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在四周滾滾竄動的奔騰熱流,被薄柔衣料掩蔽的膚層深受攪擾,纏捲一切的悶厚雜音阻隔本能判別,灼灼赤橙如同濃稠畫料大肆抹開,不見象徵自由的片片行雲、不見落定晝夜的璀璨星體、不見怡然譜曲的風雅渡影,理應綻放自然之姿的澄澈穹頂不復存在,風不再溫柔拂吹、水不再潔淨延流、土不再穩固承載,被壞滅一一標記的繁瑣景件缺失堅實,早已不符冊本之中封藏點滴的多采畫相,似是由記憶平行複製的一分一秒闡述著「那一天」。
本是維繫人際根基的關切問候,減半為一個折疊的失溫指示——啊啊,命令、嗎?
不。
更像是無可迴避的艱澀要求,不僅強行刨挖被時日撫平的結痂傷疤、抽提沉澱許久的凍結不甘,間接令心緒泛起波波錯位的作疼漣漪。儘管「上」與「下」的一線之隔並非充盈無情,無關是否依然憶起、抑或悄悄地藏匿那份惆悵,在宛若呼吸剎那止息的靜默氛圍,用盡委婉粉飾的各式理由流連口邊,鬆散成型的隻字片語一次次擔負琢磨,終究化為一縷背離意象的短淺空想。
從未否決自身是一柄刀刃,銳線鋒利地可迎面防衛、也能迎面進擊,相較置身於本分牽纏的祝禱儀式,單靠驅動作戰意志的另一半本能又能承擔多少期望?
只是……自從踩踏這片已由過往接掌的變調地域,與至今記憶緊密連結的這段斷片彷彿被「不協調」干擾,不受控制的開始變得朦朧不清,甚至自主轉為無從定調的違和曖昧……、
恣肆擴張的膨脹瓶頸侵吞突破空間,過沉厚熱令組織語彙的喉管更加乾燥,自己順從攀附知覺的不適輕咳數回,並緩步走動辨別目前位於本丸何處,順勢打算確認同屬部隊的另一名成員情況,抬手按觸配戴於耳上的那隻「通訊器」。「這裡是石切丸,聽到我的聲音就回應一聲吧。」
『石切丸?看樣子你已經將通訊器的使用方式摸索完畢了?那邊的風景如何呢?』
應答嗓聲似是一只輕盈箭矢擦掠思緒,那是完全不顧忌的自在口氣?或者僅是壓抑實感的嘲諷口吻?
並未妄加深度臆測、也未堅持鑿穿那面實相,各自猶似以背貼背佇立時間收攏的隔絕沙場,連接彼此的僅有單薄無形電波、陪襯彼此的僅有與鍛刀爐間相異且貪婪吞噬「過往」的墮落焰海。「哈哈,還好比起那些電子器物稍加簡單,弄壞的話很難跟主上交代呢……你那邊的狀況如何?沒有問題吧?」
『嗯……目前位置暫時沒什麼問題,只是某地方可能就不太清楚了。』
「那就好,若是有不對勁的地方要立即提出。還有……不能拿下通訊器擅自行動,也不能請『那位』代答喔。」
多重叮嚀堵截暗自發酵的質疑分支,或許是忐忑過分掀動的湍流沖蝕意識,也許是無從借助目光捕捉那側真實形影,與心神刻意相左的「不淨」大幅擦磨,提前展開戰鬥般考驗自己的謀略水平——不否認相較往常出征之時更加浮躁,包裹良善的「囑咐」聽來似是降格為敷衍碎話,由唇角漾出的無聲淺笑箝制多餘粗劣辯解,左手接續探按佩掛腰際的堅質本體,不令一絲絲歸屬自我的沉靜輕易消減。「嗯?喔呀、」
『哦?那假設遇到嚴禁發聲情況卻因為回了你的話而被追殺時,你會馬上過來救人嗎?』
「噓、」暫且將擦碰耳膜的輕佻戲謔拋諸腦後,附和周遭情勢的延伸動靜猶如繩索勒纏神經,迅速縮擠至難以抗衡的緊繃底線,鏗鏘、唦唦、颯颯、轟轟;沉甸金屬之聲、沉重步伐之聲、沙土飛散之音、灼氣死亡之音,加附參與其中的斷續嘹亮吼喊,整體形若細密齒輪交互繞轉並進推衍。
儘管深知永無止盡的戰鬥迴圈遍佈於這面時間斷層,甚至自覺每一振同僚正在竭力奮戰抵禦,排除與「自己」正面相遇的可能性,那麼……這裡會是「目標」嗎?那會是破壞整幅拼圖的變因一分子?
稍加查看並不棘手……也絲毫無礙吧?
探查這個時間點是否存在「異樣」……不就是此次出征的主要目的?
