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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象的長鼻子捲起小象，玩起天空盪鞦韆。秋詩的小手，握住曉春的大手，晃呀晃。難得來到動物園，秋詩很是開心，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最喜歡的大象。

　　「比電視上看到的還大呢！鼻子好長喔，爺爺，快看……？」當秋詩轉向曉春，見到凝重的神色，習慣看人臉色的他，惶惑地縮起肩膀，但仍傾身向曉春拉近距離，「爺爺，怎麼了嗎？是累了，要休息嗎？」

　　曉春微瞥側旁的孩子，秋詩愣了片刻，因為目光中的一瞬淡漠，被他所捕抓。幸好下秒，曉春揚起柔和的笑，「抱歉，爺爺不小心恍神了，乖孫，怎麼了嗎？」

　　秋詩將曉春的手拉到自己心口。酷曬的陽光下，周末的動物園，人流竄動、嘻聲笑語，男孩眸光間是炙熱流動的空氣。「爺爺，這是我第一次來動物園，以前我都希望爸爸媽媽帶我來，但他們都說不要，所以……」噘起的小嘴、抬起的小臉，楚楚可憐地撒嬌，「爺爺之後都能帶我來動物園嗎？我想一直和大象在一起。」

　　曉春睜大瞳孔，窘迫地往後縮。秋詩不安地欺近，語氣懇切急迫，「爺爺我愛你喔，你也愛我，對吧？」

　　他遲遲沒有回應，直到秋詩放棄般垂首，眼睫翩扇似有珠露欲落，曉春才微蹲屈膝，抽出手重重放在他的肩膀，正視他的瞳眸，「當然。」
　　語氣淡得似不曾存在。寄養的期限將至，愛又如何。

　　曉春曾認為愛是武器，能夠驅逐所有陰暗，就像他的父親，耀眼的背影是他漫漫人生的路標，然而愛是脆弱的枯枝，無法守護妻子的笑容、無法保住孩子的生命，一折就斷，毫無價值，現在，連眼前的孩子也只能目送離別。

　　曉春笑得很淡，似是徐徐的風，空無虛渺。但是，秋詩瞇起眉目，含淚的眼角、泛紅的臉頰，笑如焉花。

　　曉春笑得很淡，似是徐徐的風，空無虛渺。但是，秋詩瞇起眉目，含淚的眼角、泛紅的臉頰，笑如焉花。

　　「我最愛爺爺了！」

　　時間是無情的刀刃，割花男孩的笑靨，如同被扯裂的泛黃相片。如今，長大成人的男孩，也在笑，卻是他陌生的模樣。「真期待晚上呢。」秋詩依在他身上，手早已不安分在他的褲檔摩擦。

　　無限下墜的空間中，無力感正在蔓延，伸出的手在攥緊後，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抓住。曉春厭惡這種似在水中被淹沒口鼻的窒息感，明明只要踏出步伐、只要拿出必勝決心，他總是能夠旗開得勝，不論是運動場還是課室內，他從未嘗過失敗的滋味。為何，現在敗得一踏塗地？

　　飄渺的白霧將他包裹，似是裹屍布內的死屍，眨眼過後，他在看不見起點、走不到終點的朦朧之地，就像老花卻翻閱看不清字的書，他終究失去路標。

　　「英雄必勝……嗎？」他不確定地啟唇。

　　「當然，英雄是最強的！」回答他的，是從腳底延伸而出的黑影，明明是他的影子，卻是矮小的孩童身影。
　　「沒有英雄戰勝不了的難關！」影子與他的連結開始斷裂，男孩從地面躍然而現，握起拳一副勢在必行的模樣。「只要有英雄在，所有故事都是大家開開心心的快樂結局！」

　　「那麼英雄在哪裡？」曉春揚起苦澀的嘴角，蹲下身子，溫和的綠眸望向男孩，「小弟弟，可以告訴爺爺嗎？爺爺好像迷路了，很需要英雄帶路呢。」

　　「英雄，不就是——」黑影漸漸褪去模糊的面紗，曉春這才意識到不是小男孩，嬌弱的女孩含羞地向他笑，「你嗎？」
　　霧氣化為溫暖的橘橙色，地面刷出道白線，直抵遠方，兩側立起電線桿，雙雙被線路所連繫。昏黃的街道，曉春的手被女孩牽起，女孩臉上的雀斑，在染上紅潤時格外可愛，「你一直都是我的英雄。」

