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田前輩下週日要結婚了,他問你要不要參加。』
剛洗完澡,進行了一場像淋濕的狗渾身顫動甩水般弄乾髮絲的大學生澤村榮純看見手機發來的訊息差點發出驚呼,連衣服都顧不及穿,直接盤腿躍上沙發,「這-是-真-的-嗎?寺-田-前-輩-要-結-婚-了-?」他激動地都沒注意到自己將文字逐一念了出來。
『真的,他剛剛給我發了邀請。』
手機另一端的人回得很迅速,澤村抬頭看了一眼時鐘,嗯,沒想到今天過得這麼快,不知不覺都這個時間了,是他洗澡洗太久了嗎?
『如果你想去,我去接你。』
「好呀,上次我和寺田前輩很有話聊!」
『你跟誰沒話聊過?別忘記當初你就是和東前輩搭話才……』
「喂喂喂!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御幸前輩不要總是提往事好嘛!」
『才讓我看見你?』
澤村老臉一紅,這混蛋眼鏡最近不曉得是從哪裡學到的甜言蜜語,一開始還覺得特別違和特別噁心,現在他卻覺得很害羞,可惡,被土味情話撩到了。
「(吐了的貼圖)」
『看來你還很喜歡我,那我就放心了。』
「哼哼,要是下次放假再不回來我可能就要變心了!」澤村打了個噴嚏才想起自己還沒穿衣服,但他只是將掛在頭上的浴巾披在身上,接著輸入:「最近有好多前輩找我吃飯,看來我很受歡迎呢,你最好有點危機意識哦!」
『男前輩?』
「女前輩。」
『那我又放心了。』
「哈?」澤村愣了一會兒,這是什麼意思?印象中倉持前輩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不過我下週只能放一天假,要去參加婚禮嗎?』
「當然啊,不然呢?」澤村皺起眉疑惑地道,御幸問這什麼傻問題,只放一天假還不去婚禮難不成要兩個人窩在家裡嗎?
『好吧,那我睡了。』
『對了,記得把衣服穿上不要感冒。』
澤村開始張望四周,家裡應該沒有裝攝影機吧?為什麼御幸知道他現在的狀態呢,真是毛骨悚然,昔日的投捕也能默契到這種程度嗎?這麼想完,他打了個噴嚏。
「我想想下週該穿什麼……」
這是御幸一也與澤村榮純祕密交往的第四年。
一個是在職業球場上發光發熱的明日之星,一個則是留在東京利用兩年時間終於在大學期末測驗考進全年級前三嚇壞家人、親友包括戀人的活力大學生。雖然同居,但御幸大多時間還是待在球團宿舍,即使回住所也會刻意與澤村返家時間錯開,以免被無聊人士拍到照片大作文章,不過他們都是男人,就算真的被拍到還能以朋友借住為由搪塞過去,同性別的好處就是這樣,只是目前還沒被拍過。
還記得當時他們和倉持一起出遊,倉持拍了一張御澤兩人同時走出居酒屋的照片,發在青道棒球社的群組裡說了句:這麼多年了……
昔日棒球社的社員就開始接龍造句,這麼多年了御幸前輩還是這麼帥,這麼多年了澤村前輩還是傻里傻氣,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相配,澤村無奈看著社員開玩笑,直到亮哥那句這麼多年了還沒分手,差點讓他嘴裡的可樂噴出來。
以至於眾人紛紛打了問號,疑問的也不是他們兩個在交往這件事,而是竟然這麼久之前就開始了?他們對內對外都沒承認過,雖然這個祕密交往也不太秘密就是了。
接下來的一週就如往常般,能視訊就視訊,不能就用打字的方式,通常不會有其中一方突然失聯的狀況,除非有笨蛋以為自己真的笨到不會感冒,在寒流來的那天穿得很少去上學,然後就昏在沙發上,讓御幸臨時告假外出回來查看狀況。
