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鼻子埋進床裡，前肢扒呀扒的，覺得觸感還是比不上外面濕濕的泥土好，列德扒了幾下就鑽出房門，四處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滴滴答答，窗外不斷傳來下雨的聲音，聽得列德好想出去玩，想扒泥土！滾泥巴！

所以當葛麗特下課回到家時，一打開玄關大門，早已蓄勢待發的大狗馬上向前衝刺，一見到姊姊就汪汪叫，出去玩！

「列德要出去玩嗎？」把雨傘收好放雨架，葛麗特蹲下來捏著列德的胖胖臉，又往外頭看了看，「可是在下雨，哥哥和爸爸還沒回來──呀呀，對了！」

小小燈泡叮一聲，跑回房間把書包放好，跟著葛麗特的腳步，一人一狗的跑到了邊角的客房，門把高度讓女孩需要伸長手才轉得到，扭了幾下門閂剛扣開，就和前來查看的奧利弗來個四目相交。

「麗麗下課了啊，吃過飯了嗎？」他是最近才曉得英國的教育體制，今天上的是半天班，在中午時分看見女孩出現並不意外，不過既然是剛下課，也可能還沒吃飯吧？

「列德想要出去玩。」幫列德表示了願望，當事狗也汪汪，讓奧利弗笑了出來，看外頭雨勢不大，布里斯去漢賽爾的家長會大概不會太早回來，便回頭拿了錢包鑰匙塞口袋。

「好嘞，咱們出門吃飯去！」

雨勢不大，但還是不適合淋雨，葛麗特似乎也不太想撐傘（大概很習慣了），奧利弗還是將傘把夾在固定帶後，牽繩綁在手腕上，讓列德走在前面，一邊牽著女孩走在街道上。

天寒不打緊，只是這濕度讓腿部關節有點抗議，去年在松鶴堂調理過是好轉許多，無奈這趟又傷了一次，回臺灣後大概得再去請喬醫師看看吧──嘶，想到要怎麼解釋原因就覺得頭痛，也不曉得回臺灣前能不能把固定板和眼罩拆了，雖然外傷幾乎都好得差不多，但喬醫師把脈時應該還是能略知一二？總不可能老實說是因為從四樓摔下來吧哈哈......

還在思考要怎麼唬弄過去，葛麗特比向對面的一間老餐廳，「麗麗要吃那家！」

奧利弗人生地不熟，自然讓熟悉的女孩負責帶路，過了紅綠燈，推開木門時上頭的小鈴鐺發出清脆，空間不大的店面只有幾張圓桌，不同於現代華麗的裝潢，看得出頗有年代感，靠著唱片機打瞌睡的老闆聽到了鈴鐺聲，迷迷糊糊地晃了頭，起身來招呼客人。

「隨便......是麗麗啊。」見到是小熟客，男人咧開笑容，除此之外的一人一狗都不認識，他忍不住瞇起眼打量起，臉上有傷又骨折，眼神確認......「你是葛麗特的？」

「晤，算叔叔，吧？」她父親的室友？也不曉得這種關係該怎麼解釋，乾脆就簡單解釋了，而對方似乎還有疑慮，只好講得再詳細點時，下一個拋出的問題讓奧利弗更困惑了。

「你和莫妮小姐有什麼關係？親人？朋友？還是──」最後一個詞對方說得咬牙切齒，雖刻意放低了聲音，讓讀懂口型的奧利弗先是表情微妙，而後搖搖頭，否定掉所有關係。

莫妮是諾雅的妹妹吧，聽布里斯說是個挺忙碌的律師，他也只在第一天來到家裡時見過一面，那時由於藥的副作用，剛躺回床上就眼睛閉閉睡去，之後就沒再看過人，可能假日會有機會？總之，意識到對方的「敵意」，奧利弗彎起眼眉，強調了自己身分，「我是她父親的朋友，這陣子來英國玩。」

