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他就不介意到事務所外的地方談工作，只要客戶自己覺得沒問題他都願意配合，而今天這咖啡廳上次也來過，其隱蔽性高也確實很適合作為會談場所。

稍早前他就已經先來到這個咖啡廳，入座之後點了一杯咖啡，然後打開那台幾乎形影不離的白色筆電，在等待期間自己先整理一些資料。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椅子被拉開的聲響，把視線移開筆電一看就發現是亞爾涅。
「嗨！」
他很自然隨性的打招呼。現在他對人的態度，已經跟早些時候那個優雅有禮的感覺越差越遠，某方面而言也算是一種信任的表現吧？

那雙劍眉挑起單邊，亞爾涅對這拉近距離的招呼感到有些微妙，但總歸不是壞事，於是他沒多嘴，倒多嘴了別的事。
「你怎麼老選窗邊的座位？」
以白霧的狀況來說，應該要避開反射面，降低不可名狀之物附身的機會；就算沒有不可名狀之物，他那『諾亞』的身分帶來的敵人不會少，待在容易被攻擊的窗邊是下下之選。

「.....」
他轉頭看向了玻璃，伸出手指輕點那上面映著的白色倒影，輕聲說道。
「為了不忘記這個人是誰......」

轉回頭重新看著人。
「你想換個位子也可以？」
記得第一次來，這人挑了最裡面的位子，確實也比較適合談論公事。

「不了，就在這裡吧。」
看見他那個反應，他就不想再堅持了。反正要是真有什麼事情，自己應該也能處理得來吧。
亞爾涅向櫃台招手，和老闆點了一杯單品咖啡，等人離開之後，便開始談工作。
「調查報告已經傳給你了。學校和我們社區那邊都安定下來，餘下的幾個案子會繼續追蹤，目前看來都在穩定復原中。」

「有，已經看過了。」
點點頭，把筆電螢幕轉到兩人都人看到的角度。

「之前的案子確實區域過於集中，現在緩和下來的確是好事，但實在很難感謝舊日月宗用這種激進的作法來緩解，這對公共安全衛生有很大的傷害，反而變成在外面吃喝購物要小心了......」

他操作滑鼠叫出一張街區地圖，上面用紅圈圍起來了一個範圍。

「目前對照出來的範圍大概是這樣，裡面包含了伊魯的學校，最好多注意一下免得食物中毒什麼的。」

亞爾涅嘆了口氣，這件事他也很煩惱。「就算有發現問題，以我們的立場也很難立刻要求學校做出什麼處置……到昨天為止一切安好，人也抓到了，希望那幫混蛋別再搞這種跟恐怖攻擊沒兩樣的事了。」
「那張地圖之後也傳給我，我也讓我們這邊的人知道一下。」

點點頭，直接當著人的面操作一下就把檔案轉寄給亞爾涅了。

「只能說至少緩解之後，跟事務所合作的驅魔人也都比較有盈餘了，之後就不用三不五時占用你的休假了，你可以多放鬆一點。」
他笑了笑，想起上次在另家咖啡廳這人的抱怨，現在終於可以不用一直占用對方的時間了。

「舊日月宗那邊會請合作的對象觀察風向，要是他們又有什麼行動的話，再來交換情報就好。」

看見工作用信箱跳出通知，亞爾涅也當場點開郵件，確認內容沒問題，他點點頭。
「那很好。」他確實需要真正的休假，蠟燭兩頭燒是沒辦法持久的。亞爾涅往椅背一靠，深深坐入椅子，對白霧露出戲謔的笑容：「你也可以少看見這張討厭的臉啦。」

「可是並不討厭你喔。」
他偏了偏頭對亞爾涅露出淡淡的微笑。

「接下來是關於你們家族的委託報告。」
他接著把視線轉向自己的筆電叫出一張表格。

「這是近一個月關於伊魯與銀鑰匙的情報控制，在重點網站都已經可以確保沒有相關訊息，其他只有零星的錯誤情報用以誤導，基本上都已經在控制範圍內。」
表格上秀出關於各大重點網站的相關紀錄，可以看相關消息的數量都以一種不急不慢的速度下滑，最終都趨近於零。

白霧其實不討厭他，這點亞爾涅並不意外，幾次相處下來，他能看出他對自己抱持著好感大於惡感。但聽見本人親口說出，那句話就像隻小貓一樣輕輕蹭著，他抬起了手，頓了一下後，轉而去拿起了咖啡。
「報告也給我一份。我得讓出錢的人知道他們的錢變成什麼樣子。」
喝了一口咖啡，他放下杯子。

