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宮弦月曾經夢想過成為普通人。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與生俱來的雙眼和體質注定不會讓他成為一個平凡的存在。
他也實在摸不清自己人生的軌道到底在哪個地方拐錯了彎,又或者打一開始就行駛在偏離正軌的路上。
真要說他覺得真正和他人的世界徹底出現裂痕的關鍵點,大概就是他在公司裡偶然聽見有人在討論自己年齡和外表明顯不符,而他自己掐指一算才驚覺自己老早就年過半百,卻仍頂著一張剛出社會的新鮮人的臉龐。
在這之前,無論是自己能見到妖異的雙眼,還是能感應到他人過去和思考的體質,甚或是跟地縛靈談起的戀愛,都沒有讓他感到如此恐懼過。
他逃離工作的場所,在雙親俱逝後也放棄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假造身份輾轉流浪於各個不同的都道府縣。
最後他和自己的幽靈戀人在這間神社裡落腳。
名叫八尋的結緣神爽快地應諾一人一鬼能在神社旁的小木屋住下,房租只要每天協助神社事宜即可抵銷。
時間一久,八尋乾脆把他們都收到自己名下,成為神使,為他們免去其他妖異和神明的碎嘴。
但最讓弦月傻眼的還是八尋近乎隨便的處事態度。
某年神無月,注意到弦月能力的八尋託他在自己去出雲開會的期間代管神社。
「這沒問題嗎!?」
「可——以啦,咱跟你拍胸脯保證。不然你覺得其他神社在神無月是怎麼過的?」
完全回不了嘴的弦月只好應了下來。
他戴上狐狸面具,換上和服,端坐在正殿裡聽取人們的願望。
能夠當場處理的他就給他們建議和指示,自己處理不來的就告知他們去其他地方詢問。
僅限一個月的代理神明的職務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後來的某天,八尋突然告知他,希望之後神社就交給他管理。
「——給我管理真的沒問題嗎?」
他錯愕,說到底自己連自己究竟是什麼東西都搞不清楚,讓這樣底細不明的人坐上神明的位置真的不會產生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啦,之前神無月的時候你不也做得挺好的嗎?」
八尋一臉放心地向他豎起大拇指——弦月已經懶得吐嘈對方實在有夠不像神明的了,八尋與時俱進的能力簡直高得嚇死人。
「這個跟那個應該是兩回事吧?」
「放心啦,這就跟人類世界的那啥、『行政區合併』?差不多啦。咱會留分靈跟聯絡方式的。」
弦月一臉苦澀地低下頭,半晌才吐出回覆。
「……但實現參拜者願望什麼的我辦不到啊。」
八尋撐著臉想了想,然後摸摸對方的腦袋。
「咱這邊是緣分的神社,所以不需要什麼特殊的神通力也沒關係。說到底緣分是得讓人類自己牽起來、自己斬斷的東西呀,咱們能做的也不過只是在他們背後推一把罷了。」
收回手,他爽朗一笑。
「再說你也確實有『神明大人』的力量吧?」
所謂「神明大人的力量」,真要說的話自己的確持有——那是能夠讀見人心和其過往的能力。
同時也是過去曾讓他煩惱不已的力量,他從未想過這份力量能夠在某處派上用場。
「我知道了,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就是可以了吧。」
弦月嘆了一口氣,選擇相信八尋的判斷。
拍了拍他的肩膀,八尋愉快地笑了。
「那,拜託你啦。有事儘管找咱。」
於是八尋離開了原本待著的神社,往轄區合併後的新本社而去。
而弦月和頂替狛犬職務的戀人留了下來。
代理神明的工作從原本一年一次的兼職瞬間成為了綁住自己一生的終身職。
但弦月想了想竟意外地不覺得後悔,一如當初他為了將柳瀨正行從那棟公寓裡帶走而選擇和他互換一半靈魂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的感覺是自己終於有了能夠相伴一生的人的喜悅,現在則是總算有了自己的歸屬的安心感。
他換下原本戴著的狐狸面具,改成另一個在光滑的表面上繪製了八尋神社家紋的素色面具。
然後重複著神無月時每天都會做的例行公事。