「布里斯？啊啊──該不會就是他們說的軍人叔叔？哎呀！抱歉啊哈哈，來隨便坐！」聽到了熟識的人名，加上這身外表，腦袋迅速把列了數條即將爆發戰爭的路線斬除掉，發現不是情敵後，男人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大轉變，招呼大夥入桌時還直接撈了瓶啤酒過來，「之前賽爾他們來吃飯時有提過你，我還想說到底是怎樣的人，不過說退休了，但你這看起來像是剛打完仗回來啊？應該也喝酒吧？」

「說來話長，的確是剛打完一場。」笑了笑，而看到對方拿來的啤酒，當然是毫不猶豫，不過奧利弗還是看了下身邊的小女孩，收到葛麗特保守秘密的指頭，他也扯開笑嘴，杯子拿了就準備和老闆來開喝，果然還是有酒最好啊！（千萬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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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飽餐暢聊，曉得了男人的名字是比爾，和諾雅家是舊識，高中畢業後就回來接家業，單戀莫妮的年數跟他開餐館的時間一樣長，所以他分享在軍隊裡的二三事，對方分享他數十年來的暗戀歷程。

「好困難，好困難啊！到底要怎麼做才可以進一步啊！」黃湯下肚，年近半百的男人一想起自己那不見盡頭（連開始都沒有）的戀愛之路，就要一把鼻涕一把淚，「我知道我可能配不上她，但我還是很希望能給她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律師所處的環境原本就嚴峻於他處，況且莫妮的領域都是關於家庭暴力和受虐孩童，遇上的人可想而知，還曾經在家門口遇過挾怨報復的施暴者，要是當時他沒有經過，自己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曉得喜歡的女子所面臨的是多麼危險的世界。

「莫妮會選擇律師的路，是因為想要幫助諾雅。」一個在當地做人道救援，一個在法律上提供協助，兩姊妹的面向一直都是孩子們，無論有多少的惡意，也都未曾讓兩人停下，「以前諾雅要回去非洲時，當地聽說內亂很嚴重，好幾個救援部隊去都被波及，布里斯還說過要陪她一起去，其實我蠻羨慕的......啊、是指我很羨慕他們的感情啦，真希望我跟莫妮也能有機會嗚嗚。」

「諾雅和布里斯的感情，非常好的吧？」聽著比爾哭訴著這些年來的感情，沒對他人動過情愫的奧利弗沒能完全理解，還是倒了半杯酒敬了當慰勞，異性也好，同性也罷，當他聽著這些事情時，他可以聽得津津有味，但在自己身上，親情、友情都能了解，唯獨愛情是他始終都無法也不曾浮現過的情感，所以總特別想知道更多人的故事。

「嗯、嗯，非常非常好，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分開比世界末日還困難，所以知道諾雅病逝時，我們都覺得上帝很無情，為什麼要拆散他們一家。」抽了抽鼻子，想到那場葬禮，比爾的語氣不住消沉幾分，年紀大了淚腺就很脆弱耶，「聽莫妮說過，諾雅懷孕很不容易，她們家一直有遺傳的癌症，諾雅的奶奶和媽媽都有，原本很希望姊妹不會有，結果還是讓諾雅遇上，終於成功懷了個孩子，結果卻......唉，葬禮結束後看到布里斯的模樣，真的讓人看得很難過，我光我爸過世時就哭成一蹋糊塗，他父母都不在了，妻兒又同時離開，那種打擊和寂寞換做是我應該會發瘋吧？慶幸現在多了賽爾和麗麗這兩個小朋友。」

說著又給葛麗特裝了碗熱呼呼的濃湯，順便給下面大狗換個水，看列德把那碗滿滿的料吃得乾乾淨淨，心情爬升了不少百分點的比爾從櫃檯撈了條平常餵自家老狗的肉乾，三四條都塞到狗碗裡。

「而且他看起來搬去臺灣後也過得比較好了，還比較有肉一點，雖然只有一點點，他的營養是都給列德吃去了是不是？」不得不說這隻鬆獅還真的不小，衝刺應該可以把他撞到起不來吧。

