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塞提…不、到了日本就得使用化名，即便只是短暫的居留在此地，他還是秉持入鄉隨俗的禮儀。
在澳大利亞極為重視家庭的存在，謹記並刻劃於心，即正好有時間能夠陪伴久違問候的祖母，與專研自己所喜好並感興趣的文化知識。

祖母向來喜歡品用各式茶類，茶葉多半都來自九千家所購，此次祖母希望自己能一同前去並打聲招呼，而沒有推辭的任何理由並樂意的踏往九千家的路上。

豪車停在一棟傳統式的和式建築前，從外觀上看很是雅致，與英國相較起來別有一番韻味，及在管家的帶領同向九千家的長輩問候一聲後，便禮貌性的迴避大人之間的交涉。

與以往穿著輕便的深藍襯衫和西裝短褲，以及為了顯高而習慣穿戴的跟鞋，來到院子欣賞一番經過修飾的枝葉，眾多的花卉及細細的流水聲，祥和而平靜著實有股放鬆身心的體感，並拿出隨身筆記本走向一旁的樁花叢，提筆開始記錄並描繪。

畫到一半時，耳朵靈敏的聽見些微腳步聲及感受到視線的投射，並停下筆但未轉過身而是盯著樁花。

生嶋家的人經常跟自己家購買茶葉，游蛇也知道，想必今日的前來也應該是一如往常，在知曉行程時，就已經確認自己沒有需要前往打招呼的必要。

只不過也因此不知道今天多了一位生嶋家的小少爺。

在家裡習慣穿著和服的游蛇，素雅的深色和服與髮色相襯著，只是在屬於自己的時間裡，將手中的書看到一個段落後，就起身在家裡散步休息。

家中的庭園總是經過精心佈置與打理，無人打擾的安靜閒逸。
然而今日卻在走到庭園緣側時停下了腳步，自家熟悉的庭園裡多了位陌生的少年背影。

……客人？可是先前並沒聽說過生嶋家的婆婆家有孩子……？

游蛇打量著少年的背影，以及角度正好能夠看見少年正在繪製著的筆記本。

好奇著成品又或者是少年，游蛇也就這麼停在那看著人──與庭園融合的美景，或許是誤入的西洋精靈嗎。游蛇為這突然的聯想勾起淡淡的笑意。

經過片刻，對方似乎沒有動靜而他直覺確認並無敵意後，也不想尷尬的呆站在原地，這樣有失禮節。

於是闔起筆記本轉過身，眼前便見一頭漆黑碎髮的高挑男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隱約可以見尾端的寶藍色髮絲，眼神銳利且瞳孔的色彩著實醒目，那雙眼是他至今看過最為令人難忘的，嘴角掛著輕淺的弧度，搭配時宜的衣著並理解這位人物是九千家的少爺。

他露出微笑並禮貌性的欠身，並先行開口打聲招呼。

「小哥這麼盯著頗令人害羞的，初次見面你好，我叫生嶋真火。」

語氣平穩且輕鬆，即便是初次見面仍不想讓氛圍感到幾分嚴肅，他喜歡與人接觸時多點溫度。

被注意到了啊，可惜。
但游蛇也不在意被注意到。

轉過來的少年臉上似乎帶著習慣的溫和笑意，雖然說害羞，自己似乎也沒在那張好看的臉上看到半分害羞的感覺。

不過……剛剛注視著風景的眼睛原來帶有如此多的色彩，在陽光下顯得夢幻，即使被鏡片擋住些許也不影響那美麗。

「打擾人欣賞美景也太過不解風情。」

只是帶著習慣的笑意回答，也回以相對的禮數。

「您好，我是九千游蛇。今日未能與您打招呼實在抱歉。您喜歡嗎？這片庭園。」

對於游蛇的前話，他只識趣的一笑開口。

「若九千少爺所描述的美景，包含我在內實屬榮幸，這座庭園非常美麗。」

以多年學習到觀察表情與行為知識，雖還缺乏一定的經驗，以初步判斷對方的面容與談吐，理解年紀應無相差多少。

「第一次前來，未能主動問候九千少爺才是我的失禮之處，這裡有個提議、若不介意能否相互撇除敬稱？」

無論身處在哪一個國家，即便處事謹慎但仍想再交際上多加親和一些，而作為紳士禮儀姿態仍然不能少，只不過在此刻他想放下一些規則，與人交心。

同時打開筆記本在鵝黃色的紙上，流利的紀錄對方的名字。

「那當然，生嶋少爺在這片庭園中可是意外之美。」

游蛇衷心的稱讚，漂亮的事物總是美好的。

不過也感覺到對方對於應對的自然，以及接連著快速又大膽的提議。雖然其中未能彼此打到招呼的部分，游蛇猜測晚點等生嶋婆婆離開之後，他就會被叫去聽長輩們對於這意外的心得感想。

