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華從藏書閣拿了好些書來看，每日都沉在書堆裡，直到今日才有個小廝敲了他門，說是有客人翻了他牌子，原本興致正好的沈清華是不打算接的，可一聽來人的名字，思索了片刻，他便改了心意。

對著銅鏡確認好儀容，他才穿上鞋跟著小廝來到二樓的梅房，敲了敲房門，等人回話了，他才開了門，雖說是認識，可沈清華一向是重禮儀的。

「阿潤。」他朝人點點頭示意後走了進去「今日怎麼突然德興來找我了？」

「慕青你來啦！今天提早跑腿完，就順路過來看看囉！」他招招手示意對方坐下
子沐買紅倌並不一定都是為了尋歡作樂。受養父影響，比起追求肉體歡愉的對象，風華樓裡的小倌他是當朋友在結識的。

「阿潤還是這麼有精神。」沈清華是有些日子沒見對方了，這人還是一樣笑得開心，聲音聽著也朝氣十足，是令人也感染了幾分「跑腿？不怕回去晚了被子寧嘮叨嗎？」他說著入座，這話是說笑的，這倆時常一起進出，誰不知道他們是關係好的。

也就沈清華與他們熟識才得開開玩笑。

「這幾日是在忙些什麼？方便的話同我說一說吧？」偶爾是講些大小事，偶爾是唸個幾句，總歸有薛子沐在的桌上是熱熱鬧鬧的。

沈清華喚來小廝，要了茶跟茶點，叫的是對方常吃的那些。

「不會，我出門前就先報備晚歸過了，要是太晚大哥會自己過來把我攆回去噠～」
一臉毫不擔心，在這他和兄長也是常客，平常進出的原因彼此都清楚。
忘了時間自然也明白會有什麼後果…說是說但大哥也不會把自己往死裡揍，也就是、還有餘裕！

「咱們商隊這趟回來路上碰上些賊匪，在商品交貨的協調方面難免要多跑幾趟囉。」
所幸成員僅有皮肉傷，商品也大多保存完整。

「嘿！我就喜歡風華樓的桂花糕－！」
從盤裡拎了塊茶點就往嘴裡塞，毫不顧形象的鼓著臉咀嚼，此景若是給子寧看到免不了又要被嘮叨一下。

瞧薛子沐說的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沈清華不由得有點覺著好笑。

「聽起來你是早有打算順路過來了吧？」要這麼說，那可算不上是順路了，分明是預謀好出來溜彎的，沈清華也不戳破，他知道眼前這人比他那大哥要孩子氣些，有的時候沈清華還感覺，薛子沐其實年紀比他要小。

「碰上賊匪了？你們倆要不要緊？人都還好吧？」早有聽聞商隊被半路山賊攔截的事兒，沒想是薛子沐他們，沈清華皺起眉打量著眼前的人。

「喜歡就多吃點吧。」他是不在乎對方吃相如何的，反正包廂裏就他們兩人，隨意些也是好的，沈清華想著也叉了塊桂花糕吃，就薛子沐和他的口味接近，喜的也是桂花糕「既然來了，就多留下歇息會吧，晚些時候子寧來了我再和他說是我留的你。」

「是吶－這趟去了較遠的地方，帶了些小東西想分送給風華樓的朋友們嘛。」
他拎起一旁的小布包，從裡頭取出一個小盒子和小瓶子。

「最近較不安寧了點，連常走的路線都會遇上…但所幸這回碰到的算是些烏合之眾輩，所以傷員和物損都不大。」
聽話地又拿了塊桂花糕往自己嘴裡塞，他邊把桌上方才取出擺放的東西往清華方向推。

「欸已都。（給你的）」
滿嘴食物口齒不清，他連忙嚥下再補充道。
「是個腰墜，雖是常見的樣式，但用的不是玉，是種叫琉璃的東西。」
「至於瓶子…照慣例的是好用的外傷特效藥來著。」頓了頓口氣，給小倌朋友帶藥已經是固定的項目，但可以的話他真希望沒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剛想說不用特意給他帶什麼東西，就見薛子沐已經從布包裏把東西拿出來了「……你們平安比其他的都要緊。」

「說來，最近樓裏也有官兵來盤查呢，確實不大安寧。」想起前些日子樓裏吵吵鬧鬧的樣子，只怕還會再吵個一陣「這陣子你們少來幾回吧，碰上官兵查站也不是好玩的事兒，等風頭過了再好好招待你們兄弟倆。」

沈清華猶豫了一會兒才拿過對方往自己這兒推的東西，打開盒子，躺在裡頭的是個腰墜，做工精緻，他拿起了端詳了一會，琉璃製品還是少見，少有人是拿來做腰墜的，在光下裡頭碎光流轉，色澤通透，也是為難對方尋來這等好東西了「謝謝，這麼好的東西你該自己留著才是。」他把那腰墜放回小盒子裏，怕一不小心壞了這翻心意。