「哈哈哈，我搬去跟他們住之前，列德每次健康檢查都超重，你就知道他爸寵成怎麼樣。」現在才回到正常體態，不得不說布里斯在照顧毛孩偶爾實在讓人想吐槽，「也不早了啊，我們也該走了。」都快到下午茶的時間，還要帶列德去公園走走，落地窗外已經見不到雨勢，微微陽光透進來的氛圍還蠻舒適。

「好嘞，下次和布里斯還有賽爾一起來喔！可以也幫我約個莫妮嘿嘿。」能多看幾眼總是幸福的，比爾搔搔下巴，臉上是張靦腆的笑容。幫忙把牽繩扣回奧利弗手上，「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啊，雖然從我的立場說好像怪怪的，不過布里斯──他們一家也是請你多關照了，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我知道。」以左手回握，不太好意思說自己就是造成最近某人奔波的原兇，奧利弗乾笑了兩聲，牽起葛麗特和列德向比爾道別。

在抵達公園後，口袋裡的手機發來了訊息，和剛從學校離開的布里斯說明了現在的所在地，他們走去了一處涼亭，讓列德和女孩一起去草地上玩，奧利弗則拿起手機，許久沒開機的螢幕上跳出許多訊息的通知，八成都是布里斯的未接來電，大略掃過後，邊想著這幾個月的臺灣朋友們不知過得如何，注意到其中一則是于一的訊息，內容令他有些訝異，可惜與不捨，也依然祝福這孩子離開後也平安順利。

回家再來傳簡訊吧，在這之前，他想先把兩個孩子──家人們的景象留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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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律響起，訊息欄上傳了幾張貼圖，以及機票確定的通知。

給芙蓉回了道謝的話，布里斯點開附件，他和奧利弗、列德與耶洛的機位都已經確認劃位，時間是週六的早晨，到時會有人來接送，請他們不用擔心。

終於是要回去了。微聲輕嘆，發覺自己今年似乎待在英國的時間都快比臺灣長了，有種不知該說笑，還是無奈呢。

一瞬眼，年就來到尾末了，最後的一個月是團聚的十二月，好比臺灣的過年，聖誕夜也是屬於他們全家共度的重要節日──他考慮過，是不是乾脆就待到一月再回去，也讓奧利弗能再多靜養一陣子（雖然他感覺要發霉了），只是當他這麼說時，漢賽爾卻拉著自己的手，搖搖頭。

「這個家裡還有我和麗麗，可是臺灣的家空蕩蕩的，它在等爸爸跟叔叔回去。」要是一直等不到人回來的話，一定一定會很寂寞的，男孩抬起頭，眨著草綠色的眼，漾起燦爛無比的笑顏，「等爸爸回去之後，要給它一個大大的擁抱喔！」

就像父親給他的擁抱一樣，很溫暖、很開心，然後大聲說：我回來了！

所以他發了訊息給芙蓉，請她幫忙協助機票的問題，知道他們就要回來了，螢幕上馬上刷了好多張期待的笑臉，最後乾脆開了視訊，拉著剛好來拜訪的奧菈一起來加入畫面，也讓布里斯表達了這段日子對傑米的感謝，可惜他有事情得先回西班牙，明天的聚會只有朔能夠前來了。

對了，還要去採購呢。看了壁鐘上的時間，明天會有許多人來家裡，法蘭克和皮傑爾終於等到了長假的審核，身心受創的兩人表示一定要去找個好地方來放空人生，在隱居前先來給奧利弗一個年度抱怨大會順便送行──唉呀，雖然不是完全知道全程，但看兩人厭世到不行的表情，也不難猜出這位前長官做了多少讓他們操煩的事，那自己也要多準備吃食餵飽他們，改讓別人來電電奧利弗的耳朵。

還有──才剛想到人，訊息又跳了出來，是芬發來的照片，表示他和班恩已經到了希斯羅機場，明早就會來按電鈴了，敬請期待！

操煩了好幾個月，心情終於不用再像坐雲霄飛車一樣膽顫心驚。布里斯收下了手機，披上圍巾與大衣，離開房間前，向著桌面上的照片輕笑一聲：

「我出門了，諾雅、伊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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