藽子
3 years ago
〈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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藽子
3 years ago
陽光刺眼。

S躺在竹籐編織的躺椅上,一手枕著後腦,一手橫擱在肚皮上,舒服得像隻被日光曬懶了的貓兒,這張躺椅原先放置在大片的樹蔭下,他剛抵達時左看右看都不對,便動手搬了出來,挑個滿意的地方和角度進行在居住地只能照人工的日光浴。

陽光也溫柔。星星不似人類需要躲避紫外線的摧殘,大千世界的居民更無畏消亡,也就不必在意這些,S闔著眼,眼皮表面是層白到透明的光,像浸了水的宣紙,他能穿過遮擋遙望太陽——作為中千世界的恆星,這傢伙已然在此處守候四十多億年。

不容易啊。S在心中低嘆。
藽子
3 years ago
忽覺自己的星環被觸碰了,儘管只是顯影,他仍能準確感覺他的行星們正在被撫摸,卻也沒什麼反應,一動不動地由著對方自討沒趣。

B伸手張開五指,見躺椅上的青年無動於衷維持假寢姿態,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暗影,靜謐安穩,他略微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S,你已經老得走不動了嗎。」

「噓,小朋友別說話,」S懶得眼皮都沒抬一下,「自己去玩,乖。」

真是一點小虧都不吃。B垂目,反唇相譏的話已到嘴邊,不知想到什麼,抬頭覷了眼遠方斜六十五度角正持之以恆燃燒的小恆星,最終還是決定把話嚥下,聳聳肩盤腿坐到躺椅旁的地上。
藽子
3 years ago
躺椅上的人總算願意施捨他一點目光。

「怎麼?」

沒有指明,但B知道他所問為何,「我以為我們是來做任務的。」

「是啊。」S伸手虛點了點不遠處的小花園,「那兒好看,好聞也好聽。這一帶空氣好,花草木就都養得挺好的,沒被濁氣汙染,氣味和聲音都很清澈,你有時間的話能去逛逛。就當公費渡假。」

B懷疑最後六個字是S講給自己聽的。不過算了,他不再多說什麼,只安靜待在旁,陪著人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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藽子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S喜歡光,每一種光都有獨特的氣味與波動,在B和他的好鄰居兼上司寥寥無幾到太陽系出差的經驗中,S的表現無疑是喜愛的。

B努力不讓想法輕易陷入「恆星們的世界難以插足」或是「恆星終究還是比較喜歡恆星」,他看著青年在日光下舒展五官和放鬆軀體,突然把臉湊上去,距離極近,呼吸全噴到對方臉上,等到S蹙眉睜開的瞬間才猛地壓下,親在嘴角。

一觸即分。

恆星的眼裡有翻湧星塵,就這麼睜著雙眸和他相望,S嘴唇動了動,眼神平靜,語氣尋常地詢問他是不是想做了。

B頓住,左手撫上他的臉,再次吻上就是不帶憐惜的撕咬和啃噬。

藽子
3 years ago
直至人間日落來臨,傍晚的風吹起,他們赤裸身軀交疊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回歸日光的沐浴下。

B自身後把S圈在懷裡,讓青年下巴枕著自己橫著的前臂,他拿額頭蹭了蹭碰觸不到的星環,把臉放到光裸的肩上,總算承認自己或許是有點羨慕擁有數個小行星的恆星。

一點點而已。

他們並不經常在出公差的時候做愛,即便偶一為之,也大多是為計畫服務後的順勢而為。也許是午後的光落在S乾淨的面龐,唯一的陰影是睫羽的無心之作,B低頭看著,舌尖就隱約發癢,想舔吻什麼並絞碎了拆吃入腹。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藽子
3 years ago
S盯著遠處將要完全沒入海平面下的日陽,輕聲問,難得走一趟人間,有聽說什麼有趣的事嗎?

他的髮梢正絲絲發亮,折出在大千世界無法見得的神祕光澤,輕易勾出一點不能宣之於口的綺念,B想,這大概是某種佔有欲。比較不光彩的那種。

「人間四道,」他像個好學生答:「人一生必須要學會的課題。」
藽子
3 years ago
道謝、道歉、道愛、道別。S點點頭,下頷在白矮星的手臂上一陣輕壓,表示自己也聽說過,「不是什麼太難的課題。」他評價道。

溫暖的海風從日落盡頭徐徐而來,又被兩人的存在撞散。

B聞言笑了,突然找回這場對話的節奏,反問S先生是有什麼經驗和底氣才如此評價嗎。

「謝謝,對不起,再見。」S有些困倦,是被太陽曬舒服的,他閉上眼,「……哪一句都不難。」

哪一句都不難。
藽子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B等了一會,沒等到被獨漏的那個,再低頭,見青年已枕著自己的交叉的手臂陷入淺眠,下意識把人向懷裡按,便維持這個姿勢不動了。

失去恆星照耀的半邊天空很快迎來星斗垂幕,B有些恍惚,荒誕的念頭突如其來。

他想自己或許永遠都等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想。

藽子
3 years ago
或忙碌或閒適的生活一成不變,恆星與白矮星的口頭煙硝與床事旖旎依舊頻繁,若書寫成歷史大約會是厚厚一摞,一半說的,一半做出來的。

S近來胃口不好,睡眠也淺,有時B在他那兒過夜,輕翻個身他就徹底清醒,再也睡不著。他的炮友兼好鄰居得知這件事,不曉得腦迴路怎麼走的,竟執意搬過來短暫同居。

「我照顧你。」白矮星笑瞇瞇地卡進他家大門,就再不肯挪動腳步。

照顧就照顧吧。S懶得同他爭執,見勸說無用,乾脆省下力氣,轉身就回房間補眠了,任青年在他身後笑得見牙不見眼,咯噹咯噹地把自己的東西搬進這個他在每一處都和S歡愛過的地方。
藽子
3 years ago
除去工作,往常兩人碰頭最多無非就是上床,宣淫語、行淫事,S原想如今半同居的狀態不會有什麼不同,也未把青年那所謂照顧自己的說詞放在心。畢竟這在他看來更像一個方便兩人隨時能苟合的藉口。

