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有沿著他們當初來時的路線返回，而是直直地往上──朝海面游去。他游的飛快，彷彿身後有什麼猛獸窮追不捨似的。但只有芬恩自己知道，他會這麼做是因為他正在心虛……噢，好吧，老實說，他剛才根本不應該生氣，那不是什麼大問題，他沒必要為此對桑托斯大發雷霆——如此小題大作，他基本上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而發火，並且仗著海怪不會拿他怎樣而這麼恣意——就像小時候的他、仗著自己不會受到太多責罵，而搶米菈的魚吃一樣。小人魚罕見地生出一點歉意，隨即皺起鼻子，忍住回頭的衝動，彷彿為了證明自己似的、大力甩動尾鰭。

他已經離海怪的沈船群很遠了，能透過頭頂的海水看見陽光。這一片水域沒有太多游魚，從他的角度望出去是空盪盪的一片，分不清方向。他不太確定自己的位置在島的哪一側，以及要朝哪個方向游才能順利回家。好在天色還不算晚，太陽也還沒下山：在米菈察覺不對勁之前，他還有一些時間。芬恩連忙探出海面，心急地伸直了脖子環顧四周，確定了島嶼的方向後匆匆忙忙地朝那個方向擺尾——直到他都眼角餘光瞄見遠方出現一座龐然大物。

小人魚的速度慢了下來，蹙著眉凝視那抹黑影。它正在朝他——或者說朝島嶼——靠近。它像隻漂浮在海面上的怪鳥，寬闊的軀體連接著巨大的翅膀，緩慢而僵硬地上下擺動，平穩地在低空飛行。芬恩一瞬間想起在海底看見的「龍」，但隨即搖了搖頭否定心中的猜測……它的動作如此生硬，絕對不可能是生物。

他想要靠近點兒瞧瞧，但本能告訴他那不對勁。他猶豫了幾秒，無聲地翻進水裡，飛快地下潛。他的心臟跳得飛快，並且感覺自己的手指都僵直了，脊背爬滿細小的雞皮疙瘩，領地被入侵的驚怒在心底升起，伴隨著一股奇妙的顫慄——那是一種出於野性的直覺，即便他還未遇見任何災禍，即便天氣晴朗，芬恩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媽媽曾說過的、一句古老的警告：風雨欲來。

他在略微混濁的水層中抬起頭，方才還在遠處的黑影已經離他很近；明明看上去緩而笨重，速度卻令人驚奇……那是一艘造型奇異的飛船，周身纏繞著散發微光的圖騰，似乎有不知名力量流轉其上。它像一隻游在空中的巨鯨：騰空擺動的船槳掀起一陣陣氣流，將大海表層刮出湧浪；在掠過頭頂時霎那遮蔽了陽光，為這附近的海帶來倏忽即逝的陰晦。

低沉的號角聲響徹雲霄，如同亙古巨獸昂首咆嘯，使天與海隨之震顫。在確認飛船駛離之後，芬恩膽戰心驚地露出一雙眼睛，望著逐漸遠小的黑影，他心有餘悸地按住胸口，試圖讓躁動的胸腔安靜一點。

我得告訴米菈我看見了什麼，小人魚暗自下了決定。他想起對方寫滿憂慮的眉眼，以及先前說的「一陣古怪的波動、隨著洋流從北方靠近」，也許那和剛才那艘怪船有關，說不定她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芬恩喃喃嘟囔著，身姿靈活地再次翻進水裡。

×

「噢，遠來的旅人，你可曾聽見大海的哭泣？
當沙漏沉入深水，海豚在遠方悲鳴，
你是否記起迷路的海鷗與失語的群鯨？
當海水熊熊燃燒，港灣凍結成冰，
噢，遠來的旅人，你能否為了大海哭泣……」

男孩在歌聲中逐漸甦醒，他懶洋洋地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甘願地離開被褥柔軟的懷抱。窗外的天色澄淨蔚藍，幾朵白雲漫無目的地遊蕩。懸掛在窗沿的風鈴輕聲叮噹，潔白的窗紗被調皮的風揚起，又緩慢地落下。擁有棕色卷髮的男孩睡眼惺忪地下了床，慢吞吞地走向不遠處的飄窗，忍不住又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藕節似的手臂攀上女人的膝頭，吉米撒嬌地蹭了蹭對方探過來的手掌。黑髮女人朝他露出一個微笑，伸手將年幼的男孩摟進懷裡，木製的小巧短笛在她胸口晃蕩。

