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明盧在屢次和人類相處受挫的情況下,悶悶不快地尋了片人跡罕至的樹林,搖身變回劍身,就這麼隨性地躺在一處落葉堆上頭,打算閉關修煉。
她性子耿直,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那種把黑說成白的本領,更不解箇中緣由。縱使和人類打了數百年的交道,還是常常摸不清他們面對事情的各種彎繞。
受挫數次,饒是脾氣溫和的劍精都被勾起幾分脾氣,但無奈這無名火沒辦法朝他人撒去,最終只能雙眼一閉,默默找了不會有人類出沒的野地,義無反顧地栽進修行的世界。
殊不知這地方也不是完全無人行經。
一青色身影往奚子林深處而去,林中動物精怪不可勝數,然靠近山的那頭卻是人煙罕至,也不是多危險,就是附近植被不如靠水的豐富,門人平時無事也不會到那麼遠的地方採草罷了。
『小朝,妳不適合習劍。』
回憶起那溫柔過頭的聲音她就慪氣,那人是在瞧不起她?且說會答應她所有要求,卻連只是傳授她劍術這小事都不允,遑論其他事。
腦中正心煩意亂之時,對周遭物事自是不會太過關注,也沒瞧見前方凸起的樹根,等注意到時身子已經向前撲去——
「什——!」
若說幾日前在人類的村裡,被人胡攪蠻纏的罵了一通是種人禍,那眼下被天上掉下來的「東西」砸個正著,應當便是傳說中的天外橫禍。
明盧維持著玄劍的模樣,神視離體,這才看清壓在自己身上的原來不是其他,正好是她現在避之唯恐不及的人類。
——至少有半個血緣是人類。
看著那長髮如雪、一襲青衣的少女,明盧不免慶幸她便回原型時有穿著鞘,否則單憑自己鋒利的劍緣和幾乎無時不在的煞氣,應該早傷到這個沒多少修為的孩子。
在她猶豫是該重新化出人型扶對方起身時,只見女孩終於從落葉堆中動了動,似是回過神,準備起身來。
她可摔得不輕,幸而平時採藥也是會遇上各樣的崎嶇地形,她手腳可都包得緊緊的,不裸露一絲肌膚,這一摔也就是膝蓋處和手肘的棉布被擦破,皮膚頂多有些紅腫。
扶地起身,手腕處因方才撐地有稍稍扭傷,卻也不妨事。
眼角餘光瞥見前方有一黑色長條狀的物事,最是厭惡爬蟲的她起初還以為是條蛇,然定睛一看才發覺差得多了——是柄通體漆黑的寶劍。
若是一般人在這人煙稀少的林子深處看到這麼一把黑劍,該是覺得詭異不詳,敬而遠之,可少女此時情緒上頭,想法也是異於常人。
「這就是……我的命定劍麼?」
沒來由的蹦出這句話,倘若這兒有旁人指不定會吐槽少女幾句。
饒是活了近十個百年的精怪,一時間也不曉得少女說得這話是什麼意思。
若要她說出和劍、兵器相關的事,明盧劍絕對可以頭頭是道地談個三天三夜,但相關知識豐富的古劍至今卻未曾聽過何謂「命定劍」。
——莫非在這幾年間,又有刀匠做出了絕世寶劍?還是說有古劍和自己一樣也成了精?只是過去並沒有聽說有哪把劍名為命定,或許她離開那玄真劍派太久,之後事該回去再向同門打聽打聽近來的消息。
只是眼下看著渾身狼狽的女子,明盧思考半晌,決定還是先維持著劍身……她眼下實在是不想再和任何人類有所交流了,即使對方只是半個人類也一樣。
想著當初那人跟她說了一堆「本命劍可遇不可求」、「就算遇著劍也不一定會認妳為主」的囉嗦話,這不,現下不正給她遇上了麼!
