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論原料缺貨這檔事多久會發生一次，門內這麼多弟子，要能每次交代任務都有份也是挺不容易。
更別說當時這種需要口才的工作都是另一名叫做梁的朋友來處理。

這分配，美其名曰他們仨同門各有所長互相幫助，實際上只是梁看不下去兄妹倆貓一個不會講話、一個老講怪話的模樣，與其折騰老闆折騰自己還不如直接攬下來……

而且一次買三倍的份比較好殺價。

「啊—對，那時候有去幫忙搬東西。」一彈指，秋餘總算成功從腦中刨出那久遠的模糊記憶。她立刻加快腳步，視線在各家店面間不停流轉。
然而店還沒找到先被當地居民給吸引了注意。

「發生什麼好事了嗎？」秋餘豎起耳朵，放慢腳步巧妙地走在路邊不顯眼又足以清楚偷聽的範圍，充分感受一波所謂的快活氣息……即便只是天氣好好、飯好好吃、孔先生好有趣、隔壁阿婆遇上恩人好棒棒之類的瑣事。

「喔懂了，知足常樂。」她點點頭，想起小時候父親每天都會拿著書籍經典，將內容一句句細細給她與哥哥解釋的模樣。那雙眼中流露的關愛與期許、盼著兩個孩子能夠長成明辨是非不驕縱的模樣如今依然非常清晰。

「爹親…娘親……」她低下頭咕噥，說起來打從任性改拜入魏家庄後秋餘變每天醉心於機關，算起來是很久沒回去看看了。
伴著想念、名為不爭氣的沮喪感隨即油然而生——

但並沒有太久。

「好，買好東西找哥哥一起回家！」果斷改變行程，而後是莫名其妙的幹勁滿溢而出。
懷抱著「總之有賣原料就可以，快快買快快回家」的念頭，秋餘看也沒看直接一個左轉要往對面的店鋪衝，隨後與從另一方向疾行而來的人身體力行的演繹出一場經典交通意外。

完蛋！原本縮得細直的瞳孔瞬間放大，短促的驚愕從喉嚨竄出後本能回嚥一口大氣，隨後便是貓腦袋的高速運轉：

如果撞的是比自己厲害的人，那自己會往後倒。
如果撞的是普通人，那對方會往後倒。
這麼說來剛剛好像聽見說有個老婆婆跌一跤暈過去的事，那可不行。

用最快的時間組合了邏輯、判斷、所得訊息。最終回傳的結果便是秋餘倆手一伸，以一種「老子要把樹連根拔起！」的氣勢擒住對方，誰都別想倒。

殊不知這一抱可不得了，先不論只是想抄近路早點出城的毗是被嚇得像樟樹還是槐樹——

那瞬間，秋餘只覺得自己聞到一個很棒的味道。

並不是指那種很香的氣味……就、很有層次，有種富含了一百年資訊量的感覺。這種「哇、好怪！但再聞一口。」的奇妙滋味，硬要說的話就像是……
鞋子？

這下她又想起爹娘了。
想起小時候興高采烈的向倆人分享「鞋子好好聞！」的新發現時，母親微笑著說：「你爹的鞋子才是一絕。」的模樣。

……還有父親立刻衝向門邊驚恐地把鞋子全部收起來的身影。

想著想著，又多吸一口。

＊＊＊

毗覺得自己可能遇見變態了。

不久前他才將祖孫倆送回家，在努力婉拒掉那對中年夫妻請吃飯的提議後便匆匆往鎮外走。可不知怎麼的這鎮子的人潮比想像中還要多，放眼整片紅紅紫紫的衣裳來回穿梭著，還不時聽見幾句有關殺價又失敗的感嘆。

是有什麼拍賣會嗎？搖頭向那排隊的人示意自己並不想要寫著最後尾的木牌，毗左思右想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便轉身往狹小的巷子打算先離開這一區再說，沒想到剛起步就與一不明生物正面撞上。

撞到人並不是問題，毯精嘛、他什麼沒有就是筋骨真的軟，只要稍微退幾步減緩衝擊、再好好和來人道個歉就可以結束……可是……

可是這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順勢抱過來了？

「你、」於震撼中艱困的吐出一字，後續內容則在聽見對方深深吸氣的聲音後被嚇得半個音節都不剩。與之同時環繞腰際的觸感微微收緊，在反應力停擺的情況下竟奇異的、產生了一種有點懷念的感覺。

他想，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個膽小的孩子老是這樣黏著自己。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了。

本欲用以推開來人的手與緊繃的肩膀相繼垂下，毗就這樣靜靜等著，等到束縛感漸漸放鬆、消失……最終才在對方退開半步距離後看清剛才困住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那個啥，你這布好好摸，而且很好聞，平常是用什麼洗的？」

……好，是變態。

他剛才就該馬上推開對方才對！

沒有察覺對方內心惶恐，看毗欲言又止的模樣秋餘還以為是自己態度不夠誠懇。

她歪歪頭，將父親教過「給孩子的基礎禮儀對話一百零八句」在腦中翻閱一遍，隨後斟酌且小心地重新組織語言：「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您的衣服聞起來很像鞋子很好聞，可以請您告訴我怎麼做到的嗎？」
為表誠意她還用了敬語，她可真是太聰明了——