「如果生嶋少爺覺得這樣比較舒適，在我們獨處時自然沒問題，其他不適切的場合……可能就只能讓生嶋少爺忍耐了。」

「那麼，九千還代表著許多人，請叫我游蛇吧。」游蛇自然的選擇了較近的稱呼，詢問著人，「我該選哪個稱呼你呢？」

接受游蛇的稱讚，他識趣的笑著。
沒有反駁也沒有多說甚麼，每個人對於美的定義不同，倘若方才的景致在對方心中是副美景，自己則並無任何偏見與主張。

「自然，請容我在只屬於我們的時間裡，稱呼彼此的名字，游蛇可以叫我真火。」
自然地展露出笑容、並微微低下身子伸出一隻手作邀請的手勢。

「那麼游蛇能同一起欣賞這花朵的美麗嗎？」
即便對方身在院內看盡這些花卉植物，然還是想邀約一起欣賞並想請對方介紹介紹，
自然真火曾在圖鑑上知曉這朵花的名字和由來，但每人對於花的詮釋並不完全相同，他樂於傾聽這般美好。

如果不需要那些繁瑣的交際與考量，怎麼說還是輕鬆一些，獲得的回憶也不一樣，雖然游蛇尚在思考，畢竟也只是剛見面，還不足以下任何判斷。

游蛇自然地喊著真火的名字，帶著笑意的呼喊像是拉近了距離。

「真火。」

隨著邀請的手勢，游蛇也沒拒絕往真火方向走去， 「當然，與人共享美麗也是一份快樂。」

雖然並不清楚對方知道椿花的多少，不過自家的庭園自己自然不陌生，稍微彎腰伸手捧著一朵紅色椿花，如在手上綻開的優雅鮮紅。

「在茶會時，我們也很喜歡使用椿花呢，沒有著香味，這樣的低調謙遜……在茶室中插著這樣一朵紅豔點綴，自然又美麗的融入其中。」

偏頭看向真火露出笑容。

「對了，真火剛剛是在畫畫吧？真火知道椿花？還是單純喜歡這花？」

當對方說出自己的化名時，他很自然的回應一聲，接著便聽聞對方對於此花的優點與美麗，他未曾碰觸過日式花道，自然不是過多的理解並熟悉，但至少會修剪花卉枝葉，這是在英國向母親學習來的。

他稍稍湊近一聞，的確沒什麼特別香氣，卻綻放的比任何花朵都來得艷麗，聽聞這朵花凋零時非常的漂亮，不似櫻花不似玫瑰，而是莊嚴的整朵落下，這讓他感到十分的有興趣。

「嗯，我喜歡繪製初次親眼看見的事物，總是忍不住想要記下來，你瞧畫的如何？」

他毫不吝嗇的將筆記本攤開給對方看，上面只有鉛筆雛形的花朵，算是半完成品，若是有心他也可以將這份美景帶入畫室，將它們展現在畫佈上留存。

「純粹的喜歡這朵花而已。」
視線在花與對方的模樣游移，雖然有些不禮貌但他覺得，眼前的男子很適合這朵花。

顏色上的視覺饗宴。

見筆記本朝自己打開，游蛇倒開心能仔細看了，放下了手中的花朵，轉而仔細的看著真火的繪畫，雖然僅有鉛筆雛形，但也能見到樁花的美麗與繪者的手藝。

「真不錯，如果有機會能看到完成就更好了。」

游蛇指尖像是要觸碰到筆記本又保留著距離，像是在撫著筆記本上的花朵，開心又可惜的感嘆。

畢竟今日一別也不知道會再見與否。

抬眼看見真火的眼神與話語，游蛇笑了笑。

「我倒是喜歡將美麗親眼欣賞，當然藝術畫作也有其之美。但也有些東西，無法取代呢……」因為看著筆記本而靠近的距離，游蛇盯著真火那漂亮的眼睛，只是話語越後變得更加輕柔像是要消失在空氣中。

倒是想起別件屬於樁花的事情。

「啊，椿花掉落時，也十分特別哦……不似其他花朵會一瓣一瓣凋零，椿花會整朵掉落，乾脆俐落的。我記得……有道：生死之間落椿知多少。過去生命消逝時，武士們那崇高的英魂，落椿像留存了那武士瞬間與一切──」

「我很喜歡。」

因觀察著筆記本上的圖樣而拉近些許的距離，修長的指尖似有似無撫上鵝黃的頁面，那海藍的眼底稍流露無聲嘆息，接著對方的一番話語讓真火觸上心頭，微微睜大那被讚譽的雙瞳，原本平靜毫無波瀾的褐色蕩起一絲漣漪，巧時微風拂過臉龐髮絲隨之飄起，連同身邊的嫩葉一同飛舞。

「樁花..比想像中的美麗。」

聽聞男子對於樁花的含義解說，沉默片刻真火才緩緩開口再度讚嘆這份美麗之處，與所謂的騎士精神有著相似又些許不同的含義，他能理解其象徵的亡魂有多麼璀燦發亮，不禁回想起在澳大利亞成長的時期。

