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帶著輕鬆微笑的加州清光在兩人僅剩肩與肩的距離時壓低輕聲說道。
『⋯⋯少了哪些?』
這兩句話不啻為一個震撼彈,當自己回頭時,他也轉身看了過來,他斂去唇邊微彎的弧度,面上無半分笑意。加州清光是認真的。向自己傳達了這個消息之後,就如什麼都沒有發生般從身邊走過。
『⋯⋯謝謝,加州。』終於消化完了巨大的情報量與隨之而來的複雜情緒,沈甸甸的四字,就這樣隨著嘆息逸出。
清清嗓子再次對裡頭的人朗聲呼喚,「你的身體好點了嗎?」
聽見室外聲響那個瞬間,便停下了手上控制遊戲角色的動作,將遊戲機關了起來。打開了手入室的門板,看見自家兄長就站在門外的景象總是能夠讓人安心下來。
「兄弟。」衝口而出的稱呼,語氣裡面卻是滲透了高興與安心的情緒。
「身體的話,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對生活造成什麼影響之類。」
伸出手握緊了拳頭,然後再將手掌攤開,向兄長表現著自己身體的靈活程度,同時也有著要讓兄長放心的意思。
「比起這個,兄弟怎麼會來手入室?」
「當然是來探望你的,你三天兩頭的進手入室,我還不來關切一下,可就有愧你這聲兄弟了。」
看起來是精神許多,肉眼上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但前有暗墮影響殘留、後來又是出陣時無預警失去人形變回本體,還有⋯⋯往山姥切國廣的身後一瞥,捕捉到一塊白色布料,抽離得極快,因為自己面前還站著一個高出自己不少的兄弟,沒辦法探頭去看個仔細。
當然沒有錯過他的迅速應門與那聲帶著高興的一聲『兄弟』,看著他向自己展示恢復程度的樣子,直率可愛得讓人有點想摸摸他的頭。這大概就是一期一振面對弟弟們時的感受吧?
「方便讓我進去嗎?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情,我都沒什麼時間和你聊聊,從多少人那邊聽說都比不過聽你親口告訴我要來得安心,關於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或是⋯⋯」衝著他身後的某個方向揚了一下頭,「那個孩子的出現?」
就算沒有看向兄長所示意的方向,仍能夠輕易就猜出他指的是身後那塊得到了自我意識的披布。一塊破布突然就如同得到了生命一般能夠自由活動,本丸裡面應該也有不少人對於這件事感到困惑。
「啊啊,沒關係。」待兄長踏進房間之後便拉上了門,一屁股就坐回那本該提供給傷患使用的被褥之上,而身旁那塊披布也對於進到房間裡面的兄長興致勃勃,一直迫近。伸手拉住了那塊布料,強制讓那幽靈一般的妖怪待在自己身旁。
「上次我體內殘留著時間溯行軍的靈力,然後因為已經跟我的靈力融合了,所以驅除的話有可能連帶我也會受到影響……主說的。可是它會跟刀劍男士裡面含有的、屬於審神者的靈力互相排斥,所以他就幫我把時間溯行軍的靈力從我裡面抽出來,讓它附在擁有我靈力的東西上面了。」
妖怪就如同掙扎一般從布料下面伸出了纖細漆黑的手,彷彿觸手一樣靈活又伸縮自如的手直接碰觸到兄長的臉容,摸索著兄長的模樣。看了看那塊布料底下,如同虛空一樣的漆黑之中,能夠有看到無數只瞇成一條線的血紅眼眸,看起來能夠碰觸到這把脇差讓它十分高興。
「反正也不是什麼有害的東西,我就隨他自由行動了。」
這個存在一開始引起了一陣騷動,一向沈穩帥氣的燭台切罕有的失態自己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因為過於難得而藉由他人之口流傳下來,才得以知曉。在那之後這個白色影子經常會從視野的一角閃過,但卻幾乎沒有正面出現在自己面前過,今天算是跟『它』的第一次見面,看清楚其模樣,從布面下伸出來的黑影和許多的眼睛乍一看有些嚇人,但冷靜下來之後,倒覺得它這樣東摸西摸的,像是一個初生的孩子在好奇地探索世界。
⋯⋯或是是因為這塊布不知多少次被自己從其主身上剝下來塞進洗衣機、必要時還會需要手洗比較頑強的髒污的關係。想到這裡就怎樣都沒辦法對這塊變成妖怪的布產生半點懼怕的感覺了。
先前自己一直看不到它,說不定還是因為它怕自己多一點呢?