沒有十足閒暇接應那頭二度追問,小心翼翼地邁出停歇許久的自由雙足,一步、二步、三步、四步、五步,這席未明帷幕雖從遠至近漸進揭露,自己則須尋覓片面殘壁掩蔽身形,並純粹作為一介旁觀者探頭窺視——
絕非指點優劣的平等切磋、也非競爭高下的對等演練,超越雙方範疇的衝突實戰激烈開演。
賭上刻入鋼鑄媒介之「名」、違抗時運銬上的極端枷鎖,二名男子各自擺出架勢對上數名敵兵,一刀接抵急促下落的垂直利芒、一刀彈開上下不定的僵持障礙;一刀切開可怖色調的粗壯肢體、一刀沒入連接躍動的關鍵位置,全然相異的呼吸頻率帶動無間合作,即使俊酷外貌披上狼狽、端正衣裝佈下破爛、平滑皮面存有綻痕、稠密絳紅滋潤燥土,混雜嗆咳的激勵口語仍是嘗試撇開搖擺劣勢。
『很好,又解決了一個,喂喂喂、不會吧,你該不會累了?』
『咳、咳咳,你才累了吧,我還能上。』
應是如此稀鬆平常、應是如此習以為常,無法隨心論述的矛盾扭曲倏然放大數倍,根據「目擊者」以及「主上」的詳細說詞、又依據「文書」的詳盡記錄,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多方比對延伸格格不入的玄妙結果,正確與否拉束難以鬆解的頑固死結,無從運用記憶釐清的詭秘現況徹底阻斷思緒。「青江,我這邊發現了獅子王さん以及大包平さん,但是……有點不太對勁、我記得應該是……」
他們二人、
明明已經戰死了,早已化為不具顯現連繫的斷裂殘刃、
就在……這座本丸被敵襲的當下、
「不可能,難不成是還未到達那個時間?還是、嗯……真有其他原因?」死去之者無可復生,歸塵之物無可復原;自己好似身處一切膠著的窄狹高岸,踩踏支撐龐雜洪流的冰結骨幹,音聲仍然在耳畔飄搖、形影依然於視線穿梭、熱度仍舊在皮膚擦劃、濃血依舊在體肉奔流,生與死、真與假、虛與幻,何者織造了何者?何者背離了何者?
就在深陷錯綜複雜的迂迴窟窿期間,那二名男子分別殲滅現場殘餘敵勢,得勝戰果不單一鼓作氣地提振氣勢,間接形成移動他處的急迫動機。
「嗯?呃、、、」喀、喀、喀啦喀啦,眼瞳反射依循突竄意外的方角望去,貼觸壁牆的手掌無意施力讓少許屑石崩落,靜中帶動的零碎磨擦如同鏡水漣漪波波擴展,不慎替回穩片刻的振奮氛圍點綴不必要分歧。
不妙、不太妙啊……。
掙脫意識指引的雙足朝旁匆忙跨移數步,反傳而來卻是傾斜倒物的狂妄阻撓,緊急轉身面向後方也苦無他樣蔽物,進退兩難的緊實拉鋸讓自己無暇顧及輕微疼痛,只得膽顫心驚地壓低身軀偽裝入景,連帶捕拿髮上合乎顱型的配裝墨帽,並掩捂鼻口壓抑呼吸起伏。
發現?不發現?
曝露位置的定點藏躲實為無謂,就算不以親眼實質探看、不以聽力實際判別,滲透感知的壓迫提醒彼此間距相當短縮,一點、再一點,既相斥又相像的厚實謹慎即將赤裸互衝——五、四、三、二、一,究竟能夠保有這條隱蔽防線?抑或靜待需要費力招架的多道誤解?
恰巧從中穿插的「他者」叫喊破除這場對峙疑陣,未有過多遲疑停留、未有過度刁鑽追索,一來一往毫無嫌隙的短促對談隨焰沸騰,銜接最末語尾的繁亂足音漸漸遠離危機疆界。
砰咚、砰咚——
包藏胸膛裏側的鮮活臟器強勁鼓動,大幅貫穿狂躁吸吐、大肆截斷淨空聽覺,微眩腦部就算重獲流轉梳理,抽象空白順理成章地篡奪主位,左右四肢也因瞬時鬆懈而癱軟。略顯艱困地維持跪坐姿態,以手背輕擦垂掛額際的沿流汗珠,迅速吸入大量灼氣加劇喉間的難耐刺感,不得不承認無論是針對現下自身、還是對於先前的突兀窘境略感疲憊。「哈啊、哈啊、好、好險呢,差點就被發現了。」
『還好嗎?看樣子終於能放心開口了?不過你剛才該不會……難得撞上什麼神奇的詭異事件?』
「假如只是普通異象倒好解決……或許我該追上『他們』才行?咳、總之,稍晚會合時再與你說明。」止不住那抹私自蔓延開來的震顫詭譎、填不平那個暗中向下深掘的無盡潭洞,拘限框架的精簡交代沖刷猶疑呢喃,收束懈怠的雙手儘速將黑帽合上顱緣,將其自然垂墜的雙繩熟練地貼附下顎纏結,而後執掌平衡的腳足主導身軀站立,依順意念持續追尋不知是否成型的歪曲、繼續尾隨不知是否存在的矛盾,猶如一根迎風穿入迷霧渦流的渺小尖針,在濛濛波瀾之下載浮載沉。
倘若眼前所見皆納入既定之「果」,
為何沒有發覺融入「因」的相關跡象?為何沒有半點指向「變」的確切實證?
