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一度的入幫儀式伴隨著休戰週來臨,平日裡本就不算安靜的據點此時更顯熱鬧,一箱箱的酒水被接連搬進主會場,多餘的椅子此刻都被迫成了置物用的桌案。
菲斯坎熟練地接過同僚遞來的一箱物資幫忙歸位,事實上他也不是第一次參與籌備入幫儀式、並相當幸運地每年都待在據點裡負責事前準備的工作,對他而言,沒有什麼能比工作完就能直接拿一杯氣泡水躲進角落偷閒好的多。
不過他顯然小看了入幫的人數——或者說全幫共襄盛舉的盛況——,當門外送來的食物飲料逐漸高過他的視線時,菲斯坎的神情終究流露出了一點慌亂,焦急的轉著圈試圖尋求其他成員幫忙。
「那個、姐姐們……?可以幫個忙幫我搬一點東西進去嗎?」
眼見大部分成員都在忙著處理自己手頭上的任務,菲斯坎只好就近從同樣工作的人下手,正好附近也有其他收拾物資的同伴,他小心翼翼的湊上前,開口詢問道。
……姐姐。指的是她嗎?
作為剛加入組織不久的新人,安雅倒沒想過自己會被這麼稱呼。她從漫無邊際的思緒中抬起頭來,有些困惑地張望著,最終對上少年金褐色的眼眸。
現場確實相當忙碌呢。手邊的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她自然沒有拒絕同伴的道理,認真地點點頭以示回應。對方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才會選擇這樣的稱呼嗎?她不太確定地思索著,於是指了指自己,簡短地介紹了句,「安雅。」
——她的介紹並不只針對少年。安雅抱起一旁裝著飲料的箱子,視線落在陌生的紅髮少女身上,並朝她微微頷首致意。少年同時向她們求助真是太好了,畢竟安雅向來不以力氣見長,只有兩個人搬的話,恐怕也得費上一番工夫。不知道少女現在有沒有空?
「……能麻煩妳嗎?」
口吻略顯生硬地問道,她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稍微提高了點音量,好讓對方能清楚聽見。
「哎呀,小菲斯坎?」
潼恩本就是被人傳喚過來幫忙的,這次的入幫儀式是她難得沒有打工的日子,收到了邀請的訊息後迅速趕到了準備場所——免費的食物!免費的狗糧索取!我來啦!
她笑眯眯地接受了稱呼,眼前的少年跟她也打過幾次照面,雖然不曉得他是否見過自己,但認人能力稍顯良好的潼恩直接喊出了對應的稱呼。
一邊跟著被呼喊的少女反而是不太熟悉的......新成員嗎?潼恩朝她點點頭,像是覺得那個代稱詞你有些尷尬,自然開口介紹道:「安雅你好,我是潼恩.洛朗,喊我潼恩就好了。」
「這些箱子嗎?沒問題,交給我吧!」潼恩掃過了堆積到接近少年身高的東西,估算了一下重量,爽朗地拍了拍胸脯,「你們幫我一人拿一箱吧!不然會卡門口的!」
語罷,她便湊到箱子面前,連氣都不帶喘的把最底下兩箱外的所有箱子一次抱起。
「小菲斯坎,帶個路?」
安雅。他默默記下了對方的名字。雖然加入組織也有一小段時間,但菲斯坎也不怎麼常待在據點內,接觸到新人的機會也不算多,這還是他們的初次見面。
「我是菲斯坎,菲斯坎·伊凡斯,可以喊我的名字就好。」求助成功得到友善的回應,少年的嘴角立刻彎了起來,一蹦一跳的回到箱子旁邊,對上另一個熟悉的眼神。
「潼恩姐姐!」
紅髮的少女——或者說潼恩——他就熟悉的多了,雖然光看背影他不太能分清女孩子們的差別,就算衣飾和髮色有所不同菲斯坎也時常發生認錯人的情況,但轉過來那熟悉的笑臉與充滿朝氣的聲音,他不可能再認錯了。
聽見對方的指示,少年毫不猶豫的撿了被單獨放在角落的木箱,然後十分放心的把其餘堆疊成塔的大箱交給另一個身高跟他差不多的少女——他對潼恩的力氣還是有所耳聞的。
