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先生！」看到熟悉的面孔，朝陽一如繼往精神的打了招呼。

聽到曉春的喃喃自語忍不住蹙眉一笑。

「還以為小松先生是專程來找我的，真令人失望～」嘴巴上這麼說著表情倒沒看出失望的神情。

比起第一次乾脆直接的帶著曉春到Luminescent，這一次朝陽卻是先招待了曉春進入Cinnamon的包廂。

「抱歉啊，今天有點忙。小松先生先在這等一下，晚點我再帶您去Luminescent。我等等會拿些酒過來。不會要小松先生出錢的！啊⋯⋯但我也請不起昂貴的酒就是了⋯⋯。」朝陽先是在桌上放了水杯和酒杯。

面對朝陽的打趣，曉春只是笑了笑。進入包廂後，曉春四處觀望，跟他初次到訪 Luminescent 時相同，充滿好奇。
相比 Luminescent 高雅得令他坐立難安，這裡的氛圍輕快愉悅更合他的意。

「不需要破費，我不喝酒，你也不能喝，我們也不需要酒助興不是嗎？」
等到 Luminescent 他得點瓶酒幫孫子做業績，不能在這裡就開喝；再說 Sun 不能喝酒，他也不想糟蹋年輕人的肝腎。

突然啪嚓一聲，伴隨尖叫，四周變得漆黑。曉春下意識想到秋詩，那孩子一向怕黑，此時一定正顫顫發抖，當準備出聲呼喊他時，才赫然想到秋詩並不在此，不禁苦笑自己真是老糊塗。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朝陽身體一震，但馬上意識自己正在上班，稍微偽裝這點程度還做得到。後續尖叫聲四起，畢竟牛郎店還是以女性顧客為主，朝陽確認了曉春的反應後想著得去幫忙檢查電源。

「小松先生，您先待在這ㄌ⋯——」

啪———

一聲巨響打斷了朝陽的句子。酒杯摔到了地上，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即使他再怎麼努力。也控制不了顫抖的雙手。

「小松先生，不要靠近！」

在眼睛還沒適應黑暗前如果不小心踩到玻璃碎片可不好辦。朝陽只能叫曉春待在原地，自己的情況卻越發嚴重。他緊握著雙手試圖緩和下來，呼吸確漸漸變得急促。

曉春乖乖聽話不敢妄動，然而隨即而來的急促呼吸，令他皺了皺眉。Sun 是怎麼了嗎？

曉春朝朝陽的方向伸出手，直到觸碰到柔軟的肌膚，是朝陽的手正顫抖不停，他堅定地握緊。

「不要怕，等電來。」

他有點意外朝陽怕黑，且從手的顫抖看起來，可能比秋詩還來得嚴重。
啊對了，剛剛好像有玻璃碎裂聲，朝陽手的顫抖，會是割傷疼痛所致嗎？

「你有受傷嗎？剛剛好像打破了什麼。」

「不，我沒有受傷。」朝陽回應得堅定且快速，甚至音量大得有些異常，似乎是在防止曉春進一步的詢問而故作鎮定。弄巧成拙之下，態度越發不自然。

雖然表面上是逞強，內心倒是很清楚情況。他扶上沙發讓自己坐了下來，暫時遠離地上的碎玻璃。

「小松先生呢？有受傷嗎？那邊有碎玻璃，還請您小心了。」他坐到曉春的身邊，同時也保護著曉春遠離那一區。

觸碰到曉春的手，朝陽也緊緊的回握。
「呵呵⋯⋯小松先生會怕黑嗎？」

聽到朝陽說自己沒受傷，曉春稍微放下懸著的心，就算朝陽的聲音比平常大，他也不覺得異常，畢竟他年輕時的嗓門可比朝陽此時的聲音大得多。

「放心，Sun 先生離碎玻璃那麼近都沒受傷，爺爺我離那麼遠，怎麼還會受傷。」他呵呵地笑。

既然不是受傷，那麼朝陽的手為何會顫抖？當曉春這麼思考時，朝陽主動詢問是否怕黑。曉春眨了幾秒眼睫，隨後噗嗤笑出聲，「Sun 先生覺得爺爺像是怕黑的人嗎？倒是Sun 先生，會怕嗎？」