接著，真火蓋上書本將一手放在身後，闔上眼簾隔著手套輕巧執起人的手，如紳士莊重且帶著些許敬畏的將雙唇碰觸指尖，接著抬頭道。

「我相信這份緣有綿延不絕的可能性，倘若再次來訪時再把成品給游蛇一起欣賞，所以請不要感到惋惜。」

真火勾起嘴角溫柔的笑著，他想將即將消失的言語帶回真實，讓尚未完成的故事劃上暫時的休止符，懷抱著能與之繼續的可能性。

能夠看清對方漂亮眼睛的距離，自然也能見到眼前的人因話語而觸動的小表情，這種時刻總是特別好，游蛇想著，縱使碰巧微風再帶起新一片的美景，似乎也不能取代先前的愉快。

游蛇安靜盯著沉默像是在想些什麼的真火，沒有打擾屬於對方的時刻。

只不過接下來自己所獲得的──讓自己難得停住習慣的笑容，剩下意外的訝異──指尖上那短暫的接觸，是吻手禮？對自己？這時間點？只是那一瞬莊重的畫面，與接著的話語，也許是驚喜呢。

「咦，像是被你搶先了一手？」游蛇開心的笑起，還留有觸感的手究竟該放在何處，隨著思考習慣地掩住了嘴邊無聲的笑。

「緣分啊……」

自己只是習慣著一期一會的美麗，盡心盡力後的圓滿，又或是僅此一次的緣分，不論是何種都足以……

「真火都這麼說了，我會期待著緣份能再指引我們的相遇，請務必讓我看到那美麗作品的完成。」

見對方沒有表露過多的神情，直到鬆開手真火才意識到方才的舉止略微失禮，畢竟這裡是日本而不是在家鄉，雖他並非對國際禮儀間保有偏見，但合適的方式才會感到舒適與放鬆，並且能放下幾分戒心。

但他覺得對方並不會因此，而討厭自己。

「游蛇能保留這份期許便可，我會傾力為這份訴願而努力。」

真火抬頭像是想給予某種肯定的眼神，對上那雙眸眨了眨，一瞬即永恆。
「游蛇…」

在他正要開口，頓時真火的祖母喊了名字示意大人的對談結束，並即刻返回宅裡。
真火點點頭示意明白，為了不讓祖母太過於勞累，也不敢多留幾步只能稍稍覺得可惜，並且朝人微微的欠身。

「時間已經到了啊…那麼我先行離去，我們往後再聯絡。」

在轉身離開之餘，他想到什麼轉過頭稍有俏皮的小聲說著，並揮了揮手

「不要忘記我唷，游蛇少爺。」

語畢，便離開了庭院，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對方的視線中。

——這是生嶋真火與九千游蛇第一次相遇。

約莫一年之後他們再次的相遇，而且還是同所學校同一個班級的前提下。

真火原本對於環境感到陌生而些許格格不入，然在班級上與九千游蛇第二次相遇後，有一瞬間覺得似乎也不似想像中的陌生。

對方穿著制服的樣子與第一次相遇的模樣，外在形象上雖截然不同卻保留住了原有的神秘與一股親切感，修長的身形令起初只要稍稍抬頭就能直視的雙眸，變得需要完全仰起頭才能對視。

時隔一年，真火不曉得對方是否還對自己有所印象，或許是異地他鄉的關係抱有一絲小期待，於下課間在稍有空曠的走廊上，從身後喊住對方。

「九千學長。」

在聽見班上難得有插班生時，倒是已經想起過往曾經與生嶋真火的相遇，只不過一年的時間究竟想法有如何改變，又或者只是當初的兒戲，游蛇倒不會特別去要得答案。

習慣待在角落窗外座位的自己通常都十分安靜聽著班上的事情，撇除偶爾會因樂趣展開的班會，同班也不常待在一起，畢竟課程還是依照各自年級在上課，倒是在宿舍還較常遇到。

直到被熟悉的聲音喊住。

游蛇回過頭看向叫住自己的真火，如此近的距離又突然發現，原本的視線距離不太一樣了，對方需要仰頭才能用那多彩的眼睛看自己。

「怎麼了，生嶋同學？」

看著那帶著小小期待的眼神，游蛇故意的維持著如常的笑容。

再度對視那雙令人感到窒息的雙眸，掛著如初見的笑容。
明明不是第一次卻仍感受到些微的距離感，真火想起禮儀與人相處間的距離美總是落差甚大，秉持著紳士的風範他緩緩的上前踏出了幾步，在一公尺處停留便禮貌性的微微欠身。

他握緊手上的鋼筆以及小冊紙，暗自深深的吸口氣，待心理準備好後便抬頭勾起唇角，看上去輕鬆又卻不失莊重感的抬起頭，開口—

—那是在一個絢麗斑斕的下午，講述著少年與少年再次邂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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