「嗨,你好啊。」對於被妖怪觸碰也不感到排斥,放任它像是在記憶輪廓一般的觸摸,放柔了聲音打聲招呼。它似乎會對山姥切國廣的話語有反應,也許它也能聽得懂人話,只是不會開口?
隨手拉過了一個坐墊坐下。想起這個妖怪最開始被發現時似乎是在偷吃東西⋯⋯拿起一塊巧克力餅乾放進漆黑的手中,其他的點心推到山姥切國廣面前,沒有要一起品嚐的意思。
「延續剛剛的話題,雖說分開了,但你一度和溯行軍的靈力融合,之後會造成什麼影響嗎?這樣的事情還沒有聽說過前例,會留下後遺症嗎?靈力會彼此影響的話,待在本丸還好,如果你遇上溯行軍⋯⋯」
作為本丸最高戰力之一的山姥切國廣不可能突然退下來,本人也不會答應就這樣退下來吧?這些不安也顯而易見的表現在連珠砲般的提問上,種種的擔心和現實狀況的衝突,實在讓人感到頭疼無比。
「之前我出陣時把這傢伙留在本丸,結果這幅身體就瓦解了。」旁邊的妖怪將餅乾塞進那片漆黑之中,從裡面發出了卡茲一聲後那堆瞳孔就如同發現新大陸一樣都睜開來,看著那堆閃亮亮的眼睛,只好也將自身面前的點心移動到它面前。
「好像是因為它已經是我靈力的一部分了,在本丸這種被靈力包圍的地方還好,可是到外面的話就不能離開太遠。不然會導致身體失去一部分靈力支撐,不能維持肉體。」卡茲卡茲卡茲,妖怪將點心一塊又一塊塞進那篇虛無裡面,高興得像個孩童一樣。
「還好只要是帶有我靈力的物品它都能附上,所以我之後岀陣都會帶上它。」
「……」回頭看著兄長的面容,是只要待在身旁就會讓人安心,可靠而值得信賴的面容。
讓你擔心了,我沒事,我很好,不用擔心,對不起……堵在嘴邊想要對兄長說的話語堆積得跟山一樣多,可經過重重整理、過濾,最終能夠從嘴巴出來的話語就只有那麼一句。
「那時候我沒想過會像這樣,還能夠再次跟兄弟講話。」
「那就拜託兄弟之後多想一想,在這個本丸裡、我們會有多到數不清的說話機會的那個未來。」
看著那披布妖怪快樂的將點心送進不見底的黑洞中,發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卡滋聲,如果將那黑洞當成嘴巴,那麼牙齒在哪裡才能發出咀嚼聲⋯⋯?雖說明白本丸裡有許多特別的存在,有些超出了自己的想像範圍,不去以常理思考放過自己才是好的,但有時還是免不了想要了解這些究竟是什麼構造。
身體崩解、靈力寄託、付喪神的物又擁有了自己的意識⋯⋯這些都是自己不曾聽說過的事情。刀劍男士的靈力應該是來自於審神者,但是聽起來山姥切國廣的靈力像是分成了數個不同的部分、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自己的這位兄弟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在自己遠征的這段時間究竟錯過了多少?
