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頭落得很快，轉眼便是向晚，遠天一片橘紅，映得趕牛返家的農人影子斜長。鎮子上閒逛的人潮逐漸散了，幾家飯館酒肆倒是高朋滿座，跑堂傳菜的吆喝聲不絕於耳。我踟躕地站在街口，鞋頭轉往回客舍的巷道，抬腳時卻是硬生生錯開方向，抿著唇隨意找了個街邊小攤要了碗麵。

多尷尬啊，我心想。別說是同桌吃飯了，我連能不能同他們聊上幾句都不曉得，畢竟咱們也不熟。雖然我也知道這一路還要靠同興的人照應，好歹得把握機會混個臉熟，可我還是扯不下臉胡亂套近乎。興許人家根本不想搭理我呢？

唉，也不知道小姐為何非要我跟著他們。原先說好會派兩個賬房隨行，後來也不了了之。也許當初我就該問小姐能不能讓蔡友友同我一起，反正他那麼閒……

「老闆，要一碗哨子麵，少放辣，再切一碟牛肉，多謝。」

我從碗中抬起頭來，便見對面不知何時坐著一個蕭北辰。他笑瞇瞇地搖兩下扇子，朝我挑起眉，微微側了側頭說了聲「好巧」。那副貴公子模樣和這街邊小攤格格不入，但本人看上去毫不在意，甚至頗為自在，優雅地往他的小碟裡加了兩勺醋。

我忍不住冷冷哼了一聲，並不想搭理他，故意哧溜哧溜地將麵條吸的響亮，餘光瞅著他一臉興味盎然，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他忽然悠悠說道，還得我一口麵吞沒吞下去卡在嗓子裡，差點兒被噎死。好容易順了氣，我抬起頭來，粗聲粗氣地問：「蕭公子有何貴幹？」

「怎地又成蕭公子了，先前不還喊我哥麼？」沒想到蕭北辰卻擺出委屈的神情，傷心欲絕地道：「我瞧你一個人在這兒，過來想與你聊聊，可沒想到你這麼不待見我。」

「我……」我感覺我的耳根霎時燙了起來，氣焰霎時弱了，只支支吾吾地道：「我沒有……不待見你。」略頓了頓，我：「我只不過是好奇，蕭公子在客棧有桌席可吃，何必與人擠這小小路邊攤？莫非這一碗素麵，比珍饈佳釀還要美味？」

「珍饈或素麵，都是為了填飽肚子，在在下眼中並無區別。況且……」說到這兒，蕭北辰的眼珠子一轉，折扇掩住半邊唇，一雙桃花眼彎彎，眉目含笑道：「況且，在蕭某心中，與誰吃比吃什麼重要多了。」

我冷哼一聲，嘴裡嘟囔著說了一句「油腔滑調」。蕭北辰聽了也不惱，只頗為無奈地搖搖頭，半真半假地抱怨：「唉，真不曉得哪兒讓你瞧不順眼了，怎麼我說什麼你都不信？我是真想與你交朋友的，要換做旁人，被如此區別對待……」

我聽了面上一熱，心裡虛得緊，又拉不下臉，只得梗著脖子含糊道：「我並沒有……那樣。」

「是麼？可我瞧你對芸生與對我實在是天差地別，在他那兒是左一句芸生師父、右一句大哥，到我這兒就只剩『有何貴幹油腔滑調』了。人心都是肉做的，你這樣待我，我……唉，罷了。」

我啞口無言，恰好這時蕭北辰的麵來了，他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低頭開始進食。我只得束手束腳地看他慢條斯理地挑麵吃，肚子裡轉過好幾句辯解，可到了舌尖又著實吐不出嘴。臉都憋紅了，半晌說出口的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你…你不吃香菜啊？」

只見蕭北辰聞言抬眸掃了我一眼，表情似笑非笑，淡淡道了句「是」，不著痕跡地掐斷話題。氣氛肉眼可見的冷凝，他又不理我了，我吶吶半天，硬著頭皮道：「蕭…蕭公子等會兒吃飽了是回客棧還是……」