他只有在行使神明職務時才會戴上面具,宮司和巫女們都笑著說藤宮先生簡直把神明當的像是上班族一樣。
弦月聞言馬上回覆,沒錯,所以我下班之後別來找我問事情。
他們聽見弦月的說法又爆笑成一團。
——知道啦,不會讓您無償加班的。一位巫女一邊抹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一邊說。
「一言為定哦?」
「好,一言為定。」
在八尋神社的生活其實挺安逸的,接下神明職務後一轉眼也過了數十年,弦月深感自己的腦迴路也跟八尋越來越接近了。
緣分就只幫他們起個頭就好,後面的發展全得靠兩方的努力。
有緣,那就足以牽起兩人;無緣,那怎樣都牽強不來。
當然也是有人會來鬧說結緣沒有用,要退費等等。這種情況下弦月允許宮司和巫女們直接送走對方,要是死賴著不肯走,他更乾脆讓正行現形用武力解決問題。
某個風和日麗的清閒午後,弦月拿下面具、離開主殿到附近的森林裡散步。
木靈的嬉鬧聲此起彼落地響起。
選擇性無視參雜其中的各式八卦——天知道他們是從哪時候開始變得這麼長舌的了——弦月忽然停下腳步。
眼前有兩名男人朝自己走來。
他很確定對方走來的方向是懸崖,那不是一般人類能夠自力跨越的地方,於是他判定眼前的兩人都非人類。
留著深紅色長髮的男人穿著剪裁合宜的襯衫和長褲,披著一件橘紅色的羽織,還隱約能看見腰間有配著一把武士刀。
那張臉好看得足以讓人屏息。
另一人從頭髮到身上的西裝全是深夜一般的漆黑,襯得一雙湛藍色的雙眼和白皙的肌膚特別顯眼。而他也同樣配了一把稍短的武士刀。
紅髮的男人和他對上眼後,露出一抹禮貌性的笑容。
「你好。」
「……你好。」
弦月一邊保持著戒備一邊緩緩向後退,拉開和他們兩人的距離。
神社境內鮮少會有妖異如此正大光明地走進來,但他也無法判斷對方是不是哪邊的神明——畢竟不是每個神明要過來都會先說一聲。
還在思考應對方式的時候,握著刀的正行從身後竄出來,擋在他和那兩人中間,身上的敵意完全沒有要掩飾的意思。
「可疑人士,報上名字跟來意。」
完蛋,忘記正行跟自己在特定狀況下是共用視力的了。
紅色頭髮的男人仍淺淺笑著。
「古董商的堊。我想找八尋大人。」
……找八尋大人?
弦月飛快回想之前八尋跟他提過的其他人,和最近來參拜並許願的人類面孔。
但不管是哪邊都對不上。
沒辦法,只好這樣了。
「我就是『八尋』。有什麼事情嗎?」
伸手輕輕壓住正行的右邊肩膀,他朗聲向對方報上八尋的名號。
男人微微歪頭,深色的瞳仁裡瞬間沒了笑意,還隱約帶上了一絲嫣紅。
「別開這種你擔不起的玩笑。我好歹還記得他的臉長怎樣,你不是八尋。」
「我是。」
他深呼吸數次才有足夠的力氣回覆。
「八尋大人指名我成為代理,那在神社境內我就是『八尋』。」
「……八尋大人怎麼了?」
聞言,對方露出吃驚的表情,原本感受到的殺意也消失無蹤。
「呃,他……」
大略解釋過八尋是為什麼離開和對方現在的所在地後,自稱古董商的男人掩著嘴,陷入思考。
「店主,那要現在過去嗎?」
一旁的黑髮男人轉頭向他詢問,但對方搖搖頭。
「不,走這麼久我也累了,明天再說吧。」
然後他轉頭看向弦月和正行,微微低頭。
「不好意思呢,剛才對你那麼不禮貌。」
「沒關係啦……正行不要那個臉。」
「是他們先闖進來的。」
剛把刀收回鞘內的幽靈嘖了一聲。
而且他剛剛可是感受到眼前的妖異對他的弦月展露殺氣,要他怎麼不防備他們。
「沒關係的,確實是我們不禮貌在先。」
堊擺擺手,表示他並不在意。
「只是這麼久沒聯絡,我還真沒想到八尋大人收了神使,還找了代理呢……明明說過掌管緣分不是其他人想做就能做的。」
八尋的個性的確爽朗隨和到有點隨便的程度,但和工作相關的事情從沒馬虎過,頂多是表面上看起來和平時沒差多少罷了。
「我也很疑惑為什麼是交給我,但既然八尋大人都這麼說了,我也只能相信他的判斷了。」
要論最驚恐和難以理解的當然是弦月,只是他漸漸也開始不想追究了。就和八尋口中的緣分一樣,自己能擔得下來自然是自己和這份工作有緣。
送走古董商兩人——或者該說三人?弦月在請他們過去坐坐時才發現堊腰間的武士刀也是附喪神,只是方才完全沒開口而已——之後,他用水鏡聯絡上八尋,向他告知這件事。