「誒———小松先生都這麼說了我能害怕嗎？」朝陽嘴上這麼說著，卻沒有放開曉春的手。

「該說是害怕嗎⋯⋯？我對黑暗的空間有不好的回憶。」

視線逐漸習慣了黑暗，包廂的沙發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舊家的床。朝陽嘆了一口氣，只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那個空間就歷歷在目。

曉春注意到朝陽沒有放手，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但他將手握得更緊，並挪動身子靠近朝陽。

「可以在爺爺身邊多待會嗎？雖然爺爺不怕黑，但年紀大眼睛都看不清楚，萬一跌倒可就麻煩了。」

「不好的回憶？被關在衣櫥裡嗎？」說的是秋詩經歷的過往。秋詩的父母嫌他煩，就把他關進衣櫥裡好幾天，是學校注意到他好幾天沒來上課，才戳破此事，這也是秋詩被社工帶走的原因。

曉春上身傾向朝陽，彼此靠得很近，幾乎就要撞上，他本身就是熱情的人，更別提黑暗讓他模糊了距離。

「呵呵⋯⋯如果是衣櫃的話可能更好呢。」朝陽不曉得秋詩的經驗，被曉春的話逗笑了出來，卻更像是強顏歡笑。

當時和父親也是這麼靠近，但牽著的手不如記憶中骨感冰涼。朝陽垂下了眼，他清楚知道身邊的人不是父親，而這對他來說究竟是種解脫還是傷痛。

「我父親在我國一時去世了，就是在像這樣黑暗的小房間。」朝陽輕輕的嘆了口氣，感覺得到他的呼吸又開始急促了起來，卻被隱隱壓抑。

因為無法負擔醫藥費，父親受苦的時間並不長。獨自對抗了病魔幾個月就辭世了，那幾個月從還能夠開口說話、到笑著點頭、到只能動動手指，到最後停止了呼吸，都是在那個空間。

彷彿只要進入黑暗，就連消毒水和藥物混著嘔吐和排泄的味道都再鼻腔陰魂不散。

曉春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不擅長面對他人的負面情緒，除了陪伴他什麼都做不了，然而眼前的青年需要的是他已經逝世的父親。

距離拉近，手更加緊牽，當朝陽呼吸變得急促時，他放開牽著的手，改而將他摟進懷裡。這是秋詩怕黑時，他所做的應急措施，每次這麼做秋詩總會安穩地依偎在他懷裡。
當然，他知道眼前的青年不是秋詩，且從他壓抑的呼吸看來，大概是更加逞強的孩子。

「我想，你一定很喜歡你的父親吧。你的父親能夠被你這樣去愛，想必是很疼你的好父親。」

朝陽本想輕輕推開曉春，但是一聽到對方提起父親的事時便瞬間沒了力道。他將頭靠上了曉春的肩，心裡有千言萬語，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朝陽緩緩搓著自己的雙手，還記得當時瘦骨如柴的父親纖細手指冰冷僵硬的觸感。

「⋯⋯是啊。」許久之後朝陽口中只吐出了兩個字。

他不確定好父親的定義是什麼，他只知道從記憶以來父親就非常辛苦，不論是工作或是對抗病魔，而他也清楚的知道父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這個家。如果這麼努力的結局是離開了他們，這樣算是一位好父親嗎？朝陽並不責怪他，只是責怪自己，當時太小了什麼都做不到。

曉春摟著朝陽輕輕地搖晃，他看向前方說得很慢，「爺爺的父親在爺爺小學左右過世，聽母親說，父親是在救災行動中為了救別的小孩，發生意外過世的。大家都說他是英雄，母親也總是這麼對我說，父親他的死亡是有意義的。」語氣停頓，腦海浮現母親的遺物日記。

母親從不覺得父親是英雄，也不覺得父親的死有意義，在母親眼中父親只是為了陌生人去送死的熱血笨蛋，他愛這樣的父親，也為此成了寡婦。之所以總是對他說父親是英雄、父親的死有意義，只是希望他不要像她那樣在心中滿滿的不甘與悔恨，然而他卻對母親的痛苦毫無所知，甚至總是嚷嚷想成為像父親那樣的英雄，更是追隨父親的腳步入了自衛隊……母親一直溫柔微笑地祝福他，沒有任何怨言地尊重他的決定，只有遺物中的日記才稍微袒露些她的掙扎。