　　曉春抿起下唇，此時，他的手與女孩同樣柔嫩，皺紋隨白霧被帶走，男孩模樣的他與女孩對視。沒戴眼鏡的眼，清楚見著女孩的臉，他緩緩開口：「夏美。」許久沒像這樣呼喚妻子的名字，懷念的字詞在他心中泛起淡淡漣漪。

　　「你是我的英雄，也能是那孩子的英雄，我相信你，所以呀，有點信心吧！」女孩瞇起眼，時空被錯置，曉春知道這是那天，妻子交付秋詩手機後的晚上，他困惑妻子那句「英雄的呼叫器」時，妻子給他的勉勵。

　　「不是這樣的呀……」他闔上眼，不符合男孩樣貌的苦笑，明明身在過往上下學的街道，神態卻有歲月沉澱的疲憊，「我不是英雄喔，從來都不是。」
　　夏美淡淡的微笑，稚嫩的臉與遺照的老態容顏重疊，如此祥和寧靜，曉春將手撫上她的面龐，「我，只是普通地愛著妳。」

　　傾刻，女孩幻化成鳥羽，在空中消散，曉春眨了眨眼，慢緩抬起頭，父親正站在他眼前，夕暮之下，鳥兒停駐在牆頭，他又回到那座高塔。

　　「對不－－」

　　尚未崩塌的高塔、尚未吐露的言語、尚未訴諸的想法，曉春勾起嘴角，「我最愛的，就是為了大家努力戰鬥的爸爸。」兩手放在身後，男孩瞇起眼，笑得靦腆。

　　或許，這就是答案吧。愛，毫無價值，挽回不了父親、拯救不了妻子，不論是來不及出生的嬰孩，還是回到父母身邊的秋詩，就算他再怎麼去愛，都只能眼睜睜送別。

　　掀起眼簾，他已身在糖之屋，瞳眸翠綠，注視秋詩和老友談話，蘊含多年溫柔，嘴角的笑淺淺，暖意靜悄悄，如此刻的陽正靜待西落。

　　「這是聖誕節要發的貼紙，應該要選麋鹿吧？」

　　「動物的話，當然要選大象呀！聖誕節有大象發禮物，聖誕老公公一定很安心！」

　　兩人在討論聖誕節發放的貼紙款式，老友選符合聖誕氛圍的麋鹿，秋詩則是選最喜歡的大象。老友一句「大象那麼胖，根本飛不起來，要選就選麋鹿啦，麋鹿也比較可愛」，秋詩辯駁「大象也很可愛呀！胖嘟嘟的大象，不可愛嗎！」，兩人根本沒有交集，最後視線雙雙投往曉春身上。

　　「長官／爺爺，麋鹿／大象比較好吧！」

　　「都很好呀。」

　　「選一個啦！」

　　曉春呵呵地笑，擺弄起貨品架上的聖誕紅，兩人也拿他沒轍，只好繼續爭論大象還是麋鹿好，直到曉春慢悠悠開口：「就選秋詩最喜歡的大象吧。」他們才又看向曉春，此時他老人家正以指腹輕柔磨蹭聖誕紅的綠葉，「秋詩，爺爺希望你能一直和最喜歡的大象在一起。」

　　在分離前夕的動物園，他以近乎逃避的口吻應答秋詩的告白，那句「當然」不該是離別的註腳。現在，他望向秋詩，彼此視線相交，流逝的時間，光線溢了進來，在曉春的側臉撒下光的碎片，盪漾輕擺，似撥開橘子散發的香，秋詩的嘴微張，呆愣的眼眨又眨。

　　「我愛你喔。」

　　酸甜的橘橙色，秋詩總算吃到糖之屋的糖果，是橘子糖。

　　或許，就算再怎麼去愛，仍舊什麼都改變不了，曉春清楚此時吐出的語，毫無價值。愛不是武器，不是超級英雄的秘密法寶，任何怪獸都無法靠愛去擊垮，這是份毫無價值的愛，僅是細弱粗糙的枯枝。

　　秋詩跑來抱住他，連連好幾句「我愛你」，曉春抬起手，爬上皺紋的手，確實是枯枝呢，他不禁輕淺地笑，用那雙手輕撫少年的頭顱。

　　目睹這一切的糖之屋老闆，抱胸不解地歪頭晃腦，視線突然被不遠處貨架上的大象存錢筒吸引，他記得這是糖之屋第一項賣出的商品。再次望向秋詩，回想那天他前來店裡，掏出可愛的小刺蝟錢包，說要買給喜歡的人聖誕禮物，那時挑中的好像也是大象存錢筒，因為那孩子抱住大象的模樣太可愛，才讓缺聖誕小精靈的他，不禁詢問是否願意來打工。

