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根妖怪一如既往被夾在手臂下方帶著走,前者非常習慣的搖晃四肢,不時輕蹭包裹它的柔軟布料,愜意地哼著歌。前往手入室的路途碰巧遇上不久前共事過的加州清光,對方用托盤呈著個瓷碗,同時放置了一支湯匙,似乎正準備端去哪裡。
「呀、奧州。」用空閒的手向對方揮了兩下,在打刀看過來時恰好走到方便談話的距離,視線落在那碗聞起來清香四溢的熱食,隨口問道,「我正準備去看看被單切呢……這是你的午餐?」
「是加州⋯⋯算了。」
遠遠就看到那平安太刀和夾在手臂下的大根妖怪,看起來倒是相處融洽,距離還沒這麼近時甚至還能聽見它不知道從哪個部位哼著昨天本丸遊戲間傳出的歌曲,雖然一走到面前的時候就停了,甚至還縮了縮它的四肢。
「嗯?不是,這是要給山姥切的⋯⋯」到嘴邊的話語戛然而止,瞥了眼那還縮在髭切身上的大根。
如果說出這是什麼湯,八成會直接尖叫跑遍本丸,然後極度有可能在哪裡撞見哪把刀,最後變成今晚的晚餐吧。
「這樣啊,那就一起去吧。」談話的時候自然察覺到了某個生物的不對勁,為此特意將大根的距離與加州清光分隔開來,和打刀閒話家常的同時伸手輕輕撓了撓它的脖頸以表安慰。被提醒過不許在本丸高聲尖叫的大根妖怪異常安分,瑟縮在外套裡頭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聲,在嫻熟的撫摸下很快便鎮定下來。
「說起來,我為它取了個名字,現在叫三郎喔。」大根妖怪聞言驕傲的叫了一聲,又很快重新埋起了臉。
手入室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裡抵達,敲了敲門後拉開障子門,果不其然看見了躺在床上的山姥切國廣。
「我們來看你了喔,最近感覺怎麼樣啊。」把拉門推開一段距離好讓端著湯品的人能安全進入室內,被放到地上的大根妖怪好奇地四處探頭,但沒擅自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值得稱許。
踏入手入室後將托盤置於一旁,避免踩到開始四處探頭探腦的大根⋯⋯三郎的同時,也將廚房組囑咐的大根湯端給了那還在床上休養的刀,「燭台切煮的湯,趁熱的時候喝。」
眼神裡透露出「絕對不要說出這是什麼湯」的訊息,待那人自行接過湯碗後,坐到了那放任寵物在自己視線範圍內探索的髭切身旁。話說那是寵物嗎,畢竟是妖怪,但都取名字了應該是吧?總覺得最近難以理解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多了。
將那伸出前肢試圖往床上爬的大根抓了下來,銳利的視線往手上一瞥就感受到大根細微的嗚咽聲,然後乖巧的縮在了自己的膝上。
雖然有點發抖就是了。
處理完了大根妖怪的問題後,終是開口朝那小口小口喝著熱湯的刀詢問,「身體怎麼樣?有好點嗎?」
雖說本丸一直以來都有著許多神奇的生物,可那隻長腿還會四處跑的大根倒是第一次見。看了看手上被端上來的熱湯,裡面載浮載沉的半透明塊狀物體似乎表達出這一碗的食材,再看了看似乎有什麼欲言又止的加州清光,也只好將疑問連同湯匙裡面的液體一同吞進肚子之中。
「身體嗎。」揮了揮身後那剝落得只剩下一小截的尾巴,看來要控制是沒有太大問題。比起尾巴,現在有另一個問題反而比較讓人困擾。
「身體到處都在痛。」有別於肌肉酸痛或是外傷,這種痛楚來自於體內兩種靈力互相排斥、互相拒絕。時間溯行軍的靈力就如同癌細胞一樣在體內持續侵蝕、擴散,而身為刀劍男士本身的靈力側是彷如免疫細般對抗,試圖將其驅逐。
「不管有沒有動到,總之全身都在痛。」