「我想你的父親也是吧，也是英勇捍衛家庭的英雄。如同爺爺的父親，Sun 先生的父親死亡也是有意義的，他將想法與信念都留給了你，所以 Sun 先生現在才是抬頭挺胸的男子漢。他是英雄喔，Sun 先生也是繼承英雄遺志的英雄。」

根本沒有英雄，曉春溫柔的口吻背後，是痛苦糾結的思緒。他呀，無法守護任何人，是沒辦法成為英雄的無力之人，就算如此，仍得往前踏出步伐，走向明天。

朝陽驚恐的抬頭看進曉春翠綠的瞳孔，吞了吞口水。只覺得背後一陣涼意傾入心底。

——這是謊言。他馬上就意會了過來。曉春的父親成為不了家庭的英雄，而曉春的母親親手將兒子推向相同的命運。曉春是否後悔過？朝陽不敢去探詢，他還沒有不知好歹到對方為了安慰自己自揭瘡疤時還能無所謂的刨根問底。

「想法與⋯⋯信念⋯⋯」朝陽重新垂下了頭，這些詞彙的意義他難以理解，迴盪在耳邊的只有當時的約定——要照顧好媽媽和小楓。因為我是長男啊。

「爸爸是我的英雄，所以現在輪到我當弟弟的英雄了。」朝陽硬是擠出了笑容，試圖在光線不明的情況提起精神。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和曉春的父親像不像，但他知道自己和曉春是有幾分類似的。兩個人都在追求著、背負著什麼。

「小松先生。」這一次換他搭上了曉春的肩「小松先生一定可以到達你所期望的地方的。因為你看，小松先生不是還沒有放棄嗎？」

「我也不會放棄的。」朝陽輕捏了曉春的肩，像是把些許力量分給對方。一份屬於自己支持著他內心的力量。

看到朝陽打起精神，曉春感到心疼，明明應該是盡情探索世界的年紀，就背負了家庭的重擔。

「想要守護家人的 Sun 先生一定會是很棒的英雄。」

已經稍微習慣黑暗的眼，注意到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果然打破了呀，看杯子破成這樣，Sun 先生真的沒受傷嗎？還是在逞強呢？

思考一會的曉春再次開口：
「不只你，你的弟弟跟你的母親，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家人，也是英雄。英雄從來都不是單兵作戰，大家的團隊合作比起獨自奮戰，更能打贏硬戰。」
「雖然小時候，大家總說我的父親是英雄，但在爺爺心中，獨自拉拔我長大的母親也是英雄。我在自衛隊工作期間，整頓家庭的愛妻也是英雄。」
「畢竟沒有母親的話，我大概也不會在這裡跟 Sun 先生聊這些；沒有愛妻的話，哈哈，大概會找不到襪子在哪裡吧。」
妻子因為癌症住院之後，曉春確實經歷了一段與襪子躲貓貓的生活，除此之外還有遙控器等等居家用品，那時他才注意到妻子將他照顧得多好。

當朝陽搭上肩膀時，曉春有些重心不穩地晃了下身子。
「確實得到力量了呢，從 Sun 先生那裡，這樣 Sun 先生也是我的英雄囉。」

「呵呵呵⋯我覺得英雄的標準應該是沒有這麼簡單才是。」朝陽苦笑道，又接著說「但是我喜歡這樣喔！在小松先生不知道的地方，一定也有人把您當作英雄的。」

突然間，燈光恢復明亮。瞬間侵入的光線讓朝陽睜不開眼。

他眨了眨眼睛適應原本的亮度。

「太好了！通電了！」確認曉春沒有受傷後，朝陽迅速拿了掃把過來清理。神情泰若自然、充滿精神，完全沒有方才在黑暗中的憔悴。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況，請小松先生稍等一會。」之後朝陽有點急忙的離開包廂，猝不及防的停電讓他還是有些心繫店內的同事。

「看來 Sun 先生對英雄標準很高呢，別為了當英雄硬撐身體喔。」伸手摸了摸朝陽的頭。
「這樣呀，假如我能當 Sun 先生的英雄就好了呢，有需要可以依靠我喔，雖然不知道能幫上多少。」