「走這裡!東西是要拿去儀式現場的,等等可能還要幫忙整理好放到桌上。」菲斯坎抱著箱子往裡面走去,為儀式準備的桌椅及餐檯已經開始堆放起稍晚將要用到的器材與酒水。
無論菲斯坎還是潼恩,似乎都挺友善的。安雅順應著少年的話點了點頭,靠過去打算幫忙的同時,卻正好目睹了少女爽快搬起大半物資的畫面。她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認真地誇讚了句,「潼恩,好厲害。」
雖然確實希望三個人合作解決,但少女的能力簡直出乎她的意料,那雙手臂彷彿蘊含了遠超出身形的力量。她看著對方彷彿扛著一座巨塔移動的畫面,跟著兩人進入會場,投向潼恩的目光帶了點敬佩之情。
按照菲斯坎所說的,木箱被他們搬到了指定的位置。距離正式開始還有一點時間,安雅將箱子裡的酒水擺放在佈置好的餐檯上,分門別類排成方便取用的樣子。這工作比剛才的搬運貨物輕鬆一些,她辨識著酒瓶標籤上的圖樣,餘光在會場裡來來去去的忙碌人潮裡流連。
「比想像中熱鬧呢。」
雖然兩個月前也參加過入幫儀式,但那時自己也是新人的一員,自然不會看見現在這種準備場面。
「哼哼,拿了這麼多東西,今天我可要吃到飽。」
潼恩嘴上有幾分瞋怒,語氣卻是笑嘻嘻的,一點也聽不出是正在拿重物的人在說話,她乾脆利落的將箱子搬到指定位置,隨後才拍了拍手將兩人輕輕拉往窗邊,剩下的工作就是別人的事情了!幫忙搬眾多箱子的我們可沒有再繼續做工的理由,今天貢獻值已達標!
自然而然把兩人劃分在「我們」的潼恩笑眯眯倚著牆說話,於年資來看,她該比他們來得長些,雖然他們目前看來都只是最基礎的成員罷了,多少也稱不上前輩,但入幫儀式她算是見得多了。
「好了、好了,小菲斯坎跟安雅就乖乖留在我旁邊偷懶吧。」潼恩彎了彎唇角,「說起來,安雅應該是剛加入的成員吧,焰犬的聚會都是這樣哦。」
朝一邊打招呼的人揮揮手,潼恩愉悅地看向安雅。
被拉住手腕的時候,菲斯坎便相當自覺的鬆開抓著箱子的手,心安理得的跟著潼恩去角落偷懶。
——反正潼恩姐姐比自己加入的早多了,聽姐姐的一定不會出問題,菲斯坎邊走邊順手從箱子裡摸出幾罐氣泡水,在心裡這麼想道。
跟著走到窗台邊靠坐在一旁的矮桌上,少年拎著手裡的玻璃瓶,以一種不容拒絕的氣勢把飲料往其他兩位女孩子手上塞。
「對喔,飲料也可以直接拿,反正我們就是來打工的。」
菲斯坎叼著瓶蓋偏過頭,望向兩人中自己較不熟悉的粉髮少女,先前在慌亂中沒有注意到彼此的身高外表,此刻閒下來他才發現安雅外表看上去並沒有比自己大上多少、甚至還小了點,那要改口喊本名嗎?少年金色的眼瞳帶著與自己內心糾結的困惑。
不過眼下應該不是討論這個的時機,菲斯坎立刻放下稱呼問題,轉而把注意力放回兩位同僚的談話上。
作為前輩的潼恩和菲斯坎都這麼說了,安雅也樂得清閒,順從地窩在兩人旁邊休息──照他們的說法,這或許算是樁不錯的打工。接過少年遞來的氣泡水,她小聲道了句謝,有些好奇地盯著上頭的標籤看。
「我是兩個月前來的。」
被潼恩的話語吸引了注意,她眨了眨眼睛,簡短回答了問題。聚會一直都是這種感覺嗎?安雅側過臉去瞄了眼狀況:場內布置已經大致準備就緒,新人與前輩們三三兩兩聊著天,局面似乎不到非常嚴謹,卻也自成一格。大家像是朋友一樣和樂融融,菲斯坎和潼恩感覺也很好相處,她喜歡這種團結在一起的氛圍。
轉過身來,她重新望向兩位同伴。或許是受到現場氣氛感染,安雅檸檬黃色的眼眸亦流露出暖意,「感覺很熱鬧呢。」
潼恩和菲斯坎呢?她思索著,照先前的相處來看,兩人認識有一段時間了吧,這樣的場面或許看過不少,所以對應儀式現場才駕輕就熟。
想著要問問兩人這方面的事情,她正打算開口,背後卻傳來玻璃杯被摔碎的清脆聲響。
──有人在儀式現場鬧事?
