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變換位移的鏗鏘聲和粗重的喘息是戰鬥的背景音，汗水劃過前額向下流淌迷離了雙眼，儘管刺痛卻仍本能瞠大眼眸捕捉敵我的風吹草動，然後再一次忽略肩上深可見骨的傷痕，舉起太刀對準敵人一瞬間的空隙發動強擊。

放免薙刀的手臂被劍尖斬落，骨骼化成碎末隨風而逝，軀體失去平衡的剎那被接踵而來的橫劈給奪走生機，逸散的垂死哀號如失真的唱片，於一陣淒厲掙扎後驟止。

持刀之人就地一滾堪堪躲開來自背後的偷襲，單膝半跪並繃緊肌肉隨時準備以雷霆一擊割開敵人的脖子，眼中是不曾動搖的爍爍戰意。

同伴不久前激烈懇切的語調言猶在耳。在遭遇意料之外的敵人──檢非違使時，剛經歷與溯行軍的車輪戰後尚且未得喘息機會的隊員們在看見帶著青色電光的刀從扭曲的空氣中破開時，呼吸不禁凝固。

「全員撤退！」身為隊長的白色身影雷厲風行地下了命令，並自發拔出刀守在傷勢不一的同伴們身前，深信判斷的隊員迅速拿出了各自用以時空跳躍的鈴鐺，毫不猶豫地遵從指揮。

然而在最後一位成員的身影開始變淡以前，檢非違使已然從時空夾縫中躍出，無機質的空洞雙眼直直盯上了距離最近的那個人，手中的刀緩緩抬起，青色電光劈啪作響。身後同伴驚恐地倒吸一口氣，但從他的角度卻只能看到握住刀柄的黑色手套緊了緊，無法窺知那個總是帶著笑意的平安太刀此時此刻是什麼表情。

「一定要平安回來──髭──……」

最後的音節戛然而止，未完的話語佚失在風中，最終沒能聽見他完整呼喊自己的名字。不過就像平常說的一樣，名字什麼的、無所謂啦。

一雙刀劍開始了初次交鋒。

作為源氏重寶，與自己對立的下場只有被殲滅一途。

＊

遠方鎌倉軍與奧州軍對峙的喊殺聲聲勢震天，即便在本陣後方的森林深處也清晰可聞。高大茂密的樹木在河流間投出深邃倒影，奔騰溪水上閃爍的刺眼日光被唐突闖入的數道人影給遮蔽，取而代之的是鋼鐵所反射的懾人光輝。

從招式難以施展的樹林間退至相對開闊的河流邊，在解決一半的檢非違使後體力不免瀕臨透支，肺部的灼燒感讓簡單的呼吸如負千鈞，腦袋由於缺氧開始一陣陣發暈。脫力的手腕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連同刀顎也跟著發出喀噠喀噠的細微碰撞聲，下一秒被驟然加緊的力道給遏止。

儘管知道撤退才是最上策，然而相信只要流露出一點破綻，眼前虎視眈眈的敵刀便會似窺見食物的犬堆一擁而上。戰鬥直覺一刻不停地推動著疲敝的思緒，鎏金眼眸中有火焰在靜謐地搖曳，刀痕交錯的背脊不曾佝僂，反倒戒備的檢非違使才像是退無可退的一方。

只要能回到本丸就是勝利。剩下的敵人並不多，雖然依現在的狀態無法俐落分出勝負，但並不是沒有勝算，而且……主所派發的御守仍完好無損的躺在口袋裡。

哎呀──當時獨自以肉身面對惡鬼的源次綱也是這種心情嗎。

為不合時宜湧入腦海的感想勾了勾唇角，鮮血與笑意交織的面龐可能會令偶然看見的人類做上好幾天的噩夢。

將其斬殺，是的，只有斬殺一途。別無選擇。

用刀斬開歸去的血路。用自己的力量。拿出所有的籌碼。

戰鬥的強念化作耳語蠱惑被靈力深深壓制著的力量——那是維持神智最基礎的能量，充滿純粹乾淨的吸引力。在露出一絲空隙後便被瘋狂侵奪，源於付喪神靈體的核心能量藉由心臟的鼓動擠壓流向四肢百骸，每一分都被當作救命食糧狼吞虎嚥地吞下，咀嚼碾碎每一滴價值，而與之相伴的副作用則是逐漸越界的理智。