B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他意料。
藽子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一日,S再次從渾沌的夢中驚醒,流了一身冷汗,遠處未知的鳥獸鳴叫與身側淺淺的呼吸聲迅速把他拽出夢魘餘韻,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下肢,一切完好,不覺鬆了口氣,這才側首看向不知何時摸上自己的床的人。

星星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那雙灰白眼眸裡有些什麼,S看不清,看不清卻也不閃不避,安靜地和這對伏闇在暗處的視線相撞,沉默注視,直到眼中傾瀉的銀河都被打翻,潑灑出一片墨畫山水,將將溢出。

B在他眨眼的瞬間傾身擁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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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窗外響動似乎停了,市裡夜裡俱恢復寂靜。沒有言語能夠回應,不再燃燒的恆星剩下一把軀殼,無聲地陷入柔軟和溫暖中。

B雙臂交叉在他背後,掌心平貼著肩胛骨,沒有任何動作,僅僅是貼著。S側身躺在他右臂上,無法拒絕這不帶半點情慾的關心,他幾乎被揉進青年胸懷,額頭壓著筆直堅硬的胸骨,心跳平穩,於時間點滴的流逝中接受緩慢襲來的睏意。

黑夜再次來臨前,S說了聲謝謝。他不確定自己的聲帶是否正常運作,也可能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已;噩夢是假,他看見的星星是假,溫熱胸膛和擁抱也都是假的。但至少這聲謝是真的。

幻想中的假白矮星低頭吻了吻他的髮,看著沉寂的恆星重新入睡,也闔上了眼。

藽子
3 years ago
來到大千世界後,B沒後悔過什麼事。多數日常都很無趣,似乎只有和S待在一塊,日子才比較有滋味。他喜歡對著S笑,看他面無表情地譏誚,也喜歡房事的淫聲浪語及顛鸞倒鳳,看做愛時S偶爾耐不住歡愉的淚水,他會接住他的眼淚。

好幾次脫口而出的愛纏繞唇齒間,S不怎麼在意,B也看出來了,於是隨著次數越多就越發狠戾地把這份喜愛狂烈塞進恆星的身體裡,聽他躺在身下呻吟哭泣,再雜揉出更多不該屬於他的豐沛感情。

B知道自己魔怔了,但他覺得無所謂,也不多期待能獲得怎樣的回應,甚至沒有想過改變兩人的關係。

只要S還在就好。
藽子
3 years ago
B對自己說,只要他還在,日子就不那麼無聊,永恆就不那麼長,長得沒有一點盼頭和妄想。我喜歡你,我愛你。他說得對,哪句都不難。
藽子
3 years ago
又過了段時間,S的狀態好多了,幾乎恢復以往的睡眠品質和食量,B仍沒有絲毫要搬回自己住處的意思,一慣的同進同出、同吃同睡,與他共享那張大床,侵佔他一半的盥洗空間和衣櫃。

幾次在早餐餐桌上,B見對面遞來的視線,以為S終於要趕自己回去,打算端出準備好的滿腹草稿,最終卻什麼也沒等到,像一對同居的辦公室情侶又一起出門上班。

情侶。或許他不該使用這個過於親密的字眼。
藽子
3 years ago
可能是妄動了,一瞬間貪心了,惦記不該惦記的,在某個見得到流星群的好日子,B終於收到了上天的責罰。

S消失了。

並非像從未存在過那般消失。舊的新的痕跡仍靜靜待在每個角落,浴室門口的拖鞋,客廳桌上夾了書籤的偉人傳記,前一晚睡前他為他熱了杯牛奶,洗手槽裡的馬克杯杯緣還留有嘴唇碰觸的漬跡。
藽子
3 years ago
B抿著唇拾起起馬克杯,忽然哐啷一聲反手用力砸回乾燥的洗手槽裡,碎片迸裂,四分五裂像他劇烈疼痛的腦袋,聲音揮之不去,S趴在他身下低吟承歡,窩在他胸前呢喃道謝,B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多麼猙獰,只能草率地感覺身體的抖動;他居然在發顫。
藽子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哪一句都不難。」

S消失了,卻留下太多太多東西。有些B能選擇要不要丟棄,比如已碎成瓷片的馬克杯,而有些不行,比如竄動的聲音,似乎由於他也是被丟棄的其中一個,才沒有資格處理和他共有同樣悲慘命運的玩意兒。

B仍沒有搬出S的住處,自然地生活彷若屋主,接下他留下的職務,處理他留下的工作,去他們一起去過的星系,躺在那張曬得到太陽的躺椅上,卻再也無法靠近那座氣息芬芳的花園。
藽子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他們一人道謝,一人道愛,從不在同個頻率上。

B一動也不動攤在躺椅上,想著S終究不欠他什麼。他幾乎要笑出來,興致上頭,對行經的飛鳥長吁聲口哨,嚇得禽隻撲棱著翅膀逃出他的視野。

陽光刺眼,他迎著直射日光毫不閃躲地看,看那朵燃燒的火球裡有什麼,看刪不去的畫面中翻湧星塵裡有什麼,看了許久,最終只看見自己灰白的瞳孔模糊了一圈漣漪,是被烈陽刺出的傷口。

S什麼也不欠他。
藽子
3 years ago
他不要他道歉,也不要他道別。
藽子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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