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哲二已經把自己的後事都處理好了。
明明是長壽的種族,弟弟的小鳳凰總揪著紫袍黑貓的領子怒吼,要擁有五條命的貓又別總是想著這樣的事情。
但是修一知道,弟弟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次子本來就是為了替家主的死而生,就算進了那個學院也只不過是緩兵之計。
接了家主之位的時候就已經付出了一條命,他叛逆的想同手足交好親暱的代價就是讓哲二在考上紫袍前又丟了一條命。
弟弟其實比想像中還要脆弱很多。
修一嘆了口氣,舉起手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哲二,不要回頭。
儘管他也明白哲二不可能不回頭。
守世界裡的病無奇不有,嘔吐出花瓣的、血液凝結成冰的、在七天後粉碎成灰的,無奇不有。
鄙人怎麼可能沒有注意到:弟弟的小鳳凰身體有恙。小鳳凰本來應該笑顏逐開,本該把一雙大大的紫色眼睛笑成新月才對。
太常流淚了,太多淚水了。自從把他接來石田家靜養後,似乎是觸景生情了吧。這也難免,畢竟這裡還是哲二長大的地方,鄙人也能在每一個角落看到他的影子。
鄙人真的沒有料到,那本該是個普通的任務。族裡的長老紛紛指責著當初讓哲二去 Atlantis 就讀、考袍級,甚至於加入公會的決定──石田家主不能沒有『影子』,好像沒有了輔佐者的鄙人就脆弱的不堪一擊一樣。
鄙人對之嗤之以鼻。哲二在進入了那所不思議的學院後,遇到了小鳳凰、遇到了一群靠得住的夥伴,遇到了自己的幸福。
儘管鄙人沒有辦法及時趕到,但是最後送回石田家的那具被汙染的身體、鄙人的弟弟是帶著笑容的。
鄙人相信弟弟的選擇,所以鄙人也必將為弟弟守護他想守候之人。
小鳳凰的噩夢太多了,體態圓潤的食夢貘是這麼說的。太多的噩夢,連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小鳳凰始終低著頭,鄙人伸手去捉他的手腕,他顫慄了一下後,和服袖口被掀開。振袖遮蓋不住斑駁的傷痕,鄙人依稀想起,這套衣服是他和哲二一起買的。
「……已經確定是中期了,在您把在下喚來的時候──」
鄙人的眼神示意來不及讓食夢貘改口,在那個耳熟的自稱詞一出口的時候,鄙人看見了小鳳凰豆大的淚珠就這麼落了下來,和膝蓋上、本該屬於哲二的幻武兵器洛奇歐撞出清脆的晶鐵相擊之聲。
「──這便是中期,石田大人。」
那聲脆響不大聲,卻令鄙人震耳欲聾。
據說是淚晶症。鄙人翻遍了整座圖書館,也只得到了無解兩字。
鄙人生平第一次這麼恨自己無力。貓又堂堂九命,卻連拯救重視之人最後的珍愛都無法。小鳳凰的眼淚越來越停不住,而侍女甚至通報過他現下若沒有洛奇歐在身邊就無法入眠──是跟了哲二最久的兵器,也是蘊含了哲二的最後一口氣的兵器。
風吹開書頁,停在了淚晶症的一個特質之上:「患者的眼淚化成的晶體並不會消失。晶體內會有患者的那段記憶。」
鄙人有了一個想法。
逝者的最後一口氣、化作晶石的回憶、至親的血、結冰的紅玉髓;用降龍木做成的勺混入梔子以及豆蔻、云霞翠軒,佐以雨絲風片,和一抹韶光。
「大人,這是貓又一族的禁術,就算這樣二少爺也不會回來的啊——」
「靜,無需多言。」
鄙人知道。
鄙人當然知道啊。
那個夜晚是小鳳凰睡得最安穩的一夜。鄙人知道他夢見了什麼,就只在緣側坐到星空西落。
那是一個很晴朗的月夜,月明星稀,是哲二最喜歡的那種晚上呢。
後來?就是後來,也還能如何呢。
小鳳凰還是走了,也帶走了哲二的那件和服。一個月的病能被鄙人拖到了三個多月,鄙人也已經盡力了。
接到小鳳凰的訃聞的時候,鄙人正在緣側雕刻著那夜小鳳凰交給鄙人的一塊晶淚。
那是他和哲二最後的『對話』了。
都言一命抵一命,而鄙人欠他的遠不只一掌荏苒。
初具雛型的晶體在陽光下閃爍著,蒼紫與玄金的光芒。
「石田家主大人,久未拜訪,還請見諒。孤曾聽聞貓又九命,在這短短幾天,閣下不只失去了二少爺,還平白無故的少了一條命?」
石田修一苦笑著彎起一雙金燦燦的貓眼,下意識的揉了揉額前碎髮——和弟弟曾經的樣子如出一轍。
洛奇歐劍鞘上懸掛著的是晶瑩晶石掛墜,被細細雕刻成了貓又與鳳凰的模樣。
「嘛,哲二為鄙人做了那麼多,花一條命還他,也遠遠不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