『前一天晚上我會先回去,你要是睏了就別等。』
「反正我聞到御幸一也的味道就會自己醒來!」
『說你像柴犬不是因為你的鼻子很靈好嘛。』
『婚禮結束之後你還有想去哪嗎?最好還是有兩人獨處的時候吧?』
澤村偏頭細想,這幾天的御幸真的不太對勁,聊天內容基本繞不開婚禮後的行程,從沒見他如此積極地想要約會,之前讓他陪自己去旁邊公園投個球都在慎重評估了。
「那天也有很多球團的選手參加吧?你們不去二次會嗎?喝酒之類的。」
『他們似乎有這個打算,但可以推掉,那天我只想和你一起。』
包廂內,御幸一也面露尷尬微笑,雙膝合併坐在酒桌前,身旁皆是喝醉並發著酒瘋的人,澤村榮純便是其中一個,他正和坐在對面的球團前輩碰杯,喝了一口後,一邊傻笑一邊推了自己的手臂,整個人像沒骨頭般靠在他的身上。
他們來了球團的二次會。
寺田前輩的婚禮撞了澤村的生日,他沒有特地說清楚是因為他壓根兒沒想過壽星居然會忘記自己的生日,加上他這段時間不斷暗示想要獨處,說了一些他可能從沒說過的肉麻話,但結果看來……真不愧是澤村。
只是他現在不清楚為什麼澤村要喝成這樣,不曉得是不是在婚禮現場碰到克里斯前輩有關,不僅對方,就連他們都嚇了一跳,沒想到寺田前輩也是共同好友。那時他跟著球團行動,遠遠看見澤村和克里斯前輩在角落聊天,兩人有說有笑,隨後澤村的表情就變得很奇怪,接著直接表明參加球團的二次會,不能讓御幸前輩不合群,不然在球團會被欺負。也不想想他是誰,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呢?
「唔嗯……怎麼都不當面、嗝……跟我說呢。」
靠在御幸身上的澤村開始自言自語,在嘈雜的環境中,只有離他最近御幸聽見他在說什麼。御幸放下手裡的酒杯,伸手攬住澤村的肩膀,朝前輩們微笑示意:「不好意思,這傢伙醉得很,我先帶他回去。」
「欸,好呀,記得回來繼續喝啊,御幸。」已經醉到暈頭晃腦,甚至面朝他處喊著自己名字的前輩如此說道。想也知道不可能回來的好嘛。
御幸點點頭,雙手穿過澤村腋下,換個角度直接將他扛在背上,動作一氣呵成,讓球團前輩望著他的背影不禁感慨:好熟練的樣子啊。
他們步出居酒屋,夜晚的冷風螢幕而來,澤村趴在御幸背上緊閉雙眼沉默不語。
「你應該還沒醉到胡言亂語的程度吧?」御幸低聲問道。
澤村緩緩睜眼,噘著嘴,頂著通紅的臉頰道:「被你識破了。」
「又不是沒見過你真的喝醉的樣子,還沒開始脫衣服就是沒醉到那程度。」
「我哪有脫衣服!不要汙衊我喔!」
「克里斯前輩和你說了什麼?」
澤村緊閉雙唇,一言不發,隨後感覺氣氛尷尬,輕聲道:「他只是跟我說了一個祕密。」
「這樣啊。」御幸平淡地應了聲,也沒繼續追問。
「唉呦!」臉頰突傳痛感,背上的人不知為何朝他的臉頰用力捏了一下。
「突然覺得御幸前輩好欠揍啊。」
「啊?這麼突然的嗎?」
澤村將臉埋進他的肩膀,悶聲道:「本來碰到克里斯前輩聊起以前的事情就覺得你很欠揍,然後他跟我說了秘密之後,就覺得你更欠揍了。」
「你現在是想逼我問你是什麼秘密嗎?」
「很明顯嗎?」
「只能說你很不會設計對白。」
「那你不趕快問我?」
「既然是秘密,那我就不想問。」
「哼!那我真的就不說喔!你就好奇到死吧!」
「反正這個秘密一定跟我有關,而你現在又是我的人,那就不需要在意了。」
「……」澤村偷偷在他耳邊道:「這是霸道總裁的台詞嗎?」
「喂,你都大學三年級了,想些什麼啊。」御幸嘆了口氣,「既然你精神這麼好,那就自己下來走吧,我手痠了。」