「可以是可以，但不建議你輕舉妄動，稍微多做一點事都有可能被循著找到線索。」
一個不小心，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局面都有可能被打破，要是真的出事可能被順藤摸瓜，這不得不防。

「這邊的匯報差不多了，寄給你的檔案都有詳細的資料你可以慢慢看，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
他邊說邊把情報操作的報告也寄一份過去。

「放心，我沒那麼閒去給自己找麻煩。」
休假都嫌不夠了，哪那麼多妄動。亞爾涅再次叫醒手機，同樣確認完檔案能正常開啟就先收起，詳細內容等回去再看。
「下個月的費用匯過去了，你再確認一下。」

這時，老闆送來兩份甜點，分別是提拉米蘇千層酥和濃抹茶千層酥，說是試做的新品，請兩位試吃看看。
「這是拿我們試毒的意思嗎？」
「怎麼會，是請你們當光榮的第一位客人。」
自家人開玩笑沒在顧忌的，老闆笑一笑，轉身回櫃檯去了。

「你挑吧。」亞爾涅對著桌面一比。

「這麼好？」
他笑了笑，然後拿了抹茶口味的西點。
「那就拿這個吧。」
他闔上筆電拿起蛋糕叉，準備享用這份試吃品。

那是一份從外皮到內餡都不愧對濃抹茶之名的千層酥，濃濃的茶味苦中帶甜，一同送上的淋醬同樣濃厚而香氣四溢，非常適合不嗜甜同時喜歡茶口味甜點的人。
而另一份提拉米蘇千層同樣是苦甜口味，中間的馬斯卡彭乳酪與蘭姆酒香增添了層次感，同樣是不喜歡甜膩點心的人會青睞的風格。
「真不錯。」
亞爾涅對食物不挑，但評鑑的品味還是有的。

「喔這個、這個很好吃呢！」
口味如其名一般，有著濃濃的抹茶味，加上並不是很甜的口味，深得他的喜愛。

「其實這個咖啡廳，在上次來之前就知道了。」
大概是點心讓人鬆懈，他的話題突然猶如話當年。
「大概也是眾多記憶的一個......」

「嗯？」
亞爾涅停下叉子。
「你是說，你在『另一個自己的記憶』裡也見過這間咖啡廳？」

「嗯。」
他也停下叉子點了點頭，然後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也是跟你一起來的。」

「那時候還很想問你，是不是真的不認識，但現在已經確定是真的不認識了。」
他低頭看著蛋糕，用叉子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戳。
「偶爾會覺得......記得別的事好像比記得自己的事還多......」

「那就別想了。」

聽白霧對他說這些，他心底是有那麼一點高興的。
但他知道這對白霧以及他身邊的人來說肯定不是好事，他不能老記著不屬於他的記憶，他得活在正確的地方。

「想想未來吧。白霧。想想我們的契約，想想你要怎麼趕走那個吵死人的鬼東西。」

當亞爾涅叫了他的名字，說完這些話的時候，他還在看著蛋糕沒有反應，過了一下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隨口應和一聲。

他感覺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對勁，可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只是下意識的轉頭看著自己倒影，彷彿是要確認自己還在。

「白霧？」
眼前人的樣子明顯不對勁。亞爾涅前傾上身，敲了敲桌子引起他的注意：「看著我。」

他對這個應該屬於自己的名字，反應依舊慢了半拍，反而是敲桌子的聲音吸引他的注意。

「怎麼了？」
看著人，臉上的表情有些不理解的樣子。

猶如被盛裝在容器裡的水，因為容器的毀損水漏了出來，失去了他該維持的形狀，而水只是自然流著，尚未真正察覺自己的流失。

「看著我。回答我，你叫什麼名字？」
白霧很明顯不對勁。對照目前得知的情報，這很可能是認知汙染惡化的表徵。

「唉？白、白霧啊，怎麼了？」
對於亞爾涅突然這麼問，他倒也沒有講不出來的樣子，反而是不理解為什麼突然要問這個問題。

「再回答我，你住在什麼地方？」

「什麼？不就事務所那裡？你怎麼......你在懷疑什麼？」
面對亞爾涅莫名其妙的提問，他也開始有些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剛剛表現有異。