剷除、梟首、殺戮、斬落⋯⋯
漆黑的氣息絹絲一樣纏上了太刀的面龐，被赭紅玷污的臉長出可怖的暗色骨骼。那爬進腦海中陰暗低沉的囈語被搖搖欲墜的理性給強行摁下。

「來吧。」振開刀尖殘留的血漬，在地面被艷紅親吻之前，人影駐足的地方已空無一物。

首當其衝的放免太太刀接住了這一擊，然而勢力強勁的袈裟斬在一個呼吸間竟流暢轉變成橫切，涼意削下一塊顎骨，放免大太險之又險的閃過身首分離的下場，卻被側踢狠狠踹中上腹而狼狽倒退幾步。

腦袋斜偏與一振太刀擦身而過，淺金色的髮絲被勁風掀起胡亂飛揚。熠燿刀光迎向膽敢接戰的敵人，手中的刀似狡詐的蛇一般將蠻橫的刀法撥弄分散，不時亮出尖牙瞅準空隙刺入皮下，叮叮噹噹的刀劍交擊聲幾乎連成一片。

貫穿對方胸膛的代價是遭到偷襲的背部，被捅穿的傷口牽連到內臟，一股血氣翻湧至喉頭又被粗暴嚥下。踢開已經開始消逝的敵人屍首，連續幾個翻滾和最後一人拉開距離，重新站立時隨手用掌根拭去嘴角的鮮紅，赤色的暈痕從唇角斜飛至臉頰，怵目驚心。

「好了……只剩我和你了。」咧開一個不怎麼真誠的微笑，一口血沫被吐在草地上。

大太刀的攻勢又重又狠，手腕骨骼數次發出不堪重負的低鳴。唇齒間的血腥氣息讓精神提振了幾分，連帶笑意也增添不少狂氣。一青一白的身影相互交錯，有數次交擊時的距離甚至近得能碰到彼此的鼻尖，放免大太刀空洞燃燒的雙眼中不見任何倒影，彷彿所有的光都被吞噬似的。

宛若有神明施展了時間停止的戲法，當兩振長短不一的刀劍互相切開彼此的身軀時，同時定格的兩個個體像是合為了同一生命。

終是戴著頭盔的頭顱率先離開了自己的脖子，骨碌碌的滾落地面停駐在草堆裡，青色身影隨之在空中消散，餘下的那一個失去支撐而狼狽倒臥在赤綠相間的地上──那是一大片重新由鮮血潑染上色的青草地。

與傷口不同的疼痛在嚙咬神經，猶如有千本針在血管中游走並掙扎著從毛細孔鑽扭破出，瀕臨極限的精神將思維切割成上千萬枚裂片，恍惚間彷彿肉身與刀體同步剝落粉碎。

使用超出範圍的力量，其代價是為暗墮。

褲兜裡的御守感知到生命的流逝而開始自發運作，在重傷的身軀被暗墮氣息完全浸染以前盡忠職守的執行自己的工作，光芒從小小的藍色棉布袋裡釋放，被審神者預先灌注的靈力由細河匯聚成川海，龐大的力量足以使碎裂的刀劍男士恢復成命懸一線的重傷狀態。

但有些狀況是連它也回天乏術的。

例如說，修復過程中再一次受到致命一擊。

當一振青色太刀猛然自左肩胛骨貫穿，將人從背後釘在地上時，那軍裝外套的最後一抹白終於被絳紅給完全浸透。

意識在得以釐清狀況以前便遁入一片漆黑。

－－－ＴＢ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