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幫儀式之前,公司裡與他聯絡了組織幹部就曾列了一份需要注意與遵守的清單給他,也許是社畜交接工作項目的一種習慣,出於禮貌、商柩還是接下了。
清單裡大多是無意義的規矩解釋和來自前輩兼上司的廢話語錄,然而在最後一頁,組織幹部還是留下了一條較為重要的情報,隱者齒輪的正式成員都必須擁有身分象徵:一件(或者多件)屬於自己的斗篷。
確認過斗篷的格式並沒有硬性規定後,他便請裁縫將自己在茶樓常披的長衫改了個樣式,裁去了袖子的設計,再將衣襟修整成能簡單固定的盤扣。
大部分時間他仍可以維持外衫的模樣,但若有身份辨識的需求時,稍微調整一下位置及衣領,又能做出一般斗篷的效果。
入幫儀式那天,他當然聽說了新人的服儀並沒有規定,大概是出於對在公司裡很照顧自己的那名前輩的一點尊重,商柩還是把那件長衫穿去了現場,在上司好奇的眼神裡攏緊了領口,略微沉下眼神。
「這是你的斗篷?設計的還挺特別。」
商柩撩起微垂的眼皮,在上司友好的關心裡輕輕眨了幾下,而後是一抹淺笑、與幾聲極輕的笑意,「謝謝。」
——他想,怎麼可能不特別,承載故鄉上百年的歷史與文化,最後在一方舊樓裡生了根,他的衣角繡著幾枝銀白青竹,墨色的袍藏進無數雲紋。
以前,他父親常常說:人不能忘本,深埋於土地裡的文化亦是,從小穿著的服裝裡,除了日常生活的服飾配件,家裡一定還會備有舊時的長衫、對襟,每當他們回到茶樓,就會被要求換下身上的衣褲,穿上那些繡工精緻的古服。
第一次被哄著換上短衫時,他還記得管家皺著眉低語了些什麼,然後他父親又大手一揮、叫來了其他下人,吩咐了一些事情下去。後來他才知道,管家說的是這一身黑底的像極了喪服,不怎麼好看,要不還是在衣角繡點花紋。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的衣服定有幾株肆意生長的青竹,可能是銀白、也偶爾會是青綠的繡線,黑色的衣料裡不再是純粹的墨,住進了寓意吉祥的雲紋。
厭世の蒼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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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待遇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至少後來的弟妹們似乎都沒有繡上其他的東西,只有商柩跟他大姐擁有這樣量身訂製的待遇,商沂的紋路則是鳳凰與梧桐枝葉,倒是符合那樣驕傲自信的她。
他猜,父親大概是怕了。自換上長衫始,商柩的模樣就逐漸在眾人的心裡深根,於是來訪的人都會知道——不似樓裡的其他人身著棕褐短衫、也並非家主那件繪虎騰躍的白袍,挾著墨色的風捲來幾片竹葉與青雲的玄青髮少年,就是商家名正言順的大少爺。
做慣了高高在上的老爺,父親頭一回感覺到什麼是權力搖動的危險,鳳凰搧動翅膀、似要燒光他自負近一甲子的茶園,蔓延的竹林夾帶著風,一步步佔據了他的土地、他的所有。
老爺倉皇的定下了規矩,試圖扼殺未來的凶獸猛禽。
然後是現在。
他倒是沒想到,千百公里外的異國他鄉,也能碰上故地的舊人,組織交辦的任務讓他與線人碰頭交易、取回他們所需的物品,待他走到任務地點,才發現那是記憶裡曾經見過的面孔。
商柩垂下眼眸,那是他下意識的、掩藏情緒的一種表現,哪怕他知道眼前的人認識的是十幾年前的自己,他仍然戒備著熟人的知根知底。
他似乎聽見對方喊了一聲小少爺,但他沒有應聲。
真正接手父親的事業過後,他才知道自己虧欠的人太多了,多的他連記下都沒有辦法,只得倉皇奔跑,跌跌撞撞的在悔恨下飽受折磨的生存,如果他母親與管家是身上的一道枷鎖,那這些牽連的人們就是鎖上拖曳的鍊。
也許是他的沉默隱含的話語太過複雜,對方終究放棄了聊天敘舊的那點心思,照著流程公事公辦的拿出了物品,在無聲的對峙與試探下,交換那些不可言說的東西。
眼看交易已經完成,商柩輕輕吐出一聲「謝謝」,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就想大步離去。
風颳起了他輕薄的外衫,銀竹藉著街燈那點微弱的光在風中晃過,沒被束起的髮絲隨著衣袍捲起的弧度乘風而起,猶如當年那個意氣風發、伴著舊城強勁沉降風踏入茶樓的身影。
他聽見身後是一聲焦急而克制的商小少爺。
「是,」商柩停住步伐,背對著那人輕聲開了口,昔日清亮的聲音已然下沉,柔而低沉的散在夜色裡,「會再見面的。」
等他親手結束了一切罪孽的根源,他們就會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