十三年後的她每當回想起這般荒唐行徑,都想把年少的自己吊起來毒打一番,這也是後話了。
『我出來就這麼一會兒尋得這把劍帶回去,他也沒話說了罷!』
少女滿心滿眼急於反駁那人所說,目光灼灼地盯著那黑劍,不管不顧地提起手緩緩朝劍柄伸去。
打定主意要當一把普通的劍,明盧對於少女拿起自己的舉動也沒有太大反應——不如說還有些懷念。
自從成精後,她向來都是以劍身使劍,即使因為性格和理念入了玄真劍派,也不曾放棄身為一把劍的自尊,去役使其他兵器。遑論有了意識後,基本上沒有讓人使用過自己的本體。
因為沒有看見有足夠實力的人,因為心性堅定的人實在少見,因為「明盧劍」本來就不是隨便哪個人便有資格使用。
但面前的少女年紀實在太小,一看便知是個不會武的孩子,在這個節骨眼,讓她玩兒似的看看應該也不妨事……
「……挺重。」小聲都囔,這把劍不算大,卻對一位還未二八的少女來說沉得很,連揮上一揮都有些困難。她雖拿過採草鐮刀,可那也是師父特意為她選了個小巧順手的,這不能比。
是才沒有仔細查看黑劍上頭的金色刻紋,很是細緻,赫然覺著自己或許撿到不得了的寶物,其劍鞘蒙上了點塵土,但塵土也掩不住這劍的……「大氣」。
對,就是大氣,她見識不多,想不出更合適的形容。撥弄著一旁的紅色劍穗,僅僅感覺好看,沒能想到這劍恐怕有主。
小ㄚ頭片子沒想這麼多,從撿起至打量劍身也不過短短一炷香時間,便帶著這劍從原路折返。
使劍沒那麼難嘛。已習慣黑劍重量的少女雙手舉劍,如是想著。
憶起前幾天當她持著劍到青年眼前,他第一次露出如此複雜的神情,暗誹他那老頭子劍可能又和他嘀咕些什麼,但她又止不住欣喜得意,這下也他沒法拒絕她了罷!
應是應下了,這些天卻只讓她蹲蹲馬步、繞圈跑,連個劈砍刺練習都無。她並非無知,也曉得學劍要鍛鍊體力、穩定心性,不是短短幾日可成。
就是沒來由的急燥。
於是自己又趁著那人回灕水鎮這幾日又返回原先撿劍處獨自練習,說是練劍,也就是找了一結實樹幹一頓猛刺,不像是練劍,倒像是發洩。
放在千年以前,明盧劍好歹也是把名鎮沙場的寶劍,如果自己被拿去戳樹幹一事讓前人地下有知,想來會有無數人氣得捶心肝,大喊暴殄天物。
只是眼下一人一劍都不清楚這樣的過往,瞧著少女舞劍舞得開心,拿著自己削鐵如泥的劍身把面前的老樹刺得滿身窟窿便算,主要是……那站都沒站穩的下盤,明盧不需要等別人證明,可以說十分確定現在隨便推女孩一把,她會直接栽到一邊去;更不用提拿劍的架式,太多無用的姿勢,施力點錯誤讓她浪費太多力氣;還有放錯位置的重心,並沒有跟著動作的收放一道移動……
細細數過這名叫「藤昭」的女孩犯下的錯誤,明盧時而平靜,安慰自己對方只是毫無基礎的初學者,時而掙扎著是否要化成原型,好一一點出那些令人看不下去的舉動。
只是還不等她作出決定,五感靈敏的劍靈便感受到有股令人不適的視線朝她襲來——或者說,朝那一心劈砍樹木的女孩射來。
滕朝全神貫注地「練習」,全然不知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也不怪她不小心,應當說整座奚子林都在神農道勢力範圍,奚子林動植物種類繁多,門人會定期巡視環境狀況,偶爾採採藥沒事,若有大量盜採盜獵之事發生,對整座林子不是什麼好事,因此近年來的管理讓這兒很是和平,是以她也沒想到會在這林子深處碰上歹人。
「唷?神農道的仙子一個人在這兒做甚?」
一口氣輕挑、她不甚熟悉地粗嘎人聲從灌木後傳來,驚得滕朝往邊上一跳,拿著黑劍指著來人。
「別玩了,趕緊把人給解決了,磨磨蹭蹭地是要讓她去喊人來麼!」另一低沉陌生男聲隨之而出。
「剛才觀察了一陣,這妞兒使劍沒個章法,也不知道神農的揮劍是要做甚,反正逃不掉,你放心罷!」
