖輕踢了踢少年郎。


「站起來。」


平鋪直敘的三個字，卻莫名道出了股激得寒毛直豎的暴虐勁。

「吳叔好身手啊。」

雖事已至此，他仍不覺得自己會殞命與此，但卻不曾想過自己會在此留了個人情債，對象還是那總想擺脫自己的吳叔。

咬牙站穩步伐，不過就幾年安穩光陰怎就輕敵了？

理了理衣上的塵土，本就是商隊出身，這江湖道義他仍是懂得，收起平日輕浮態度，對那直衝毛孔的暴虐之氣不帶絲毫畏懼，僅是拱手向自己面前的大漢作揖相謝。

「感謝吳叔出手相救。」

雖說那認真仍安份不過三秒，又是揚起一如往常的笑臉迎人。

吳侺瞅著跟前這廝，怎麼都覺得今日這滑頭格外不順眼，遑論正經沒個幾眼便故態復萌，令他剛壓下去的火又高漲起來。

他連聲解釋都沒有，驟然出腿一掃，又給人躺回了地板上，陪邊上那動彈不得的賊人作伴。

「爛命一條，就乾脆把手一攤了？」

他低身蹲踞，精實的身形半隱於幽暗裡，似巷弄中潛伏的獸類，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少年。

「放棄了？」

只消一聲答覆，潛獸便會撕開獵物的喉嚨，讓自己再添一個爪下亡魂。

「不，生死有命罷了。」

再次支撐起身，抹去那稍嫌稚嫩的臉龐上的污泥，視線毫無迴避的對上那直盯著自己的雙瞳。

「我此刻還能站在這，就能說我命還不該絕與此。」

他將有些凌亂的髮帶重新繫上，雖是沾上了些許污痕，但與橫躺在地的那些賊人相比，仍是暗夜裡的一道淡白。

「就當逢九之年遭遇厄事囉。」

拾起不知原主為誰的刀刃，細緻優雅的刀鋒看似與這些粗野的賊人們不相稱，但也說明了自己為何敗退至此的原因。

「我說……是要就地解決？還是扔委事處？」
「您覺得如何呢？吳大俠？」

吳侺聽著面前這廝嘴裡直嚷著時也命也的冠冕堂皇，胸口那把火是瞬息便暴漲而起，一口吞了他心裏最後那絲顧慮。

潛獸露出利爪，剎那出手一招劈飛少年拾起的刀，順勢接著後便滑出道冷光，咬住獵物幽暗中那抹淡白。


「生、死、有、命——」

吳侺咀嚼著這箴言，沙啞低沉的嗓音重重砸落面前少年的背脊上，一字字來回反覆輾轉了四次。

「那你何該命絕於此。」

刀鋒緊緊貼附頸項處，他的手臂已滾落方才的見紅，滴答地碎作一曲腥虐殺意。

「人頭落地，只消你一個點頭。」

「那還是請您在此饒我一條小命吧，吳大爺。」

暗巷冷光一閃如新月勾魂，與其說自己將生死看的淡然，不如說他心底正賭著那把對方不會對自己痛下殺手的選擇。

「至少等到我把欠睦家的租金還了？還是說待明年弱冠求個圓圓滿滿？」

抬手阻擋那抹新月白光，雖是稱不上俐落紮實的手勁，但那宛如日落霞紅落雨的袖口或許也稱得上誠意。

「不，還是別吧，我還想再多過過安穩的小日子，替人配個香粉燃香靜心，當個樸實無華的市井小民，待來年金秋花開，給街坊姑娘們分點糖桂花不也挺好的。」

對面的人嘟嘟囔囔地將死期越畫越遠，一日添一日、又至來年、隨後是一個個春夏秋冬……林林總總的將這大餅添了許多料，男人眼底那股暴虐也慢慢退回了眼珠子後，消失無蹤。

「……好死不如賴活著。」

吳侺沒收回刀，縱使晚霞瀲灩盛放，也不能引開他分毫目光。

「既然做不到死，那便作潑皮無賴苟活著。」

他嗤笑一聲，竟難以分辨箇中顏色。

「揀了我做你這蠢貨的令箭，膽子不小。」

「我要是賣了條命在吳叔您身上，或許能活得長長久久呢。」

他又往那架在自己頸子上的利刃稍微施力擋了擋，若似要將衣袖那片彩霞染上對方一般。

「就商家人來說算是穩賺不賠的好生意？」

吳侺執刀的手依然穩定。

只是在看不見的視線死角，他左手指尖卻突兀地抽搐了下，似要勾住某種物件……但或許又只是錯覺罷。

「……嗬。」

他這回倒笑得真切，不再挾有殺意的喉音出口，便消溶於夜色間。

「……你想得倒美。」


「可這肩早就扛不下了。」

吳侺收了刀，隨意地插入地面。

「要滾要飛自便。」

拋下一句話，他轉身慢慢朝宵小踱過去。

「那也正好。」

揉了揉那有些涼冷的側頸，夜深人靜的有些寒風刺骨，暗巷之外早已沒了萬家燈火，僅剩少數燭影襯著月色。

那至始至終不曾偏移的目光，僅是晃過一瞬的燭影搖曳。

「反正我也早已留給別人啦。」

吳侺本俯身查看賊人情況，聽聞此話遂打直身板，驀然回首。

他側身佇立於巷口，零星燈火撞碎於衣袍上，可輝芒卻沿著鬢髮滑落，化去往日那股生人勿近的疏離。

「……一時避之，興許可行。」

低沉的嗓音娓娓言道，乘著秋夜的涼風拂向少年。


「……但若至死不以雙目正視——」他的目光落在陸未暘身上，但似乎更隨了風去至遠方，剎那卻又收回。

「——心則生愧。」

他注視著對方，一字一句說得緩慢。

「……滾吧，回去勤修苦練，下次少挨個兩腳。」

吳侺拋下話語，提了人，轉身離去。

不過幾句話的時間，換得不曾有過的短暫寂靜。
一字一句皆遠比方才的白月利刃來的穿心入骨。

「……吳叔說的是呢。」

目光宛轉於巷口，閃過那零星燈火，話語如燭熄飄煙渺渺，乘風散進夜色。

腰間佩掛的那道暗香早已不知何時掩藏散失於暗巷土質與鐵鏽之中，市井街巷靜的僅剩秋蟲夜鳴。

揉揉有些痠痛的肩頭，目送穩紮的步伐漸遠。

真是……明早還有個夫人的塗香得配好呢。

◆

傳聞，夜半的坡闌街有梟獸出沒。

陷入夢鄉宅院的屋頂上、悄無人聲的深巷窄街間，晝伏夜出，蹤跡遍佈這條熱鬧又繁華的街道。

有人信誓旦旦言其藏暗香伴身、
更有人言之鑿鑿道其形魁梧高大

據說、聽聞、謠傳……


「……您認為呢？吳叔？」
「……盡是道聽塗說。」

梟獸沒有。
只有一個老頑固跟一個小頑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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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伊謝謝ㄑㄑ！
這個叔叔真的太暴力了（。

我才要謝謝叔叔跟小屁孩玩
齁 就很會寫 叔就很香
看他被叔教育我就很快樂！！

忍不住還是想貼宇宙意志新聞（好

hinatsu0914:
救命這個真的太剛好我快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