「我盡量不用上的。」知道薛子沐話裏的意思，沈清華藏著手上的烏青沒讓人看見，那是昨日被個酒醉的客人推了把後弄傷的。

「我希望我們都能安好。」梅花糕吃多了，他喝口茶潤潤喉。
「被官兵查這事在我們這種旅行商隊來說是常有的事…不過最近官兵也來風華樓盤查？」小倌們若非被帶出場，平常是無法出樓的。會查到這節骨眼上，想必外頭最近是發生了什麼要緊事吧。

「這兒出入的客人複雜，簡單說什麼樣的人都有，不講理的事也是。雖風華樓就其他類似地方來說，是盡量保護小倌了…」
「…不過也希望慕青你啊，別什麼都給悶在心頭喔。」對方遭遇的事他並未知曉，僅是因為相處下來，他發現沈清華和一些小倌朋友一樣，有苦有委屈也總是往自己肚裡吞，不免出言提醒。

「我也如此希望。」雖是難，但總是有盼出頭的時候。

「想來是外頭發生什麼事了，那會兒我人不在廳裡，也沒去打探，所以知道的不多，只知那些官兵是來尋人的。」具體是尋什麼人，沈清華不曉得，那些盤查的官兵也沒那些個耐心同他們講個詳細，他自己也就不問了。

是啊，風華樓本就什麼樣的人都能進出，沈清華是看多了，像薛子沐這樣想著他們安危的人，是極少的。

「多謝你替我擔心，只不過怕說出來你會和客人打上了。」昨日的事也不是什麼多大的事，要真有煩惱，他臉色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如常了，這話說出來也只是打趣薛子沐而已「阿潤你一向向著我們的，這我知道，有什麼煩惱的，我屆時自是會找你商量。」

「若是剛好碰上了，要查便讓他們查吧，反正終是會查，早點查完也好。」反正他行得正不怕查…大概吧？
「嗯—這話我倒是沒辦法反駁。」光是事後發現朋友身上帶著傷都能讓他動了怒氣，若是親眼所見…
也是因為這樣，這些年下來樓內較熟的大概都知道他偶爾會和對小倌動粗的客人對上。

「嗯……那話說的也是，這事兒也不曉得查多久才能查清。」沈清華也是希望早點完事的好，他一見官兵來查就渾身不舒服，擱久了也只是鬧的人心惶惶而已。

「只是打趣著說的。」替薛子沐倒滿了茶，見眼前的人思索的樣子，沈清華只覺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於朋友來說，還是挺感謝你的，別往心裡去了，阿潤。」知道對方是重情意，要這一番好心還得叫人反省，他自己是說不過去的。

「說回來你這出來跑腿，是往哪呢？」想想薛子沐既說報備了晚些回去，那大約也不至於是什麼要事，沈清華也就隨口一問了。

「啊哈哈…其實我還以為前幾天又和客人打起來的事給慕青你知道了。」有些難為情的搔搔頭，自己的衝動行事已經被兄長教訓過好幾次，但他就是沒能忍住，所幸目前的衝突狀況都還在自己與養父的能力解決範圍內。