「喔對耶,咱忘記寄信去跟他講咱搬家的事情了。哎呀,就這麼讓他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吶。」
弦月無語。
「那位古董商先生說他大約明後天會過去您那邊,要道歉什麼的到時候您再自己想辦法。」
語畢,他切斷水鏡的通訊,揉了揉額角。
按照八尋剛才另外提起的說法,最近似乎又有其他神明的管區要重新整併,他或許又要離開到其他地方去。
這大致上也代表自己是真的沒辦法放下這份工作了。
在人們的信仰日漸衰退的現在,或許未來哪天會連自己這個代理神明也跟著消失無蹤。
八尋就算消失或許都還是笑著的吧。
如果自己也能像那樣就好了。
發出這個禮拜以來不知道第幾次的嘆息,弦月重新戴回面具,端坐在主殿中央,等待著下一位來參拜的客人。
END
關於藤宮弦月
沒有七歲以前的記憶,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個普通人,直到讀見別人對自己的看法才知道自己是會被他人排除的異己
黑色短髮金色雙瞳的青年,可以藉由接觸讀見他人的思考和過去。養大他的不是親生父母,生父母身份不明下落也不明
為了把被綁在那塊土地上的地縛靈柳澤正行帶走而跟他交換了一半靈魂,本人表示連他都不知道是怎麼成功的
目前在八尋神社擔任代理神明,上班時間是標準的朝九晚五。行使神權時會戴上面具(為了掩去人類身份的象徵)
和正行住在神社旁的小屋,非上班時間偶爾會在神社境內到處閒晃
裏設定)
其實是覺的孩子,在覺的族群裡能力算弱的了,但放在人類世界就是會讓大部分人忌憚排擠的怪物
在讀取他人想法時眼睛會變成豎瞳,本人不知道這件事
胃痛氣苦勞役擔當
關於柳澤正行
出現在弦月租下的公寓裡的地縛靈,本人沒有任何惡意但常常盯著房客觀察他們然後房客們全部被他嚇跑,弦月可以用超便宜房租租到房間的最大主因
黑色長髮黑色雙眼的青年。原本是當地氏族的少爺,但一出生身體就不好,歷經各種努力卻還是沒能活過25歲。在大正年間病逝
在弦月租下房間後漸漸在日常相處中被他吸引,兩人相愛後才開始煩惱哪天弦月要搬離的話該怎麼辦
後來在弦月誤打誤撞成功的儀式裡和他互換了一半靈魂,這才終於擺脫地縛靈的命運
在成為八尋的神使以後基本上都被當成狛犬使喚,劍術是在死後才磨練出來的
關於八尋
結緣神,性格大剌剌到近乎隨便的程度,不過在面對公事上倒是非常嚴謹
平常就是以人類外型在神社境內到處晃,有參拜的人過去主殿才會回去
左手上纏繞的紅線是本人身體一部分的延伸,所以非必要八尋絕對不會給人紅線,八尋神社明明是結緣神社卻不賣紅線的主因
八尋的紅線可以牽起一切緣分,另外持有的斷緣剪則是可以剪斷所有緣分。除了緊急狀況外本人其實不太愛用這兩個道具(「緣分什麼的靠別人哪行啊」by八尋),會送斷緣剪的複製品給堊完全出自於老交情
多少有察覺弦月身上的覺血統,但判斷說出來會讓對方心情複雜所以沒有提
對現代社會的適應力高得嚇死人,除了各式現代用語,最近連網路和智慧型手機都開始拿來用了,據說去新的本社的時候是搭新幹線過去的,弦月知道以後非常用力地吐嘈了
沒綽啦打這麼落落長一篇就是想寫現代服ver.的店主跟史,沒了!!!(弦月:幹
順帶一提一個不重要的,弦月的唸法不是げんげつ(gengetsu)而是みかつき(mikatsuki)
真的很長XDDDDDDDDDD 情報量還因為涉及人物和人數好多!!!(一下子滿腦情報都要說出來感覺要時間處理)
滿喜歡決定緣份最終都是人那一點,然後紅線的設定好有趣!
偷偷說另外也很喜歡弦月工作時會帶上面具跟跟巫女說話的情景wwwwwwww /w\總覺得他其實真的算是很冷靜又很處驚不變的人了!!(想起跟店主的對峙真的好緊張!
DP_Nurikabenkasa: 謝謝里佳中喜歡

八尋本來是跟弦月講不戴面具也沒差,但他堅持不能以人類的身份進主殿,於是折衷下來就變成戴面具工作了(面具有遮掩原本身份、成為他人的意味)
&大概是因為八尋都是直接現形出來跟巫女和宮司相處的關係,他們對外表不會變化的弦月接受度很高XDDDDD
偷偷說一下,店主跟弦月的原設是同一個OC,在打那一段的時候我一直很想笑(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