　　老闆噗嗤地笑出聲，當注意到曉春的目光時，他擺手沒轍般說道：「就選小可愛最喜歡的大象吧。」此時的秋詩，仍是緊緊抱住曉春，用他可愛的小臉不停磨蹭，跟那天抱住大象存錢筒一樣，無垢得宛如孩子。

　　＊

　　拉下夜幕，歌舞伎町的熱鬧時分，曉春從床上爬起，疲倦不堪。他的睡眠時間，成為起床時間，才沒多久的事，就已因日夜顛倒造成身體負擔。單手扶頭，至今他還是無法習慣這份暈眩感。

　　洗臉刷牙，穿上保暖衣物，即將前去乖孫的工作場所。在妻子的遺照前，他闔上雙眼，合十的雙手放在心口，「我要出門去孩子那裡，你說過我得拿出信心，是呀，悲觀可不符合我的風格呢。」
　　抬起頭的刻時，正視眼前的人兒，他看見妻子在笑。風徐徐傳來花香，窗邊亮了起來，撒入的光點是飛舞的花瓣，他置身妻子還能笑的時間，在癌末安養中心，坐在病床上的妻子，脖項掛的是他的橘色圍巾。
　　兩張衰老的面容凝望，眼神間數不清的情緒，在妻子向他傾訴埋在深處的長年心事後，他仍是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沒有放開的打算。

　　「果然呢，一直都是這樣……」妻子看了眼相握的手，淚珠在眼角滾動，微笑中多了絲無奈，「不論過了多久，你仍舊是宛如英雄存在的遙遠男人。」

　　曉春頓了片刻，好一會才將妻子的手拉到自己心口，「不是喔。」綠眸溫和凝視愛人，那是一席如水的被褥，曉春希望能夠將她接住。

　　「這是我的責任，也是義務，更是－－」

　　妻子的圍巾滑落，在地面敞開橘橙色的道路。窗外是明媚的陽，沐浴花圃的嫩苗，熟成的枝葉迎光而長，鳥語花香，直至黑夜吞噬。

　　曉春注視遺照許久，時間滴答流逝，指向整點的鐘，提醒他該出發。

　　「心之所向。」也就是，內心所想前去的地方，所以他得去到那孩子身邊。他拉緊圍巾，稍微整理起皺的毛衣，在門口前戴上毛帽。

　　－－就算這是份毫無價值的愛，也請讓我任性地依心所往。

　　然而，在踏出家門的瞬間，方才就有的暈眩擴大好幾倍，他停下腳步，摀住頭並緊掩雙目，試圖平撫這陣突來的意外。換來的卻是顫抖不止、狂冒冷汗，隨即天旋地轉，他總算支撐不住，依靠在牆的身子逐漸癱軟，最後躺臥在家門口，無力地喘著粗氣。

　　他不是超級英雄，他一直都知道，但是被當成英雄也無妨，假若這樣能讓所愛之人幸福快樂，他願意披上披風，堅定地踏出步伐，就算武器只有枯枝也沒關係，因為他純粹地－－愛著他們。

　　曉春討厭此時無法動彈的身體，微張的眼瞳只有模糊不清，這樣的他沒辦法去到那孩子身邊。意識正在下墜。

　　＊

　　距離清浦秋詩的自殺日，還剩八分之四個大象存錢筒的銅幣量。

——ＥＮＤ——

創作統整
@SpringAndAutumn - 【 】集中 在春天相遇，在秋天相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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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ringAndAutumn - 【DTD｜主線】 他扯出難看的笑容。不見任何觀眾，只有不停的鼓掌與...

。

想說的有點多，我慢慢打，寫完就會開放留言，等我（緩慢如爺爺？）

第肆章是爺爺主場，當初打算走雙主角制，分為秋詩與爺爺的視角去進行故事，結果秋詩就快寫不完，只好砍掉爺爺的部分 我相信爺爺不會介意的！

爺爺的故事雖然砍掉大半，但還是留了一點在第肆章，基本砍掉的是爺爺與妻子的故事，雖然單看第肆章他們夫妻的互動，會覺得鶼鰈情深，但實際有一堆問題 然而這些問題都跟故事主題無關，算是另開支線，所以就刪掉了，不過我還是留下點影子，畢竟那些是真實發生在爺爺身上的故事