以為是脾氣比較硬的成員因故爭吵,她原本不甚在意,只是朝聲音來源望去,卻在毫無章法的狂亂舉止中看出幾分異樣。那似乎是今天要加入組織的新人,不但聽不進任何話語,還把成員準備好的東西扔得到處都是;她的視線向下掠去,眼尖地在服裝上看到些許殘留的白色粉末。是毒蟲嗎?貧民窟也總有這種被藥物掌控心智的住民,她不免如此猜測。
「好像變得麻煩了。」
發狂的人似乎不只一個,騷動在現場逐漸擴散開來。她通常不會主動干涉這種事情,但身旁還有同伴在,或許他們對事態會有別的看法;安雅於是指了指突發狀況的中心,以詢問的目光看向兩人。
「又喝氣泡水啊菲斯坎。」潼恩壓根沒看少年遞過來的飲品,她擺擺手,「不曉得你記不記得,我每次見到你都要被你塞氣泡水。」
其實潼恩先前跟菲斯坎的交集還真不多,一是因為她有滿溢出來的打工要處理,二是因為少年總跟她分配在不同的工作崗位,像是入幫儀式,她往往會負責食材搬運採購的部分,如此一來又與菲斯坎錯過。
但沒錯過對方的氣泡水。
「算了,」潼恩嘆息,沒有打算深究,「人總得有些狂熱。」
「很熱鬧吧,安雅,要好好享受啊,焰犬可是比臭貓那種虛偽的家人更溫暖的地方喔。」很自然地踩起了對家組織,潼恩這才順著聲音看去,表情有一瞬間的陰冷,「啊,是不乖的小狗們。」
如果有人注意到潼恩的視線,你會發現她正在看著掉落下來的食物,蜜糖味的雞腿料理或一大盤的水果通通被打翻在地。
「入幫儀式這樣可不行。」潼恩彎起笑容,眼睛也跟著瞇起,「你們要過去嗎?」
「咦?有嗎?」突然被點名的菲斯坎歪了歪頭,然後是更無辜的笑容,「那也沒關係嘛,不喝白不喝,又不用錢。」
喜歡當然是一個原因,但更多的可能還是因為組織都會提供部分免費的酒水給任務歸來的成員,而免費的東西自然沒有不拿的道理——菲斯坎絕不會說是自己把零用錢都拿去買武器,以至於餐費有點慘澹,只得靠組織供給這個問題。
聽見身後傳來幾聲清脆的物品碰撞及碎裂的聲響,菲斯坎警覺性的瞇起雙眼,鬧事的新人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無數即將發怒的惡犬盯上,仍然叫囂著在人群裡發狂。
「潼恩姐姐想過去的話,」菲斯坎此刻雖然仍揚著笑容,金褐色的眸裡卻不見笑意,而是夾雜著狠戾,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那就讓他們夾著尾巴跪下來求饒吧。」
不過短暫數秒,菲斯坎已經從腰上槍袋解下手槍,一瞬間填好彈匣、開保險、上膛,而鬧事的新人甚至還沒摔完第一張桌子。
太慢了,少年在心裡忍不住嘲諷道,同樣的時間他可以奪走那些人的性命,而他們此刻還在人群中央成為全組織的笑柄。
菲斯坎並不是沒有意識到這可能是來自其他勢力的惡作劇,只是對他而言,好戲上場豈有不看的道理。
「畢竟還沒有老大的准許,那就陪你們玩玩吧?」
——槍聲乍起,子彈漂亮的穿過鬧事者的手腳筋,菲斯坎仍然保持坐在木桌上、單腳屈起的姿勢,漫不經心地吹散了槍口的煙。