澤村隨即將重心往前靠,「我好像又開始暈了。」
御幸無奈地搖了搖頭,所幸這條路上的人不多,不然他背著另一個男人散步的照片被公開解釋起來可麻煩了。澤村確實有點暈,難得安靜地掛在御幸一也的背上足足有十五分鐘之久,而御幸第一次覺得停車場的位置這麼遙遠。
他注意到車上顯示的時間已經不早了,等澤村坐穩副駕駛,自己替他繫上安全帶後,剛發動車子,準備進行他在幾秒內構思出的設計對白。
「等一下!」
御幸還沒說話,澤村突然大吼,抓住他的方向盤道:「御幸前輩,不能酒駕!」
計畫全被打亂的御幸嘆了一聲,伸手固定澤村的下巴,欺身向前將對方那不解風情的小嘴封住,直至澤村喘著氣推開御幸。
「車震很擠的!」澤村出聲抗議。
御幸愣了幾秒,忍住笑意:「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沒有喝酒。」
發現是自己想歪的澤村紅著臉乾咳幾聲:「不是啊,就算你沒喝酒,可是我有喝啊!你剛偷親我這麼長的時間,嘴巴裡一定也都是酒味,要是碰到警察怎麼辦?」
「……」御幸眨眨眼,立即熄火,「說得對,我們走路回去吧。」
「嗯??」澤村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們可是開車二小時才到這裡的呢。
「我們不能搭計程車回去嗎?!御……」
「開玩笑的。」御幸重新發動汽車,塞了一片口香糖進嘴,「放心吧,又沒親超過十分鐘,不會有酒精殘留的。」
「一分鐘我都快死了還十分鐘。」澤村小聲吐槽。
御幸餘光瞥見對方鼓起的臉頰,只是淡笑不語,怕車內氣氛枯燥,便放起了輕音樂,幾百公尺內都沒人說話,讓喝了酒的澤村感到一絲睏意。御幸乾咳幾聲,原本在打瞌睡的澤村睜開了眼,擔心地道:「冷氣太冷了嗎?」
「沒,我只是在想你忘東忘西的,最近記憶力是不是不太好。」
聞言,澤村皺起眉頭,「我什麼時候忘東忘西了啊?御幸前輩你現在想翻舊帳嘛?告訴你,我從踏進青道那天開始的所有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喔!」
御幸滿意地看向剛拋下魚鉤便迫不急待咬上的笨蛋,尾音上揚:「哦?說來聽聽。」
再度被御幸的語氣刺激到了,澤村開始數著自己的手指:「有人明明是一年級新生卻很臭屁地坐在地上用手指轉球偷懶,還趁機忤逆前輩。」
「呃,這個……」
「有人聽到我只會投直球的時候笑得好大聲。」
「欸,不是……」
「御幸前輩你還記得當時我投了幾球嗎?你一定不記得了吧。」
「十一球啊,這是很難的問題嗎?」
澤村停頓了會兒,「……有人突然揪著後輩的領子露出超級無敵可怕的眼神,那大概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場景了。」
「那是因為克里斯前輩……」
御幸話說一半便被無情打斷,「有人以為自己跟我說的話沒用,還特地拜託克里斯前輩來指導我。」
「……」澤村睜著眼睛望向御幸,「克里斯前輩今天跟我說這個祕密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御幸前輩竟然還會做這種事。」
沒想到對方竟然自己將秘密爆了出來,更沒想到克里斯前輩居然會告訴澤村,莫非他也察覺到他們兩個不對勁了?不是吧,他們很低調的。
「那是最正確的決定了,畢竟那段時間你應該滿討厭我的吧。」
「沒有……」澤村用氣音道:「可能是非常討厭吧。」