這篇講述的是一直被視為英雄的爺爺，實際根本不是英雄，爺爺也知道這點，但是不妨礙他當英雄，因為他愛著家人朋友以及這個世界

爺爺習慣被愛，也習慣去愛人，設定上就是溫暖的人，並非想當英雄而去當英雄，而是他愛著這些，為了他們願意挺起胸膛。然而他終究是老了，這次為了晚上陪孫子，平常早睡晚起一天睡十小時的作息被強硬調整，然後就因為日夜顛倒而垮下來。

結尾慣例的倒數，原本有想要不要這章暫且拔掉，但考慮帶來的衝突，還是決定保留。秋詩的自殺是倒數，可是爺爺的去世可能是一瞬間。

爺爺是英雄，武器是愛，但他是無力的英雄，愛也是無力的武器，什麼都無法守護，因此他認為愛毫無價值。

我很喜歡這樣的安排，充滿大愛精神的爺爺，認為愛沒有價值，只看標題的「毫無價值的愛」會認為出自秋詩之口，但其實卻是爺爺，非常充滿意外。

然而，就算認為愛毫無價值，他仍是不放棄去愛，就像他知道自己不是英雄，卻仍踏出步伐。愛毫無價值，但仍依心所往。

談回此篇的標題，「/」代表前後分別是不同人說的，前半是秋詩，後半是爺爺，也算用標題讓秋詩回應了爺爺。就算是毫無價值的愛，秋詩也不討厭。

提一下上篇我忘記補充的，上篇爺爺將刺蝟錢包交給秋詩，並說「沒有來不及」，是呼應第叁章秋詩控訴的「來不及了」，但沒有，英雄雖然會遲到，但遲早會到 就像我 DTD 會拖稿，但遲早會寫完（或許？）

這篇也算收回爺爺在人設樓的台詞，「這是責任，也是義務，亦是心之所向」。前兩者意味這是他必須背負的，最後一句清楚表明這是他想做的。

必須要做，跟想要去做，是不一樣的。他必須照顧好秋詩，同時他也想照顧好秋詩，白話文大概就是這樣。

前兩者是英雄的台詞，最後一句是他本人的意願。他不是英雄，而是想為了愛的人，當他們的英雄。

可能還有許多沒講到，但我一時也想不起來，既然想不起來，那麼應該不重要，先這樣吧

這篇有許多虛實交替與時間跳轉，不好寫，讀者或許讀起來也不是很輕鬆，但畢竟要將六旬老人那麼長時間的體悟濃縮起來，我已經盡力了

—— F5 開放回應 ——

結企這麼久還持續的創作真是太厲害了 兩個人的故事一直以來都充滿沈重的氛圍，真的很希望能看到撥雲見日的那天
雖然秋詩中説砍了爺爺的部分，但整篇看下來我卻反而覺得是爺爺的主場。
爺爺跟奶奶的對話真的為這種窒息的氛圍注入一股清流，要是不知道其他背景真的很難討厭奶奶。她真的很了解爺爺也很善解人意⋯⋯⋯⋯果然是青梅竹馬
我也很喜歡前半段把愛貶得一無價值，後續卻仍願意背負著這種毫無價值的信念去愛人的結論。非常正向陽光。可惜可能是因為篇幅的關係並沒有過於深刻的轉折去支持為什麼爺爺會這麼想，為什麼他會選擇即使如此還是要去愛，這其中秋詩的存在又是否影響了什麼？會期待看到爺爺的價值觀因為他的人生閱歷被塑型的過程，而不僅僅把一切歸結在角色的原始性格。
了解了爺爺為何失蹤，希望下一章能夠解開誤會

Pronlyuse2022: 抱歉，現在才來回覆，我想一下怎麼說喔 這篇確實是爺爺的主場，只是大半劇情被刪掉，原本爺爺其實打算收養秋詩，後來將秋詩送回去，他也一直在糾結是否要去看他，但這些都被奶奶給勸阻，加上社福機構及秋詩父母也說沒事，原本可能會有爺爺對於逝世孩子的遺憾，以及苦惱自己終究不是秋詩的父親，這樣介入只會讓秋詩更無法融入原生家庭，於是壓抑自己等等
這篇確實沒有深刻的轉折，因為爺爺抱持這樣信念，是在秋詩在動物園展露的燦爛笑容，以及奶奶那句「你一直都是我的英雄」等這些細微但卻深刻的一瞬，因為身邊的人喜歡他、信任他，所以他就算否定愛的價值，仍要為了身邊的人去當愛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