髭切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瞥了眼在加州清光身上安穩落座的大根妖怪,見後者似乎對於山姥切國廣現今紊亂的靈力並無排斥,反面應證了它的誕生也許真的只是個巧合,狀態不佳的打刀也沒有特別對妖怪產生厭惡感,看來這兩者是隸屬不同體系的存有。
「這樣啊。」打量了一下對方確實有些蒼白的臉色,表露出感同身受的微妙神情,因此除了蔓延四肢百骸的痛楚以外又多問了句:「那除此之外呢?有其他不對勁的嗎?」
「其他並沒有什麼,不過我感覺有比之前更容易感到飢餓。」也許是因為身體正在恢復、也許是因為靈力正在恢復,因此對於最近經常感受到的飢餓感並沒有太過留意。畢竟比起這個現在有著更加讓人在意的東西。
「髭切,加州,告訴我。」伸出手指向床鋪旁邊被疊得整齊的衣裝,那是屬於自己平日出陣穿著的服裝,在那堆布料上卻是壓著一個讓人在意的東西。
「那是什麼東西?」會跟那些衣物放在一起的話,也就代表那是自己的東西了?可不管怎樣,都未能在記憶中翻找到關於這把手槍的事物。
視線順著手指落在那把黑色手槍上頭,面上的表情不明顯的停頓了會,和加州清光隱蔽的對視一眼,很快便以平常的語氣回應,「嗯……我不清楚呢,奧州有印象嗎?」
「嗯⋯⋯」
手槍、武器,那是前陣子還裝備在另一把刀身上的東西,而如今被改變的歷史已回歸日常,僅留下物品,和山姥切那剩餘一小截的尾巴,像是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們,前段時間的日子有多混亂。
和髭切對視了一眼,便順著太刀的話說了下去,「我也不記得,沒有印象。」
「是嗎。」聽著兩人的回應帶著憐惜地撫摸著那把槍支,雖說未能翻找到有關的記憶,可總感覺這是什麼無可代替的事物。
「有事要談的話,我就先出去啦。」
開口的同時抱著腿上的大根站起身,隨後便直接走到了門旁,像是又想到了什麼一般回過頭,「湯碗你再叫髭切拿回廚房就好,好好休息。」
目送加州清光懷抱那蹬著小短腿的大根三郎離開,目光垂下後落到了山姥切國廣青綠色的眼中,隨意無拘束的盤腿坐著,一如既往以微笑的姿態與人面對面,此時的手入室只剩下兩刀相互對望。
「……」陷入短暫的沉默同時整理著思緒,腦袋中有著千萬個疑問想要向眼前這把生於平安時代的刀刃請教,在有限的詞語中濃縮著一直下來的思緒、一直下來的想法。
「我並沒有要就此放棄的打算。」再次晃了晃身後剩下一小截的尾巴,轉身回來面向太刀。「我不會允許他們繼續用這個本丸的大家來做實驗……不管是用什麼方法也好,我都會阻止他們。」
山姥切國廣的話帶著堅定的決絕,一如他當初為了目的而不惜以身犯險前往溯行軍的陣營那樣,一旦有了覺悟,恐怕誰都撼動不了他。
……他們之中誰不是這樣呢。
假若有人侵犯了自己的尊嚴,跨過那條涇渭分明的線,自己將要如何決斷?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我的話。」彎了彎靈動的貓眼,浮光在一片琥珀中閃爍,尖銳虎牙在微笑時若隱若現,「當然是殺掉了。推翻政府,殺掉心思不正的人,用自己的刀換取和平。」
話語停頓時的沉默落針可聞,凝視著山姥切國廣的雙眼,靜靜等待他的回覆。
低頭看著自身雙手,軀體上的墮化痕跡已經被修復得幾乎不見踪影,可體內靈力互相排斥的痛楚卻是實實在在的刺激著身軀每一寸,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以及這個本丸正在被政府如何對待。
殺掉,嗎。
只要是用刀刃就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會是問題。
「複雜的事情我不懂。」握緊了拳頭,堅決的表情上滲入了那麼一點的不甘、那麼一點的怒火。「只要都砍掉就好了,對吧?」