「交貨完，另外就是去幫樓裡其他人託付的事情跑腿囉。」小倌們平日除了被帶出場外不能私自外出，他偶爾會幫人送送信或是帶點東西。

「你前幾日和客人打起來了？」沈清華不問樓裏的事，自然是不知道的「阿潤可有傷著？」雖說明白薛子沐的本事不小，可樓裏東西多，難免是擔心人有哪磕著碰著了。

沈清華輕嘆口氣，好在薛子沐都是替人倌兒出頭，否則早該被樓主攆出去的。

「就屬你們兄弟人好，上回也是麻煩你了。」他也托過對方替自己帶過東西，雖不是什麼大事卻也是幫了不少忙的「說來還沒好好謝你呢，該怎麼謝你才好？」

「正好撞見認識的小倌友人被打，沒能忍住。」雖沒忍住但也不後悔就是「大哥人也在，咱們第一時間就趁隙擊暈了，樓裡的東西應該也無損…」

「不過那些對小倌動粗的傢伙最後也給樓方的人當黑名單給攆出去了，放心。」

聽到對方的問話，這從未想過的問題讓他微愣了下。
「謝？是我自己想做的，回報什麼的沒想過呢—」語至尾音，他一個轉念「要不，笑一個？不是待客的那種。」

「總之你們倆都沒事就好，若有什麼碰壞了也是不會要你們陪的。」比起樓裏的其他東西，人沒事才是最要緊的。

「……笑一個？」他沉思了片刻才接著說道「我待客是大不笑的，阿潤。」可仔細想確實薛子沐是不會知道這事的，畢竟樓裏其他倌兒都是帶笑接客的，可這要求……

繞是沈清華也不禁失笑，恐怕就眼前這麼單純的人才想的出了。

「怎麼樣？這樣子的笑可以嗎？」沈清華嘴角微勾，不算笑的開懷，雖更近莞爾一笑，但也是他臉上少能看到的神情了。

滿意程度

「喔！難得可以看到你笑—雖然是我要求的啦。」克制住本來還有點蠢蠢欲動、想去挑人嘴角的手指，他回以更燦爛的笑容。
「慕青笑起來很好看，若是哪天有機會可以看你自己敞開笑顏便好了…」
來到這裡的小倌們都有自己的故事，他自小便從養父那了解青樓裡的酸甜苦辣，也明白有各自的理由或是苦衷，也因此，又怎麼能輕易開心地笑出來呢。

「總之慕青的回禮咱確實收到了，以後幫忙就別去想什麼報答了，聽到沒？」

「就算你不要求，偶爾聽你說話也是讓人會心一笑的。」眼前的人總笑的那樣陽光開懷，沈清華覺得這是好事，他想自己大約是不可能了，只願薛子沐能永遠這樣開開心心的，看著別人高興，那也足夠了。

「也許會有那麼一天吧。」沈清華眼睫微垂，也是四年了，雖是難熬，可幾年下來，結識了好些人，待他好的人是多著的，這一年來，他的心境是也改變了許多，能像現在這般和朋友說一說話，是十六歲的沈清華沒想過的。

「我明白了。」他說著把剩下一塊的桂花糕分做了兩半，一半放進了薛子沐的盤中「是說，阿潤也二十五了吧？現在還沒個心儀的對象嗎？」

「我希望會有那麼一天的。」說的那一刻斂起嘻皮笑臉的樣子，說的那是真心的祝福話，隨即又恢復本來的樣子。
「嗯？你怎跟我商隊的老管家說起一樣的話了？要論，也是我大哥先，人家不是說了長幼有序嗎哈哈哈～」
瞬間就將鍋甩給了不在場的兄長，他拍拍膝頭笑了笑，才將對方分過來最後的桂花糕拎起吃下肚。
「該說是機緣未到吧？緣分到了自然就會起頭了。」

那祝福，沈清華是默默的收下了，他也曾經那麼笑過的，不煩惱什麼，不用去顧慮太多，那樣天真爛漫的沈清華能不能再憶起，他自己也不好說。

「只是想著你人緣廣，看著也挺受姑娘家歡迎的，就好奇你有沒有心上人而已。」薛子沐皮相生的不差，看著又是個好相處的，脾氣好又會說話，要說沒幾個小姑娘欽慕他還是不信的「你倒是都把責任先甩給子寧了。」雖然沈清華也是在意這事的。

「緣分……是挺像你會說的。」情這一字，是誰也說不准的「不過感覺阿潤你大約會喜歡善良的人吧。」

「姑娘嗎—我自己是有碰過有些娘子偶爾會在我附近有些偷偷摸摸地，但我家老管家湊過去不知幹啥後，後來的事兒就沒再有下落了呢，連大哥那邊都是。」
他聳肩擺擺手，全然不知道老管家為了娘子們所下的一番"苦心"。
「說到喜歡的類型啊—嗯、欸～怎麼說呢—」他動作浮誇地又是仰頭又是歪頭地像在苦思這個問題「或許我不算那種會對什麼樣特定類型的人一見鍾情的人？」

「啊哈、感情的事兒我還真沒特別去想，或許哪天就突然動心了也說不定？」

雖然沈清華是很想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但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能猜到大概，看這倆兄弟出入風華樓，他想，那些姑娘家也不是傻的。

「說的也是，想想我也說不來我喜歡怎麼樣的。」沈清華點點頭，大概是懂了薛子沐的意思。

「……是說不定，不提這事兒了，還是說點別的吧。」沈清華看了眼薛子沐，也沒打算再為難人了「說來你們這幾天回來，有打算多休息幾日嗎？」方才聽人說，他們這趟去的地方遠，想來幾日奔波也是會有些疲累的。