「媽媽，你怎麼啦？」吉米口齒不清地問，聲音還含著濃濃的困倦：「不要難過……爸爸很快就回來啦。」

女人笑著搖了搖頭，揉亂了男孩一頭蓬鬆的頭髮。「媽媽沒有難過。」她輕聲說道。

「可是……」男孩張口想要反駁，但女人搶先在他眉心落下一個吻，成功堵住他的話頭。害羞的男孩摀著額頭，睜大一雙暖棕色的雙眼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女人抿著唇笑了，靛藍的眸子化成彎彎的新月，她溫柔地開口：「小吉米，媽媽說故事給你聽好嗎？一個關於大海的故事……」


「……媽媽？」


少年驀然睜開眼睛。夕陽將麵包店染成柔軟的橘紅，窗紗懶懶地擺盪，空氣中盡是麵包與糖粉的香氣。吉米撐起上身，搓揉著因為趴睡而僵硬的手臂，好半晌才逐漸回過神。

原來是夢，他心想。

海邊小鎮的夏季午後潮濕悶熱，少年慢吞吞地跳下高腳椅，伸手將闔起的窗子推開一小角。海風霎那鑽進這間安靜的烘焙坊裡，帶著黏膩的鹹苦氣味，吹散了若有若無的倦意。吉米伸手按著額角，望著一片火紅的天空，他忍不住抿了抿唇。

怎麼會……突然做這種夢？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見她了──自從他懂事之後。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童年回憶被猛然喚起，夢裡的溫暖彷彿還留在指尖，他幾乎想不起她的長相，但她柔和的嗓音卻還在耳邊迴盪。媽媽，吉米在心底無聲地呼喚，低著頭望著掛在胸口的短笛。他伸手摸了摸眉心。

這是會不會是某種暗示？吉米忍不住在心底猜想。說來或許可笑，他的嬸嬸曾漫不經心地提起他的母親具有靈媒的血統，雖然是帶著些許揶揄的半開玩笑語氣，但在他記憶中、女人姣好面容下的神秘氣質，和與這座熱情吵鬧的小鎮極為不同的恬靜溫和……雖然他父親對此緘口不言，但那些陪伴著他長大的神話傳說、母親張口便來的古老歌謠，都加深了他的猜測。

「也許是我想多了。」男孩喃喃自語著，彷彿是覺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荒謬了一般、自嘲地扯起唇角。他闔上窗子，緩緩走回櫃台後坐下，百般聊賴的捲著衣角玩──貝克夫婦有事出門了，只留下他一個小學徒。雖然吉米不討厭看店，但今天麵包店的生意特別不好，從早上到下午都沒有半個客人上門，往常閒著沒事會來串門的阿姨們也不見蹤影。太安靜了，吉米悄悄地又打了個哈欠。

「歡迎光──查理？」好不容易等到門鈴敲擊的清脆叮鈴響起，吉米勉強重振精神，但在抬頭看清來人時，嘴裡熱情的招呼便換成疑惑。好在他滿臉雀斑的朋友並不在意，反而像一臉見鬼了的模樣、嘟嘟囔囔著朝他跑來，一把攥住吉米的手臂，連拖帶拽的將他拉出櫃台，嘴裡大呼小叫：「我就知道！我的天啊，吉米，你忘了嗎？你怎麼還能待在這裡！」

「嘿，等等……冷靜點，伙計！到底怎麼了？」少年吃痛的皺起眉，百般不解地問。沒想到查理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還誇張的倒抽一口氣。男孩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不容分說地抓著他的朋友往門口走。

「…你還問我怎麼了！我的天啊，你傻了？記性都送進烤爐裡了？」查理興奮地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劃，眼神晶亮地嚷嚷：「你得去港口！來自大陸的貴客們來了，我敢打賭，你絕對沒有見過──那麼大艘的船！」

各位都是我上輩子的貴人 (是要奪誇張
最近那個...沉迷...魔法遊戲...真的有感覺很心虛有反省 need 催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