「啊啊。」不畏強權,勇於反抗,他們刀劍付喪神已不再是只能任憑指使的利器,這份力量、這振刀劍,現在也能為自己所用,而非指向意願之外的人事物,這是何等令人澎湃的事實。
然而這等事實說得輕鬆愜意,實際上要如何做、怎麼做,全部都是問題。即便剛剛那句刺探多於表述心意的反骨之語被人輕易接受,那也不能改變這個本質。
「但在這之前,只有這樣還不夠。就算擁有暗墮的力量,還是不夠。政府是未知的龐然大物,我們受制於它已有時日,不僅是刀劍男士這個身分,就連審神者和這個本丸都不一定能完全信任。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政府的手是怎麼伸進本丸裡的,如何實際影響那些被迫暗墮的同伴們的,這些全是未知數。」
──甚至於,我們本身所掌握的力量,真的是屬於我們的嗎?能保證不被利用嗎?若這顆多出來的人心被動搖,有多少一同並肩作戰過的利刃會轉而指向自己的脖子?──這些話被埋到了心底,並沒有此時此刻告知予狀態不佳的山姥切國廣,以及……
雙眸沉默的望向青綠色的眼睛,那被千年歲月磨礪而成的光華正靜靜流淌,「靜下心來,被單切。你現在需要做的事是休養生息,除了力量以外,若你的心動搖了,再如何強大都是無用。」
「而且你還有可以依靠的同伴們,這一點可別忘了。」
現在的情報仍然過少,現在的實力仍然太過弱小。握緊拳頭的雙手顫抖著,咬緊的唇幾乎要流出血液,再次實際體會到自身弱小的不甘完全地佔領了思緒。
聞言伸出手到山姥切國廣的面前,故意在低著頭的那人視野中晃了晃,等到對方若有所察的抬起頭來時,食指一瞬間狠狠地彈在他的額上,伴隨清脆響亮的聲音,明豔的紅色須臾泛起。
「看來你沒聽清我說的話啊。」平和地收回手指,看著對方吃痛地按著剛剛被突然攻擊的地方,語氣淡然,「我也有說『你還有可以依靠的同伴們』吧?」
「如果全部的人都死了,那你要保護的東西還有意義嗎?明明有更好更兩全的辦法,為什麼一定要選擇比較魯莽的那個呢?」
「想要保護這個本丸的一定不只有你而已,甚至於一定也有想要保護你的人,這些都將成為你的力量。你當前所懷有的這份固執,也是你依舊不夠強大的原因之一唷。」看著對方堪稱笨拙的模樣,悠哉的微笑起來。
揉搓著額前痛處聽著太刀的話語,腦袋中閃過的是兄弟們的臉容,以及那個每天都為本丸上下而奔波的審神者的身影。
要變得強大,就得學會忍辱負重。
曾幾何時那把太刀兄弟的訓話,在耳邊迴響起來。
「……稍微,讓我思考一下。」
陷入思緒中的打刀恐怕需要時間消化一下,既然如此便將剩下的時間交給對方,撐起久坐後有點發痠的膝蓋,離開時沒忘記把空碗拿起,靜悄悄地退出手入室並輕輕把門闔上。
從門縫中抽離的視線轉了方向自然而然對上那雙狹長的赤紅瞳,貓在門外的人臉不紅氣不喘地看了回來,許是根本不怕被發現,雖然這種小事也沒人會在意就是了。
把空碗塞回對方手裡,如交換人質一般換回了大根,語氣和平時談話無二地笑問道:「聽了這麼久,有什麼感想嗎?」
「嗯?沒什麼特別的。」
與其說是偷聽,不如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隱藏自己的氣息,山姥切國廣不可能沒有發現,而髭切看起來也不在意多一人全程參與他們的對話。
將空碗好好的放回了托盤上,如平時一般平淡的語氣,彷彿他們討論的只是「明天的早餐會是什麼呢」這種日常瑣事,「反正現階段的事情解決了,只要他好好的,其餘我不怎麼在意。」
「嘿──『他』啊。」意味深長的重複著加州清光話中的字詞,順手摸了摸大根的背脊,「嗯、的確會是你說的話呢。」
這些時日的相處中也讓自己多少了解眼前之人的脾性,於是便不再深究,那番大逆不道的談話就此被在場三人輕輕揭過。
心思各異的本丸角落內,他們最終因朝向不同的路而和平的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