暗暗將山姥切國廣所說的話記下。「兄弟能回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相信主人也是這樣想的。如果是很棘手的事情,尋求幫助也可以的。」
像是想要強調這件事的重要,在說這句話時收斂了面上的笑容,握拳輕敲了一下碧眸兄弟的肩膀。「所以別一個人埋頭往前衝⋯⋯也別再想『也許再也無法說話』這樣的設想了啊。」
尋求幫助,明明是如此簡單的選項,可現狀卻是不容許自己選擇這個做法。
若是兄弟知道了的話,會害他被政府盯上嗎?
若是兄弟知道了的話,會害他陷進險境嗎?
若是兄弟知道了的話,會害他變成下一個實驗對象嗎?
——若是兄弟知道了的話,會讓他變成跟自身一樣不堪的結果嗎?——
看著敲往自身肩膀的拳頭,伸出雙手將其握緊。身為打刀的自身與脇差兄長有著先天的體格差異,兩隻掌心已經足以包裹住兄長的拳頭。
彷彿要躲避兄長視線一樣低著頭並將那隻手移動到額頭跟前,如同在祈禱一般的姿勢、如同在懇求一樣的姿態。
「兄弟?」伸出的拳頭被長著薄繭的雙手包覆,看不見山姥切國廣的表情,但仍能感受到他對『什麼事情』的憂心,他這樣的姿態在自己看來像是做錯了事——或是將要做什麼事,但是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傳達自身的焦急和歉意。「但我不可能放著你不管。」
稍微掙了一下,沒有成功。「如果有人可以和你一起分擔的話,你就不用每一次都傷痕累累的回來。你的事情我從不覺得是『牽連』⋯⋯如果遠征的兄弟也在這裡,我想他也會和我有一樣的想法,也會和我做一樣的事。」
手入室的氣氛在短短時間裡下滑,窒息感蔓延,將二人之間的氣氛凝固。有一種多說一句話、氣氛就會再低落一分的感覺,披布妖怪吃完了點心,像是連它也發覺現場的不對勁,安安靜靜趴著,把自己低調融入環境裡。抱著有點忐忑的心情小心的說道:「如果是因為我的力量不足以應付的話,也還有其他人,總之⋯⋯別自己一個人冒險,好嗎?」
低頭聽著兄長話語,沉默著不敢抬頭的姿態看著就像一個深知道自己犯錯而心虛的孩童,明知道隱瞞並非良策,卻怎樣也開不了口。
不想再讓同伴被捲進來,不想讓兄長被盯上,不想讓兄長落得跟自身一樣下場。
煩惱之中未能得出結論,只能沉默著將脇差兄長的手放到自身頭頂,似乎是在向同樣刀派的兄弟尋求著一丁點的慰籍。
打刀青年在將自己的手放上頭頂後就保持沈默。其實自身再明白不過山姥切國廣這樣是何意,不斷催眠自己只是想太多的推測,在兄弟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之後,都在無形無聲間得到了肯定——他確實有事情瞞著自己沒有說,可能也不想說,但是、他希望自己能夠諒解。
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他也知道對方想要得到怎樣的回應。但⋯⋯
語畢。將自己的手從對方的兩掌間抽出,不再看這位金髮兄弟的表情或舉動,不想看意氣風發的最高傑作沮喪的模樣。一咬牙,低著頭迅速收拾好了被清空的杯盤,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不打擾你」之後,關上了手入室的門。
門板被關上的聲音聽起來如此冰冷,少了一個人的空間比方才顯得要靜寂。看著兄長離去的門口,除了遭到兄長拒絕而感到悲傷以外,同時也讓警鈴大響。
不管是哪一位兄長也好,都不是屬於容易生氣的人,甚至可以說是隨和至極。可只要真正生氣起來,兩人也不是一般程度的可怕——最少,在記憶裡面深深刻印上的恐懼是這樣告訴自己。
也許是被房間裡面的氣氛所感染,趴在旁邊的披布妖怪伸出了他那幼細的手臂,在自身那頭金色短髮上面來回撫摸,想要代替從兄長那邊得不到的撫摸。可惜觸感完全不一樣,也未能驅逐不安與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