室內總算迎來光明，曉春感到刺眼地用手稍微遮擋了光線，等習慣後才將手放下。

「好的，我在這裡等你，慢慢來沒關係。」

面對曉春的話語，朝陽頷首微笑，可以是默認抑或是婉拒的意思。

過了分鐘，朝陽敲了敲門進來。

「小松先生，抱歉久等了！我們現在過去Luminescent吧。」

當朝陽回來時，看到曉春手肘撐在沙發扶手，閉目養神。

當他聽到朝陽的腳步聲，緩緩掀開眼簾，翠綠的眼眸看得到疲憊。

「你回來了呀……同事們都沒事吧？」

「啊、沒事沒事！不過我好像是唯一一個打破杯子的。哇啊———要被扣薪水了。」朝陽懊惱的搔了搔後腦勺一邊帶著曉春走出包廂。

「外面現在有點冷，還請小松先生注意了。」朝陽替曉春拉了拉衣領才開門。這次一路上朝陽領著曉春，一邊向曉春介紹路邊的地標。

「到這裡會有一間柏青哥店、看到這個轉盤後往左轉⋯——」

擔心曉春記不起來，朝陽也拿了紙筆記下。

「然後，Luminescent就在前面了！」朝陽把筆記折成四方形遞給曉春。

「不介意的話，錢我幫忙出吧，畢竟也是你要幫我倒茶水才打破杯子的。」翻找了下錢包，好一會才從包中掏出1+ 千日幣。

當朝陽要替他拉衣領時，他微微彎下腰配合對方的身高。門打開的那刻，冷風襲來，他拉高了圍巾。

聽著朝陽的解說，不久便來到 Luminescent，好好收下筆記後，曉春微鞠躬地向朝陽道謝。
「今天真是謝謝你呢，又麻煩了你。」

收下錢

看著曉春遞上現金，這個反應還算在朝陽的意料範圍內，他並沒有露出多餘的驚訝表情，而是默默收下錢，朝小松先生笑著輕聲說了句謝謝。

準備分開之時，朝陽上前擁抱了曉春包覆著厚外套的溫暖身軀。

「我才是，今天真的很謝謝小松先生。」朝陽順手將那4000日圓塞回曉春的大衣口袋，站在原地笑著揮揮手，打算目送曉春遇到孫子才肯離開。

突然被抱住，曉春有些驚訝。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伸手拍拍朝陽的背。
他絲毫沒有察覺 4000 日圓被塞入口袋，等到擁抱結束，他也朝朝陽揮了揮手。

然而這一幕，都被出來店外的秋詩目睹。

注意到不遠處的秋詩，朝陽也熱情的向他揮了揮手。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朝陽轉身往Cinnamon的方向走去。原本還在擔心不知道自己的筆記能不能讓曉春下一次順利的找到Luminescent，然而另一方面也模糊的期待，若是再迷路到了Cinnamon或許也不錯。

和曉春先生談天就像初春的微風，有一股自在溫柔的氣質。

笑意蜿蜒起了嘴角，朝陽踏出了步伐。

「爺爺，你總算來了呀，又迷路去哪裡了呢？」
待朝陽離開，秋詩躂躂躂地上前抱住曉春。當然，等待曉春絕對不是單純可愛的乖孫這麼簡單。

oＯ（那個男人……是之前和爺爺牽手的那位，長得好像有點像某人——）
ｏＯ（是楓？！）

瞬間一切都串起來，和爺爺牽手並且擁抱，之前還將爺爺帶去賓館，他那天之所以穿爺爺鬆垮的大衣，也絕對不會單純是誤穿，而是……有所圖謀。

這麼想的秋詩，更加緊抱住曉春。
ｏＯ（你是我的……我會保護好你……）

——ＥＮＤ——

SpringAndAutumn: 謝謝秋詩中陪我跑朝陽的PTSD 秋詩好聰明把一切串起來了 （？？？？

感謝 Pronlyuse2022 的交流，總算在結企前串起一切，楓在秋詩眼中就是想對老人家做色色事的情敵（？，什麼都難逃刺蝟銳利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