灌木後走出了兩人,那粗嘎人聲的主人看上去是個結丹的,另一人身形肥碩,並無結丹,是個普通人。
若是普通盜獵者還好說,她囊袋有毒粉朝著對方一撒逃跑就完事,可那結丹者腰上有劍,若出手的比她快,她現下除了這把劍並無其他武器,真要說她根本一個劍招都沒學過,怎麼制敵。她往那普通人看去,結丹者方才跟這人做了擔保,這人說不定是「金主」,要是挾持他……
就算她還是個丫頭,可畢竟離家好幾年,也遇過不少事,危機之下能冷靜地判斷對她來說是基本,至於能不能實踐就看時機了——
在那倆還在對話當下,她已經出了手,滕朝猛地衝向那肥碩之人,靈敏程度似是嚇壞了那結丹者,後者則短促地叫了一聲,在黑劍要抵上那人脖頸時,一抹劍光從旁而來,擊向黑劍劍身將它從少女手中給震飛了去,連同人也被那歹人劍氣給擊飛,她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幾圈撞上方才的樹幹。
「小丫頭片子真自不量力。」
她還未有時間站起身做反應,那人劍朝空氣揮了揮往這方向襲來,劍鳴聲嗡嗡作響,似是嘲笑她的愚蠢。
只是在破空聲後,傳來的不是刀刃刺入血肉的聲響,而是一道清脆的金屬聲。
「刀劍無眼,當心。」
一道眾人都沒聽過的女聲忽地從旁處傳來。結丹者錯愕地看著橫擋在自己面前的玄劍。那僅是一把通體烏黑、劍身樸實的長劍,除去顏色,那長相幾乎和劍修手上人手一把的普通鐵劍沒什麼不同。
只是看久了,他突然察覺那樸素的劍身上似乎有股過於沉重的、宛如時間沉澱而成的——
還來不及想清,男子頸上突然冒出一股劇烈的拉力。
恢復人形的明盧依然穿著普通的黑色布衣,因為即時趕至少女面前攔下那把劍,赤紅的長髮在半空揚起,快得彷彿一抹紅霞殘留在視野中。從那大腹便便的男人眼中看去,只覺得那女子憑空出現,面無表情地擋住雇來的人,又像喝水般輕易提起他的衣領,抬手往自己的方向扔來。
平靜地看著在樹叢中摔作一團的歹人,女子腦後的長髮這才緩緩擺盪回背上,替行雲流水的動作劃下句點。她隨手挽了個劍花,這才轉頭看向倚著樹幹的白髮女孩。
「有受傷麼?」
天知道在她不甘心、心想命就要折在這小人手裡,情急之下本想全身化藤躲過這一擊,化藤會用上巨大靈力,且後靈力分散,要聚攏還要花上十天半個月,她平時斷然是不會用的。在她想孤注一擲之時,那黑紅身影卻降臨在她身前,擋下了那一擊。
看著那一攔一扔,只在瞬息之間,等那人出聲,她征愣了下方回神。
「喔 ……」適才情況不容她檢查傷勢,這下腰窩處一股陣痛襲來,許是撞上樹幹的那一下所導致。
「有啊,疼死了 ……」坐為藤妖的一個缺點就是易受傷,她緩緩起身,倒也懶得查看身上其他掛彩處,「女俠能否幫我架著他們倆。」
騰朝指了指不遠處那倆,接著將左手化成了藤,朝前走去道:「我要將盜獵者送回神農。」
少女對紅髮女子的出現沒有多訝異,精怪妖怪間似是有種無形的感應,且看那女子手上拿的劍和女子是一樣的氣息,深沉篤實,古樸內斂,結論就此而知。
「……謝謝。」沉默了半晌,才脫口而出,金色眼瞳望著女子,眼中既是驚豔抑是……羨慕。
面對少女的要求和道謝,明盧僅是略略頷首應過,目光在她化型的手部停了兩眼,這才大步朝兩名歹人走去。
「都站起來罷。」雖然女孩的說法是要架起這兩人,只是自己先先用了幾分力她心裡有數,方才那一拋看上去是可怕了些,但頂多只讓人摔得狼狽,要讓人斷腿斷胳膊的基本上不可能。
果然在她重新垂下劍尖指向二者後,原先還躺在地上呻吟的男人便俐落地從土中翻身站起。
「俠士的修為遠不如我,莫要做什麼小動作。」朝結丹的修士提點了一句後,明盧這才往旁邊退了步,待看「藤昭」有什麼打算。