她聽見槍枝的聲音。一旁的菲斯坎以快得令人吃驚的速度開了槍,等到安雅的視線移到鬧事的新人身上,已經有人恍惚而痛苦地跪倒下去。菲斯坎很擅長使用槍械嗎?她又看了一眼身旁坐在桌上、一派輕鬆的少年,於是拍了拍手表達佩服之意。
「好。」
簡短回應兩位同伴的話語,安雅稍微伸展了下肢體,接著一個閃身,悄無聲息地竄到打算繼續砸食物的新人身邊。自知手上沒什麼力氣,她往對方的膝蓋側狠狠踹下去,趁鬧事者失去平衡倒地時,輕巧地翻身跪上他的背脊,用全身的力量去壓制。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她的體重還是可能被成年男性掙脫,於是在新人來得及反抗之前,安雅揪起他的頭髮,乾脆俐落地把腦門往地板砸,直到對方失去意識。
「不要砸東西,很貴。」她朝著已經聽不見的人告誡道。隨手把血跡擦在對方衣服上,安雅退回剛才三人待著的窗邊,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是啊。」
潼恩爽朗地笑了出來,他們距離鬧事者不算太遠,潼恩一個箭步直接抵達新人面前,焰犬人提起袖子就是直接幹,潼恩彎著唇角躲過直面的攻擊,徒手就是一記狠揍,趁著人後退幾步後些微轉圈,帶著鞋跟的靴子連同裙擺沾染上了血跡。
「真是的,我今天穿得可是白裙耶。」潼恩鼓起臉頰抗議,手上的動作倒是沒停,靠近她一些的人應該能聽見她拳頭砸下時、骨頭斷裂的聲音。
比起攻擊脆弱點的兩人,潼恩顯得更加沒有章法多了,簡單粗暴地直接以身旁被打翻的鐵盤當作武器往人腦袋一敲,接連解決幾個人後,她才饒富興致的挑起眉,拍了拍裙子退回剛剛的兩人身邊。
畢竟是焰犬的大型活動,還不至於要一打全,潼恩慶幸著裙擺沒有沾染油污,那可比血跡難洗得多。
「呀,小菲斯坎跟安雅都很厲害嘛。」畢竟焰犬是以力量至上的群體,多數人未必有她這樣強健的體魄和力氣,不過他者也是不能輕視——比如菲斯坎,潼恩可沒把握跑過手槍,「不過應該是一群毒蟲,褲腳上有白色粉末的痕跡呢。」
「就憑這個,也想來焰犬地盤鬧事?」
菲斯坎相當不屑的冷笑出聲,手裡的彈匣被他反覆拆卸又裝填上,發出金屬碰撞的鏗鏘聲,沉重而複雜的武器在他手中變得像是玩具一樣。
「如果這也叫恐嚇,那可真是給新人最失敗的一種示範。」
不過他相信不只自己,身邊的潼恩、安雅,乃至於組織裡其他稍微有點經驗的成員,多少都能看出這樣的鬧劇並非意外巧合。只是對於焰犬而言,背後的目的倒沒有這麼重要——反正只要在對方來襲時,通通粉碎掉就好了。
聽見門外似乎傳來些許動靜聲響,菲斯坎隱約聽見一些關於其他組織傳來的情報,約莫是其他巡邏或外勤的人員帶回來的新消息,少年的眼裡閃過好奇與興奮的神色。
他知道,烏諾市將有一場好戲開演。
「未來有得玩啦,」菲斯坎彎著有幾分孩子氣的笑容,「我們以後還會再一起搭檔的,對嗎?」
——加入焰犬的新生活,此刻才算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