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終抹滅不了被刻在骨血裡的記憶，像是舊城那些地圖上看不清的街道，究竟畫在了哪裡。

因為那些鋪滿鮮血的黃泉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自烏拉諾斯連讀完學碩士以後，商柩拒絕了幾個大企業的邀請，毅然決然地踏上返鄉的路程，一些教授和同學只當他是要回國發展自己的大事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上趕著回去給自己兼一份地獄的苦差——順道受刑。

所謂混跡黑白兩道，並不是單純指涉白天買賣晚上殺人放火，更像是將黑白抹到了一起，變成一種難以辨認的灰色，放哪都不討好，但也誰都不得罪。

接手父親埋在地下的那些生意後，他才知道這張牽涉數家人命的巨網，究竟籠住了多少沒被查實的真相，他父親已經不是手染著鮮血借刀殺人，而是泡在血池裡吸收別人的養分壯大。
商柩一時間弄不明白，父親交給他這張網，是信任他、威脅他去處理這些商家見不得光的東西，還是恐嚇自己他有能力將一切——乃至他生母的命，都抹滅在無人知曉的荒地裡？

後來他學會了，他開始將無處發洩的痛苦移轉，將所有的不甘、悔恨與數以百計鮮血橫流的夜晚，挪為己用。
既然得不到原諒與解脫，那不如反客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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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網三個字，它代表的含義其實很廣——包括人物、事情、物品、地點甚至幾句話語，都可以是情報網的一環，而商家扮演的就是這環環相扣裡，聚攏這一切條件的核心。

商家古樓的位置可以說是十分巧妙，剛好落在老街的尾巴，白日裡遊客眾多、人潮不斷；到了晚上，由於附近小店歇業的早，人群散的也快，才過八點街上就已經空的能在上頭奔跑。

於是茶樓又悄悄地亮起了燈。

早上他們接待的是遊客、是生意人，這些人單純是來進行商品買賣，或簽訂銷售的契約與條款。然而一到晚上，商記接待的就不再是一般民眾，而是那些幫派勢力的貴客，為的是解決那些糾纏不清的仇恨與爭鬥。

「久等，這是樓裡新進的茶葉，正巧讓您趕上了。」

商柩輕輕推開包廂的木門，手裡端著一套竹製的茶具，穩穩托著茶器走了進來。眼前已然入座的男子笑了笑，客客氣氣的起身向他彎腰致意。

「少爺客氣了，難為您跑一趟取茶葉過來，我喝水也可以的。」那名男子乍看之下約莫三十多歲上下，嘴角似是因心情不錯而勾起，他雖穿著一身黑底襯衫長褲、姿態端正，但依稀能看見露出的皮膚似有幾處遮擋不住的刺青。

「不過商家這棟樓建的位置確實不錯，商恪先生好眼光。」

青年手裡泡茶的動作一頓，又迅速壓下異狀，若無其事的沖開了滾燙的茶湯，「家父有遠見，我只是代替他老人家出來做事而已。」

動作俐落的倒掉了洗茶的熱水，商柩又往壺裡倒滿熱水，這次沒有再將水倒掉，而是蓋上壺蓋，壓著等了五六秒才將熱茶倒出，依次倒滿了兩人的杯子。
男人饒富興味的看著他行雲流水的一套泡茶動作，伸手接過杯盞，輕輕抿了一口。

「確實是好茶，第一泡就能有這樣的茶葉香。」

商柩只是笑著又倒下了第二壺熱水，捧著自己的那杯茶，吹涼了一飲而盡。
男子此行是來拿取有關某個幫派的內線交易情報，眼見客套的寒暄已經結束，他終於收斂起笑容、神色平靜的敲了敲杯緣。

「那麼，方便讓我看一眼情報了嗎？」

「那是自然，」青年笑著將第二泡的茶湯倒到兩人的瓷杯裡，放下了茶壺才從西裝內側的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函，「張先生請。」

被他稱作張先生的男人並沒有急著打開，而是掀起一角簡略的瞇了一眼，便再次收回信封。他的眼神終於流露出幾分滿意的讚賞，轉而從口袋裡挑出另一張紙放到桌上。

那是一張帶著血的空白支票。

「不錯，辛苦了。」

商柩輕輕呼出一口氣，送走了今晚的客人以後，他才重新帶回方才因泡茶脫下的手套，然而仔細看便能發現，黑底的皮革手套上沾滿了鮮血，只是乾涸後幾乎要與手套本身融為一體。

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支票，低笑了聲將那張紙緩緩對折、放進一旁的抽屜裡。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這張通天巨網正在悄悄的易主，以一種緩慢的、近乎停滯的速度，如水滲透每一道裂了縫的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