「你剛才不太正常。」那總是糾結的眉頭皺得更緊，亞爾涅的目光像是要在白霧身上穿出一個洞。「你的反應很遲鈍，你看了玻璃窗；你在確認什麼？」

「看了玻璃窗......？」
他對自己下意識做的事沒有記得很清楚。
「倒影吧.....？」

「反應遲鈍？哪裡？從剛剛跟你說話談公事不是都很順利嗎......？」
他沒意識到自己哪裡遲鈍，但的確是有感覺到一絲絲細微的差異，可是他不知道哪裡有問題。

「當我叫你的名字的時候，你沒有馬上回應，好像那是別人的名字。我又叫了你一次，你的反應還是慢，比較像是對我敲桌子有反應。」
因為白霧狀態有異，亞爾涅看得比平常還仔細。
「你老實說，你的症狀是不是惡化了？」

「唉？什麼？那種事......不知道啊、那個......」
他看起來顯得很不知所措，跟以往那種想要隱瞞的態度不同，是真的什麼都不曉得的感覺，甚至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

「惡化......可是傲羽沒說什麼啊，名字、名字......」

意外──好像也不是那麼意外。這個人優雅聰穎的外表都是假面，這一點，亞爾涅早就知道了。而知道一切之後再看到他現在的反應，特別放不下。他的右手握住白霧的左手。
「看著我。」
「你不知道也沒關係，你就在這裡。你的手被我握著。你先冷靜下來，把甜點吃完，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

一時間聽到這樣的話，他也冷靜不了，尤其在被說自我認知可能惡化這點。他抽回手突然站起身，彎身往前雙手用力抓住亞爾涅的上手臂。

「你現在......在跟誰說話？」

他需要一個認同，需要別人的認同，來認知自己的存在。

亞爾涅按住他的手，直視著他。
「我在跟我眼前的你說話。」
「迷失自我的話，就訴諸感受吧。你抓著我的手的感覺、你吃到甜點時開心的感覺，那就是你的自我。你喜歡濃茶對吧？高雅睿智的形象都是裝出來的，你其實是個不敏銳、不機靈又不得要領的人。」

「......」
銀色的眼瞳望著人，彷彿想配著他的話語，找尋那映在那冰藍之上自己的身影。
「......抱歉。」

他抽回了手，為自己的失態道歉，看起來確實冷靜了不少。他坐回位子上乖乖的吃起蛋糕，然而蛋糕已經因為心的波瀾變得索然無味。

「沒什麼。」
亞爾涅也重新坐好，端起已經有點涼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將剩下的千層酥吃完。

在一陣沉默之中他也吃完了抹茶千層酥，但他也沒有要離開或是要繼續做什麼的跡象，就這樣安靜的坐了一陣子才緩緩開口。

「關於......銀鑰匙的事......能夠多了解一點嗎......？」
對上那雙冰藍的雙眼的時候又馬上移開視線。
「啊不、抱歉......」

「回答你之前，我想問你另一個問題。」
看著那人移開視線，他忍不住笑意，戴著皮手套的手撫著嘴角邊的疤痕。
「你為什麼這麼怕我？」

「呃......」
這問題讓他一時間不太知道怎麼回答，在腦中斟酌用詞。
「怕你罵人......擔心被你討厭......」

像是看見了小狗在追自己的尾巴那樣，他笑出了聲。
「你有這麼喜歡記憶裡的那個人嗎？」

他們才見過幾次面，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白霧這麼可愛的反應肯定不是對他，是對著另一個自己吧。他得活在正確的地方才行。
「那你要好好看清楚了，我跟他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像。」

肯定不一樣。
他已經不會露出那種表情了。

「接下來回答你的問題，關於銀鑰匙，事實上我們家族自身所知的也不多。所有關於銀鑰匙的紀錄都是口傳，傳承是這麼說的。」

維納莫寧遠古的祖先向大熊座祈禱，大熊座回應了他的呼喚，賜予一族奇蹟。
當星辰抵達正位之時，維納莫寧家族會誕生擁有力量的「銀鑰匙」。

「上一個銀鑰匙大約出現在六百多年前，那時維納莫寧和舊日月宗因為銀鑰匙發生爭執，最後決裂；所以我第一次遇見你時才會逼問你是不是舊日月宗的人。」
「銀鑰匙能夠控制介質的具體原理，我們也不清楚，一切都是大熊座賜予的奇蹟──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喜歡......？在那個地方，跟你是朋友，喜歡的是別人呢而且還結婚了，在其他地方則是沒有你的存在......」
亞爾涅這麼說，他忍不住稍微想一下在那些不屬於此處的記憶裡都有些什麼。