「喂!」御幸覺得頭痛,「那你是什麼時候改觀的?」
「我也不知道。」澤村誠實地說。他可以回憶起青道時和御幸的所有事,可是他沒有辦法確定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觀,他只能確定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心跳加速的症狀。是在御幸練習揮棒時,他記得自己還看傻了眼。
「你真的有改觀吧?不會現在還在討厭我?」
「哈?要是沒改觀的話會跟你告白嗎?沒改觀的話剛剛還會被你偷親嗎?沒改觀的話我……我屁股還會痛嗎?!」澤村真是越說越激動,御幸忍不住掩嘴偷笑幾聲,「還敢笑?混蛋眼鏡你居然還敢笑!」
「那你記得怎麼跟我告白的嗎?」
「我記得,但我不想說,哼!」
澤村一輩子不會忘的,他覺得御幸也是,畢竟那種震憾度簡直跟御幸揪他領子的場景差不多。他們拿到甲子園冠軍後,投捕相擁而泣,就在那時,澤村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那就是要在畢業前向御幸一也告白。
畢業典禮的那晚,澤村在青心寮看著校服鈕扣一顆不剩,頭髮相當毛躁,略顯狼狽的御幸經過五號室,忍不住內心的情緒,直接朝他喊:御幸前輩我喜──的時候,就被迅速摀住了嘴,奔進無人的五號室內。
躲進五號室的兩人只是臉紅喘著氣,什麼話都沒接著說,澤村深吸一口氣準備將方才未完之語做個結尾,御幸卻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顆鈕扣遞給他,『這是我費盡千辛萬苦努力保住的第二顆鈕扣。』
那天晚上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澤村接過鈕扣後他們互相湊近的臉,因為太過害羞,準備碰上時聽見門外傳來倉持與淺田的聲音,緊張到撞在一塊兒的牙。
「那天果然是我先告白的啊。」
「才不是!御幸前輩你記憶力有偏差!是我先的!」
「真虧我們能兩情相悅啊。」
「你幹嘛?你現在說這個是想分手嗎?」澤村瞇起眼睛,露出自以為的凶惡表情準備發難,「交往第四年的生日你都還沒幫我過呢!計畫表寫得很清楚喔!要陪我看日出!」
御幸忽然將車停下,澤村這時才發現對方不曉得什麼時候把車開到山上了。御幸開了車門走出去,澤村仍在車內看著他自前方走過,最終來到自己所在的副駕駛,牽著自己下車。澤村腳步虛浮,御幸攙扶他走到一處圍欄旁,城市燈光營造的夜景氛圍也很漂亮。
「雖然晚點還能看日出,但就超過時間了,改成夜景來得及嗎?」
「嗯?什麼意思?」澤村還搞不清狀況。
御幸一使力,將澤村往自己的懷裡扯,輕聲道:「再過幾分鐘就要結束了,交往第四年的生日快樂,笨蛋。」
懷裡的澤村約莫當機一分鐘,隨後稍稍推開御幸預備施展澤村獅吼,但早就預料到對方反應的御幸先行一步,讓寂靜的山區始終保持著它該有的模樣。
「我、我居然……忘了自己的生日……」澤村氣喘吁吁地道。難怪這段時間御幸總問他婚禮之後要去哪,「你是不會直接跟我說清楚嘛!」
「是你自己說記憶力很好的。」
「不管!待會兒還是要陪我看日出!」
「不過距離日出還有段時間,我們先回車上做點事吧。」
「可是車震很擠的!!!!!!」
「呃,我沒想過這件事好嘛。」
「……你怎麼可以不想?」
「哈囉,澤村,你還在醉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