那二人歪七扭八地站起身時,她的藤就纏了上去,纏得死死的,那胖碩男子哀的直叫,滕朝覺得煩躁極了,便連嘴巴也都繞了層藤。
她拉了拉化藤的手確定結實才朝著女子方向點頭道:「好了。」
先是把人交給了巡衛,雖然很想在痛揍那歹人一頓,不過這可不是她能管得上的,況且——
她現在還有更有興趣的事。
眼珠子一直往旁邊的女子身上瞟,欲言又止,這情況已經持續了一刻,現在沒得練劍,也沒任務在身,無所事事。
「那個!」
猛地提高音量,一旁正在食草的兔子被這人嚇得奔逃而去。
「能否請劍仙大人授我使劍之術!」
稱呼從女俠變成劍仙大人,也看得出滕朝在一刻鐘內腦補了多少,又多渴望強大。
明盧微微蹙眉,不是很明白對方怎麼會覺得自己是劍仙……充其量頂多算得上劍精罷了。
「教你如何使劍?」撇開稱呼問題,她疑惑地重複少女的話,「教是可以教,可妳不是已經有了化型的能力?」
回想對方捆起那兩名盜獵者俐落的姿態,能將條條藤蔓掌控得分毫不差,恰好堵實了那些人的嘴,卻不會掩蓋鼻子斷了他們呼吸,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辦到的事。
「妳應該有些植物精怪的血統,過去可能還有操控藤蔓的基礎,若只是想學會防身之技,從這兒下手可能更快些。」
「這個?」她伸出手,將一根指頭化為細藤,「我不是沒想過,是它實在脆弱。」
「當繩子還堪用。」說完,細藤拉長她一反手甩在一旁的大石上頭,「您看,只要碰上更加硬實的東西,藤梢會像這樣乾癟無力。」
對她而言,劍或其他兵器的堅韌鋒利是她的藤無法比擬的,她也不知如何靈力加固之,神農道講習皆草草帶過,畢竟這可不是醫人的手段。
「要柔韌之物削開大石本來就是如螳臂擋車的事。」明盧平靜的說,「或許你該試試以柔克剛的法子,纏住石塊將它投向山壁也可以使它碎裂。面對敵人,即使無法直接打殘,但若是在藤上參了毒,製造小傷口一樣可以擊敗對方。」
作為兵器,她正好也十分了解每種武器的優勢和使用方法。見到少女方才如鞭子般甩動那些藤蔓,女子便將尋常使鞭的思路提出。
女子話音剛落,滕朝思考對方說的話,看著自己的手——她的藤,啟唇:「我使的不好,聽大人您好似看過他人使鞭,能與我細講否?」
「大人您自己本身就是劍,劍使劍,那種感覺會是怎樣的?我是藤我該如何控制藤?」與對方情況類似,卻不盡相同,前一句詢問對方,後一句低聲問著自己。
看著有些迷惘的少女,明盧輕拍了拍她的肩。
「外人看到的『劍』只是我身體的延伸,了解自己的優勢和短處後,便可琢磨招式間的收與放。」
女子看著遠處山河,淡淡地說:「過去我也曾花費無數年弄明白自己的極限在哪兒,先有了這層認知後,再去決定該如何利用。關於鞭子的使法,其實我也只知道個大概,不過與妳說說也不妨事。」
「極限麼...... 」她深吸口氣,藤又變了回來,對女子一禮,「還請劍仙大人教我!」
那人說她不適合學劍,她這幾天下來也隱隱感悟自己無法掌控那鋒利,可若是能好好利用她的藤主動出擊,以柔制剛,那也擁有足以保護她珍視之人的本事了吧。
朝光迎面,對上少女白淨面龐,她圓溜的金色眸子亮起,眼底滿是堅定。

總之先感謝明盧中和明奶奶(靠)陪我和阿朝對這一段往事TTTT唉她真的是殘念給明盧添了不少麻煩....真ㄉ是謝謝奶奶的照顧...明盧真的太帥氣了!!!!
就喜歡阿朝這種美美又殘念的妹子好嗎
這裡才感謝旭日中來找奶奶玩!!!有機會讓明盧展現她帥氣的一面我也很開心TT 英雄救美的橋段最棒了TT
也希望她能真的啟發到阿朝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