「遵從本心......是真的想跟你好好相處，難道不可以嗎......？」
但他被說的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遵從本心，說不定真的是嚴重的受到影響才會有這樣的思維，他也不敢保證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真正的意思，尤其現在似乎汙染還更嚴重了。

但從這話中可以知道，他腦中屬於別處的記憶不只一處，顯然有很多各種形形色色的世界，其認知污染之嚴重不言而喻。

接著他聽著亞爾涅陳述故事，聽上去感覺，他們也不知道「銀鑰匙」是如何運作的。
「嗯......但是伊魯確實發揮過與眾不同的能力，而且是成功的對嗎？」
只要能確實發揮作用，並且風險在承受範圍內，施做的過程或許也不是那麼重要?

「沒有不行啊，只是我會吃醋。」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又繼續銀鑰匙的話題。
「對，雖然我們不知道原理，但銀鑰匙的力量無庸置疑，那個小混蛋確實可以阻擋邪靈。」

「嗯......吃醋......？」
很顯然他不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會有吃醋這個選項出現?但現在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
「阻擋？可是......祂......大概一直都在附近......嗯，大概......」
阻擋是指不讓祂靠近自己嗎？他有點想像不出來會發生什麼情況。

「它在附近？」亞爾涅稍稍睜大了眼睛。「你確定那玩意兒聽到這些不會有動作嗎？」

「實際上第一次見到伊魯的時候，祂似乎有出來一下，但後來也沒有特別發生什麼事......」
他微微皺起眉頭，思考該怎麼解釋才不會造成危害。

「邪靈如果不附身到人類身上，那麼祂們什麼都沒辦法做，我想祂也是，而且他又這麼針對性，所以只要不失控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說到失控的部分他一手按上自己胸口，表示這是在說自己。
「畢竟時間這麼長，目前的觀察是，只要這個身體不死，祂就不會轉移目標。」

「我就相信你說的話吧。」
白霧身上的邪靈，很明顯跟一般的邪靈不同，不能一概而論。雖然不能盡信一個受到認知污染的人，但它不會隨意轉移目標這點，從它糾纏了白霧九年看來，也算有理有據。
「我之前不是說過嗎？銀鑰匙的能力是開啟或關閉介質。要比喻的話，把介質想像成門吧，銀鑰匙能夠將門鎖起來或打開鎖，這樣講你能理解嗎？」
「比方說，假設有不可名狀之物要透過這個反射面附身我。」亞爾涅輕敲身旁的玻璃。「這時銀鑰匙將門鎖上，不可名狀之物就會被困在這片玻璃裡面。」

「也就是說......」
聽完後，他摸了摸那台白色筆電。
「也能將祂關在筆電裡的意思囉？」

筆電可是絕佳的反射面呢，這點他深有體會。

「筆記型電腦作為反射面，我想是沒問題。」他也看向那臺與白霧形影不離的電腦。「但你確定要把它封在常用的東西裡面？」

「倒也不是......只是覺得祂......好像住在這裡似的......？」
他從摸著筆電變成手指輕叩，自己也不是很確定的看著。
「在一定程度上......當主觀認為自己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可以把祂叫出來，而祂幾乎都從筆電的螢幕出來......」

那雙冰色的眼微瞇，看著那台電腦的視線就和戶外的雪一樣冰冷。
「你應該知道，向那些髒東西借力從來不會有好下場。」

「我不建議你把它關在筆電裡。我們的慣例是儘量把髒東西封在小物品中，之後視情況破壞掉或送回安全的地方保管。」說完，他雙手一攤。「但如果你堅持，我也不會阻止你。」

「這些當然都知道......」
他當然明白把祂叫出來，自己會發生什麼事。
「如果真的要做，到時候封在哪裡怎麼處理之類的，就交給你們決定就好。」

他往後靠，深深陷在椅子裡。
「大概也不能再撐多久了吧......」
聲音有些小讓人聽不太清楚，只是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有些疲憊的樣子。

「交給我吧。」
即使沒有聽見白霧的自言自語，他也能看出這個人每一天都過得非常艱辛。

奇蹟就是用在這裡的吧。他想。
那時他見到的星星，一定也能拯救這個人。

END.

雖然我自己也覺得封面詐欺但還是放了XD從這裡終於開始有點戀愛的酸臭味啦 也是第一次完整講到維納莫寧家族銀鑰匙的設定，再加上下一篇，我感覺設定都說得差不多啦

詐欺詐欺!但是我可以!!
莫比烏斯的運作好像也講得七七八八了XD

剩下就是正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