「回客棧。怎麼了？」

「我……關心關心。」

「是麼？」

饒我是個舌燦蓮花的，恐怕也想不出要說什麼了。更何況我是個拙口鈍腮的，只能眼巴巴地乾坐著抓耳搔腮。蕭北辰好似渾然不覺，自顧自地嗦麵吃，半點聲兒也不出，光瞧著還以為他在京城最貴的館子吃茶呢。實在尷尬得緊，我恨不得馬上找個藉口溜之大吉，可要是真那麼做，不就正應了他的話？我暗暗深吸一口氣，心道其實蕭北辰也沒做什麼，不過是我自己與他處不慣罷了，沒必要小孩子氣地處處與他作對。老實說，以我倆的身份，他想為難我簡直易如反掌。我只是個侍衛，而他可是正正經經的侯府公子、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呢。人肯以禮待我，甚至好聲好氣地要同我做朋友，那是抬舉我。我若還甩架子擺臉色，豈不是不識好歹？

思及至此，我打算講幾句話緩和下氣氛，可嘴張了又闔，愣是一句好聽話都說不出。也不知是怎麼了，我支吾了一陣，只居然腦子一嗡脫口說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該死的，我這張破嘴！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乾脆一頭撞死，省得繼續丟人現眼！我心裡暗恨著，抬眼見蕭北辰已經一臉匪夷所思地望過來，我趕緊結結巴巴地挽救：「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吃不夠，還…還能再點一碗。」

……算了，我還是找塊石頭撞死吧。

「可我錢帶不多。」

「那有什麼，我可以借……請你！」我忙忙數了幾個錢排到桌上，抬眼一瞧蕭北辰卻是撐著腮眉眼彎彎，含笑而不語，滿臉寫著促狹。我這才意識到他根本不缺這點兒錢，而我不過是被戲弄了，頓時感覺雙頰發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倒是實心眼兒。」蕭北辰語氣鬆快地道，頗有些無奈的意思，他雙手一攤，忍著笑說：「我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你竟當了真。」

「你…！」我頓時氣結，指著他的鼻子好半晌都說不出話，只覺得氣惱極了，不禁暗恨自己方才為何還要幫這人找藉口開脫。我最開始就不該理他！他先前那副模樣，任誰都會多想，可他呢？十句有九句假話，一肚子壞水！

我氣呼呼的起身，不欲與他多說，可他卻橫過桌子扯住我的袖口，有幾分無賴地腆著臉道：「這樣咱們算是扯平了。」

「誰跟你扯平？我跟你沒完！」我怒道，抬手抽回袖子，「沒有你這樣耍人玩的！」

「我只是不想與你那樣生分……你瞧你喊馮黛芝馮姊，喊芸生大哥，卻叫我蕭公子，還處處避著我……」蕭北辰可憐兮兮說道，堂堂一個大男兒擺出委屈的神態，受欺負的小媳婦似的，聽得我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氣急敗壞卻又無話可說。四周人們紛紛往這裡看，各個神色奇異，而蕭北辰像不怕鬧事似的，又加油添醋地開口：「讓你上馬車歇會兒你不願意，在客棧擺了一桌好酒好菜你也不吃……明明你家小姐與我兄長成親後，我也算你的——」

「啊啊啊！」我連忙張嘴打岔，卻引來他人目光，漲紅著臉結結巴巴，顫巍巍指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甩袖嘔氣道：「說不過你，不說了！」說完，我逃也似地轉頭就走，也不給蕭北辰反應的時間，腳下運起輕功眨眼便竄得老遠，任憑他在後頭如何呼喊，我頭也不回，生怕轉眼又被他追上。

……我再搭理他我就是豬！我恨恨地想。

我沒有棄坑啦（咖波冒汗）
謝謝第三劑讓我可以整天躺在床上

@yomouw2333 - 笑咪咪與兇巴巴13/13.5 媽古風好難寫 ￣￣￣￣￣￣￣￣￣￣ 他話音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