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り会う〉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呢。

粉髮的神凝著臥在床榻上、呼吸逐漸變淺的老婆婆，試圖回想這是第幾次的相遇和道別。

人類的生命相對於神漫長到可謂永恆的時間裡，如瞬間燦爛的花火般稍縱即逝，他自然清楚不過。

但是，無論經歷多少次的輪迴轉世，他總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認出她，而她兜兜轉轉地最後還是會來到這間神社，透亮的眼眸倒映他驚訝的神情。

而最後，明明沒有人類那般豐富情感的神，無論如何都會因同一名凡間女子而動心。

「謝謝你，孝太郎先生。」

「不會，畢竟當初也約好了，直到最後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相遇的驚喜、墜入愛河的怦然心動、離別的苦痛，這些複雜細膩而珍貴的「情感」，全都是泉玲教會他的。

「對不起——」「這沒什麼好道歉的。」

對不起，我又要走了。

謝謝你，一直在等著我。

這句由井孝太郎聽到都會背的遺言，就連他不小心打瞌睡時，都會在夢裡聽見。

「孝太郎先生，不要再等我了。」

紫藤色的眼淺淺地映著對方琥珀色雙眸，泉玲明白，在那對滿溢溫柔笑意的雙眼背後，究竟藏著多強烈的悲傷。

身為太陽之神的由井孝太郎一旦流淚，就會讓世界陷入滂沱大雨，所以他不可以也不能哭。於是，在無數次的別離中，泉玲都未曾見過對方傷心哭泣的模樣。

世人挾著各式情緒的心願已讓神困擾不已，她不希望連自己也成為增添對方痛苦的存在。

「即使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我的答案了吧？」

答案，從由井孝太郎第一次遇見泉玲開始就很清楚了。

「而且，我們這可是緣結之神也認可的緣分，不是你說想斷就斷得了的。」一切小心思在神的眼前都只是白費工夫，看穿泉玲所想的由井孝太郎勾起自信的笑，「我會等你的。」

※

「孝太郎，快給我出來！」

埋首於手中書籍的太陽神頭也不抬，僅是淡淡地朝房外拋了句：「我現在很ㄇ——」

「不要再拿什麼很忙之類的爛理由當藉口！司掌太陽的天照大神居然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房內，這還像話嗎？」

「不曉得之前是誰嫌我常常溜去人界跑得不見蹤影，我現在乖乖待在高天原也被念，這太陽之神還真難當。」被外頭訪客吵得無法安靜看書的由井孝太郎索性擱下手中看到一半的《世界百草！你所不知道的奇異怪草大全》，緩緩拉開紙門。

「倒是樹，你這個素戔嗚尊這麼悠哉地待在這裡好嗎？聽說那頭怪蛇又開始打什麼壞主意了……對了！不如你這次拿我特製的湯藥去對付他好了！」

看著眼前和往日無異，提及草藥便雙眼閃著熱情光芒的由井孝太郎，青山樹嘆了口氣，「不要再做些莫名其妙的藥了！你知道這幾百年間，因為你那些顏色詭異、效用不明的湯藥，究竟嚇跑了多少神使！」

「那是他們太經不起考驗了，我這湯藥可是保證藥到病除、強身健體的。」由井孝太郎的表情要說有多認真就有多認真。

「……那些喝下去直接暈倒的你要怎麼解釋？」

「體質孱弱、精神堪憂，此等非天選之人並不適合當神使，我這可是在幫助他們認清現實好提早思考未來的方向。怎麼樣，我這個神還是當得很不錯的吧？」

前陣子，青山樹收到可愛光透過花草捎來的消息，說是由井先生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常常一個人望著通往人界的鳥居發呆，甚至不知從哪弄來孟婆湯的配方，瞞著所有人獨自研究的樣子。

擔心對方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的他，急忙拋下採到一半的野菜來訪，不過看這情況是白擔心了。

「我說你……算了，聽說明天又會派個新的神使給你，這次可要『正常』待人，知道嗎？」

「好好好，樹還真是囉唆。」

送走了還打算繼續對他說教的素戔嗚尊，由井孝太郎凝著高天原將西沉的落日，一道幾不可聞的嘆息自他唇邊溢散。

他不惜冒著違反高天原規則的風險，動用神力搜遍整個人界，甚至擅用權利與冥府進行交涉，卻都沒能找到轉世的泉玲。

他知道身為神萬不該有這種想法，只是，偶爾的偶爾，在月牙微彎的弧度像極了泉玲的笑容，而滿天燦爛的星辰恰似她雙眼的夜晚，由井孝太郎會忍不住想像，如果自己不是神，僅是與她相同的普通人類——

微風自微敞的門灌入室內，吹動了矮桌上那本怪草大全。

翻飛的書頁隱隱可見，藏在寫著《奇異怪草大全》的書封下，真正的封面標題。

——《孟婆的遺忘水》。

※

「初次見面，我是從今天開始要受您照顧的神使。」

由井孝太郎揉了揉眼，再稍微用力捏捏自己的臉頰。

他記得昨晚自己的確是喝了幾杯，但還不到醉的程度……吧？

眼前的新人神使略帶緊張地朝他行了一禮，「我叫做泉玲。」

外頭正暖的日光悄悄攀上窗櫺，隨著風吹入泉玲笑得溫潤的紫藤色雙眸，擦亮了倒映在那之上，由井孝太郎略顯驚愕卻欣喜的表情。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孝太郎先生。」

之後，聽說人界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燦爛無比的豔陽天，差點鬧乾旱。

爲此，高天原似乎開了「撤換神使」的會議，而人界因此下了足足一個月雷雨的事，又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