「你可別衝動胡來啊,親愛的御神刀大人?」
聽著人的斷續回應忍不住輕笑出聲,同時也不清楚為何從剛才開始對方的反應就像逃難似的,只是對方那些反問且帶著納悶與一絲不敢置信的語調則讓自身心底不由自主略沉了下,難不成這中間有什麼不清楚或不易察覺的問題癥結產生了嗎?
可是從剛才到現在所觀察過的地方都如『那時』一般陷入混亂,所到的地點發生情況都和腦海中的印象相差無幾……
--不對,相差無幾?既然相差無幾的話,那為何對方的反應會突然如此震驚?
思及此,這讓自己不由得皺起了眉,同時也隱約回想過往所聽到的片段訊息陷入沉思。
「關於那天你還知道什麼?……像是鶴丸。」
『鶴丸?怎麼會突然想問鶴丸的事?嗯……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也不太清楚詳情,據說他被那柄短刀附身了。』
「這樣啊、」
附身……嗎?假設這是真實的……當初敵軍隊伍入侵情形是否和現在所瞧見的一樣,如此鬆散凌亂?
沉思之餘,不自覺邁開步伐順著枝幹衍伸並加快速度朝往認知中曾經聚集過大批敵軍的某個定點躍去,在這期間,眼角餘光雖瞧著一如既往的秋楓景色,但總不知為何,眼前這抹如火燒似的澄紅詭譎似乎不如當初所見的更為濃沉?
「……石切丸,你還記得最初敵軍侵入我們所待的地點情形嗎?例如戰鬥中所入侵的方位或者其他我未注意到的地方?」
『你不記得了嗎?那時幾乎是處於慌亂的混戰之中,敵人不斷出現不是嗎?還有你也、』
「……不、抱歉,我……」
人的短暫不語瞬間讓自己意識到對人問了什麼問題後,不由得感到一絲尷尬與愧疚的跟著陷入短暫沉默之中,同時直到瞧見遠處正與十來名敵軍對戰的純白身影這才暫且放緩步伐速度,改躲藏於不易讓人察覺的偏遠之處觀察著眼前動靜。
「嗯,我目前在『破口』這裡,但敵方數量卻不如我們後來所聽到的那般龐大,況且……」眼前鶴丸並未像之前聽到般有被附身過的痕跡。
好不容易把專注力重新集中於眼前事物上頭,可這麼持續觀察下來的畫面卻只有鶴丸獨自與敵軍奮戰,甚至已經中傷的情形。
「你覺得當一個被敵軍附身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或狀況?」
『無妨,我並非要責怪你……只是好奇一連串的提問是在測試我的想像力?』
『一個被敵軍附身的人、嗎?肯定不是埋伏偷襲,便是率領同夥進攻吧?』
『……喔呀,我想我理解了,看來你也遭遇到神奇事件了。不過啊、你不覺得事有蹊蹺?我與你的雙眼皆能看清這些破口,為何沒有發現「起因」的根源呢?』
「我也不明白為何這裡沒有『根源』存在,還有一點,我們這樣一路觀察下來,都未曾遇上有人率領大批敵軍入侵不是嗎?有的也只是零散個體。」
畢竟自身目前所待的地點即是當初最開始的『源頭』不是?
可為何這裡的鶴丸國永並未像先前所聽聞那般被附身?
敵軍數量分佈也未像最初遇見的如此眾多?
『鶴先生!』
『唷、貞,咳、哈哈哈……這可真是嚇到我了。』
『沒事吧!我現在就帶鶴先生離開!』
含帶探究與一絲困惑的異色瞳眸直視遠處仍處於苦戰的鶴丸國永,自己正猶豫是否該暗中出手幫人一把時,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呼則讓自己頓時藏躲回枝葉後方暫且保持靜默,但看到來者時,這又令自身不自覺輕皺了下眉。
『這麼說並沒錯,這部分似乎暫時不會有收穫了,如此一來只能回去跟主上報告……』
『青江,你那邊若是沒有其他發現的話,我們就在「那個地方」會合吧。』
「嗯,那我們就先一起回去再說吧。」
淺嘆息了聲後,帶著謹慎審視周遭一眼便動身前往當初和人約好的地點會合再來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