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出現的聲音，應該存在的身影，只在一瞬，便消失無蹤。

當布里斯聽到聲響而打開房門，未曾見過的神色顯映在室友面上，和著列德的叫聲。

尚未吹乾的頭髮仍滴著水，赤裸上身的奧利弗沉著凝重，看向敞開的玄關大門，再回望客廳空蕩的躺枕，似是不知所措地，列德擠到兩人中間，不停朝著門口吠叫，耶洛則靜坐在原本屬於大狗的位置旁，微微垂下頭。

「奧利⋯？」

「格雷不見了。」

誰都沒注意到的狀況下，開了門自己跑出去了。

搜尋一晚未果，奧利弗帶著列德回到家，明顯疲憊的大狗沾到熟悉的床，四肢幾乎立刻攤下，眼睛卻倔強地不願闔上。

「我會找到牠，你乖乖休息。」聽著不甘心的低鳴，奧利弗揉揉列德的臉，等到牠終於閉眼，便招手喚來一旁的耶洛，「列德就讓你看顧了。」

「奧利、休息一下吧，你要——」見奧利弗拿了鑰匙準備再度出門，布里斯趕緊走過去，話還沒說完就得到一記彈額頭。

「你先去睡覺，我找到狗就會回來。」同樣整夜未闔眼，對自己來說習以為常，反之體況差的友人，他可不想又見一次倒下，「有發現會打給你，走了。」

「奧⋯⋯」清脆鎖扣切斷了對話，布里斯擔憂地看著關上的大門，祈禱著好消息能儘快出現。

蒴果公園-C區

將布里斯發來的地點都找了一遍，依然不見格雷的蹤影，把車停到路邊，奧利弗靠著車門，抬眸瞧望漆黑夜空。

不是沒有預兆。
並非討厭這個家。

——而是，就連自己都再熟知不過的念頭。

是他的話......

「布里斯，張伯在旁邊嗎？我想到一個地方，你幫我問他們知不知道。」浮現在腦中的問題，與所在地有著相當的距離，奧利弗確定了地址，立刻上車掉頭，「天晚了，你先回去，等我消息......不，牠一定會在那邊。」

再晚點，對視力不好的布里斯只是顯得危險，奧利弗先將人催回家，也讓協尋的長輩們先回去休息。自己則沿著告示牌方向，轎車行駛一段後隨著彎道，開進了山區。

入夜後的山區比平地還要寒冷，當他踏入墓園後，周遭的溫度似乎又驟降更多，淡淡白朧不知是低溫呼出的白煙，亦或是水氣凝結的霧。

接近午夜時分，唯一的光亮僅存些許的月光，奧利弗一邊注意著腳下，邊尋覓著那一身。

一座座刻載著名字與生辰的墓牌，石碑也好，木架也好，無論在何處都有著生者對逝者做下的留念，讓男人想起了家鄉那片荒蕪。

不知繞了多久，在月亮讓黑雲遮蓋住的那一瞬，與昏暗近乎融為一體的灰白毛色透入視線，聽到了腳步聲，趴伏在石碑前的大狗抬起了頭。

不意外。那樣的表情顯現在交會的四目中，奧利弗彎起唇角，走上前去把路上買來的供品放好，而見人走過來，格雷沒有移動，還是趴在靜靜的趴在原地。

向主人招呼後，對上大狗的眼，奧利弗無奈一笑，想著想著，就想起了什麼。

「在戰爭發生的前幾天，我拿到了一隻泰迪熊，就把它寄回去給小妹。」

清理前些日子的戰區，那隻布偶就躺在崩塌的石宅旁，沒有遭受砲火波及而受損，少年想到了年幼的女孩，獲得長官允許，清洗乾淨後託付給發送物資的人，讓熊娃娃能夠多一個新主人。

「當我聽到戰火延續到村莊時，我拼命的跑、一直跑，就算那邊已經幾乎夷平，我還是想再看家人一眼。」

灰煙遍佈滿空，轟隆巨響與瓦礫崩碎的聲音綿延不絕，死神觸手可及，少年永遠記得恐懼是如何刻劃在身體裡的每一處，雙手雙腳都顫抖不已，他還是繼續跑著，跑回那曾經迎臨自己回去的家。

「最後，我看到了熊娃娃，我知道我找到了。」

即使躺臥在肉屑與血泊之中，娃身依然完整。
就像是有人緊緊保護住般。

「就算不可能，還是想再見一次面。」

等到被弟兄從石縫間拽下，並狠狠被打了好幾下，少年依然望著手中破碎的紅團，看著他不吃不喝好幾天，只為了將屬於他家人的部分收集起來，殘缺也好，碎沫也好。

想再和家人在一起。
一下，一秒，就好。

思念化為衝動，憑記著薄弱的記憶和決心，跑上一天一夜，牠終於走到主人長眠的墓園，不同於過去相守的家，這邊是最靠近主人的地方。

「很蠢吧。」

明知徒勞，毫無意義的舉動。
反覆地，重複著。

「可我們還是會繼續做下去。」
「因為你跟我，都是傻子。」

搓揉著格雷的臉，大狗發出了低鳴。

「布里斯？嗯，我找到了，牠在陳伯這裡。」話筒一端傳來嘆息聲，奧利弗笑了笑，「你們就別等了，讓列德也別再跑，我和牠哥晚點就回去。」

與布里斯通完電話，看來大狗還不想離開，奧利弗也乾脆席地而坐，陪著牠坐在陳伯和陳姨的墳前，直到天邊翻起清晨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