殊不知這樣的解釋對毗來說無異於另一種打擊。

「鞋、」他雖然這幾十年是過得很不講究沒錯……但、鞋子？他一條毯子被拿去和鞋子相提並論？
謝謝，有被冒犯到。

一時忘了自己原本是急著要出城的，毗現在只想馬上跟對方解釋清楚，但礙於實在是太久沒有與人溝通，即便心中千萬委屈的辯白、繞到最後吐出的也只是蒼白的說明：「我是一條毯子……」
「喔，懂了。」然後他便看見眼前的人眼神堅毅，表情無比認真的朝他點點頭：「那我更正，您好好聞！」

只是更正這一部分嗎！？

而且這樣說百分百是毫無辯駁餘地的性騷擾耶？沒問題嗎？

＊＊＊

不好意思，在這裡插播一則小道消息。
根據某非權威的統計結果表示，物品化靈產生的精怪基於原本本體擁有「被使用」的性質，故有不少即便擁有了人型卻依然保持一種隨波逐流的個性。
當然，凡事有例外。

而毗並非例外。

此時他還猶豫該不該繼續辯駁，沒有發現重點已經被完全帶偏。
再偷偷瞥向面前的人正睜著橘黃色雙眼睜著耐心等待她想要的解答，那黑色瞳孔放的極大，莫名有種可愛的感覺——

可也正是這樣的瞳孔，在眨眼後突然收合、變成尖尖細細的模樣。

「糟糕。」只見秋餘彷彿炸了毛，急急忙忙地把毗往最近的店推：「我看到我哥了！我不能被發現。」要知道她這次可是為了偷偷幫哥哥解決殺價任務才來的，兩手空空就被抓包不就漏氣了嗎？

而這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情緒在毗看來又有另一種解讀，諸如「和哥哥吵架鬧脾氣中」、「和家人吵架哥哥在找」等大大小小的可能都讓他不禁跟著緊張。

「雖然不確定是發生什麼，呃、」看著秋餘手法迅速的從斗篷內各個不同地方掏出銅板，毗以為她在算盤纏要離家出走，更發小心翼翼的挑著詞彙勸說：「如果是與家人有誤會或不滿，還是見一面好好說明會比較好？」
停頓數秒後又補上一句：「如果你需要人幫忙的話我也可以——」

……可以做什麼？

以什麼身分做？

發覺自己言行過線的毗有些懊惱的收聲。明明那年發生了那種事情後，自己才決定要與別人保持距離的……怎麼今天屢次違背了？

「啊？謝謝？」而專注從宛如四次元的口袋找錢的秋餘沒有聽清他在嘀咕什麼，只在最後抓到幫忙這個詞彙，下意識地回答：「喔你可以在旁邊就好。」說的自然是指殺價的事。

聽到這個回應，即便毗心中的坎依然存在，但眼神還是不自覺因受到接納而亮了亮，「好。」他應聲，以為會看見秋餘出去與親人相認，下一秒卻見她氣勢萬鈞的走向櫃台，將手裡的零錢高高舉起又輕輕放到桌上、本能的再次切換出貓咪圓瞳模式。

「老闆，我之前有去幫忙種樹，可不可以請您算我便宜點。」

「？？？」這是原本看步伐以為對方是來鬧事的老闆。
「？？？」這是視線在門外與櫃檯左右來回的毗。

老闆自然沒想通秋餘的意思是：「她種樹→於是樹變多→樹是紙的原料之一→於是紙的成本變便宜→符紙也算紙→所以她有幫到老闆，求打折。」但他總覺得打從這兩人進到店裡，從周遭氣氛到他心中都奇異的有種輕鬆安逸的感覺。尋思這事八成與一旁那個陰沉男人無關……應該是眼前這個眼睛圓圓的女性所帶來的？難道是傳說的祥瑞？

這家店本就屬於老闆閒著開身體健康的類型，他也樂意給討喜的客人來點折扣做人情。稍作計算便爽快地給了個漂亮的價格。

銀貨兩訖，秋餘捧起紙立刻往店外衝，途中不忘空出一手去拉滿頭問號的毗。到街上，從視線掃到那頭銀白長髮的瞬間貓妖便高聲呼喊，直到追上那個與自己相同血脈的人。

「哥我買到紙欸，誇一下。」見妹妹如獻寶般的將紙塞到自己手裡，百采露出微笑：「甚好。」雖然旁人看來他的嘴角並沒有什麼改變，但並不影響親人的判讀，得意之餘秋餘立刻提出回家吃飯的邀請。

「這、」百采想了想，妹妹確實是買了紙，但寫符的顏料沒有買啊？歪歪頭，他想了想又覺得這好像也不是什麼問題：「也罷、可以。」說完便加入他們的行列……等等？

言百采，偷偷的瞧了那個被妹妹牽著走的男人一眼——
這個看起來好像很欣慰的人到底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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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直到餐桌上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很尷尬
＊以為是去緩頰緊張家庭氣氛結果根本一點問題都沒有，真的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