「喔！說到這個，這趟回來就是剛結束一筆大的，大家翁的意思是讓我們可以好好放個假，所以這陣子大概會比較常看到我囉— 」

「那當真是好事呢。」能多休息幾日，誰不想呢？看薛子沐開心說話的樣兒，沈清華是也替人高興「能多見你也是好。」

「你總是很有感染力的，阿潤。」他喝了口茶，沒頭沒尾的說了句。

有薛子沐在的地方，便是一片笑語，那笑顏是人看了也會不禁莞爾的，自由、熱情、奔放，雖說有點兒莽撞，卻是單純而純粹，在沈清華眼裡，薛子沐就是這麼樣一個人。

「是吶，好久沒聚聚了，我這回也想好好休息一下…欸？什麼感染力？」
意會過來

「大概是因為給我娘影響的關係？她也是個愛笑的人，我爹…親生的那個，總是板著臉有些不擅表達，後來都是給我娘逗笑的。」
「我大哥小時候和我爹很像，那時我娘就笑說我大哥就交給我了～雖然不知道和咱有沒有關聯，但他小時候是不太笑的唷。」

沈清華是沒聽過薛子沐說過他小時候的事兒的，別人家的事本就不該多問，況且自己是過來人，難免是對這話題有幾分避諱的。

「……能多笑是好事，我聽你這麼說，像是挺好的。」沈清華也就想想，沒多言一句，只聽人講著過往的事，大約還是有快樂平穩的日子過的。

「原來子寧以前不大笑嗎？和現在是有些差距呢，不過現如今你倆互相照應，我看來倒是子寧替你操心更多些。」薛子寧是更會照顧人的，但的確也比薛子沐要嚴肅了點「……但也許，就像你娘說的那般吧，是他看著你，卻也是你帶他往前行。」

「…。」
聽著對方說的，他有那麼一瞬像是想起什麼陷入沉默，但隨即又是那個老樣子。
「是吶，我能走到今日，也是託了大哥的福，我很感謝他。」

沈清華不曉得那陣沉默是因為什麼，可他總覺，自己是不該再多問了，於是沈清華只是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下薛子沐那毛茸茸的腦袋瓜。

「若能一直下去，那就好了。」這對兄弟，沈清華是認識久了的，一直以來他們始終一樣「這話你該直接對著子寧說才是。」

「啊，這我提過唷！可是大哥他呀，興許是不好意思吧？總之我臉都給他掐紅了。」
「總之是道歉啊感謝啊還是心裡話什麼的…若是能說就要及時，不然沒準就會留下遺憾了…」
盯著茶杯像似喃喃自語，他仰頭將剩半杯的茶一飲而盡。

遺憾嗎？
想起柳家的事兒，沈清華垂下眼簾，是遺憾，對他娘親也好，兄長、義父也是，到底是留下了數不清的遺憾。

往事如過眼雲煙，伸出了手，卻撈著一片空。

「下回，換我請你喝一杯吧，阿潤。」沈清華看著桌上的空盤，又看了眼薛子沐「人生在世，總要盡興，是這個理。」他沒挑明話講，未來如何去、如何走，歸往後是離多聚少。

今日不行待幾時。

「下回叫上子寧一塊吧，請你們喝酒。」

「嗯，我會轉達給大哥的。」
這回在城裡休息，自然是要和朋友們好好聚上一聚。
不然也不知道下回大家翁派給商隊的目的地會有多遠。
「屆時咱也會帶上些異地美酒，偶爾放肆喝個痛快也不壞。」

「也是，你倆喝酒後，倒是好玩的。」沈清華話裡藏著別的意思，他酒量好，這兩兄弟是沒喝過他的，他人清醒，自然看著覺得有趣。

況且異地的酒，於沈清華來說，還是有幾分吸引人的。

「說來這麼晚了，沒想子寧還沒上門呢。」他和薛子沐也算是說了好一會兒話了，若往日，薛子寧是早來把人扯回去的。

「對耶…怎麼都沒見著大哥，莫非有什麼突發…」
跟著認真思索時，不遠處的窗口傳來禽鳥拍翅的破空聲響。
「欸呀—大哥讓鷹喚我回去，興許是在忙走不開。」停在窗邊的是父親養的鷹，和他們兄弟倆也算親近，所以有時會讓其幫忙聯絡彼此。

「那麼時候不早，人也見了東西也送了，我是差不多該回去囉。」

這還是沈清華頭一回看到這隻鷹來喚人，他不免多看了兩眼。

「是有要事找你回去吧，想來子寧也是夠忙的，早些回去吧，阿潤，別讓人擔心了。」沈清華頷首說道，又喚來小廝包了些兄弟倆喜歡的吃食好讓人帶走。

「這些你帶上，就當慰勞了。」他將東西交給了薛子沐「再勞煩你替我向你大哥問聲好。」沈清華說著起身將人好好地送到門口。

看著那離去的背影，今夜大約是無事了，這麼想著，沈清華也回了房。

謝謝薛中願意跟我交流 兄弟卡哇伊寶寶…

謝謝清華中約交流！清華居然還讓子沐打包回去給子寧人也太好 （想到那個青樓物價）

fh_ra: 那是應該的好嗎!!!!兄弟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