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玻在他眼裡看起來如常,也許稍微哪裡有些不一樣,但自從認定養子仍舊無趣後他便暫時沒了心思再去觀察。
不要死在家裡就好,儘管養子的身體也稱不上好,奧亨茲卻不如一般家長那樣擔心,不要死在非身體不好的原因之下就好。
生物教授在讀到濕冷這個詞時停頓了一下,抬起頭就往米玻的方向看過去,隨口拋出的字句普通的就像個關心孩子的父親。
「如果身體會不舒服,就去開除濕機吧。」
「嗯。」他點頭回應,雖然不至於到身體不適,但潮濕的氣候確實對家具跟書本都會有所耗損,當然,等到身體不舒服再開通常也是有點晚的。
「最近常常下雨,外面濕氣很重,衣服曬完回來都會潮潮的。」不是沒曬乾,就是潮潮的而已,穿起來不算舒服,但是又不需要丟進烘衣機的程度。
「希望這次雨季不要持續太久。」
「是啊。」他說這話是違心之論。
奧亨茲早就習慣英國的潮濕,北大西洋暖流讓比鄰海洋的海島國家成為整個歐洲標誌性的雨國,他發誓自己絕對能穿著高領毛衣撐著雨傘在外頭走還習以為常,雖然他仍舊覺得那很麻煩。
但處理潮濕天氣的小技巧他還是知道的。
「如果不想讓衣服潮冷,拿回房間吊著開除濕機,也會有點用。」這話等於米玻想做就做,反正於他而言他不需要,那就隨便對方了。
「嗯,我下次會這麼做的。」
除濕機開始運轉起來,他回到了位置上繼續翻看書本,但心思其實並沒有在書上,充其量只是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一些。
「英國的氣候也像這樣嗎?」
他並不覺得這個問題很突然,養父一口流利的英國腔,要說哪個學生不知道奧亨茲是個英國人,他可能還會比較訝異。
「嗯,比這裡潮濕多了。」
而顯然奧亨茲也不會被這種問題冒犯到,應該說上次只是意外,要是無聊的養子想要挑點話題跟他聊,他也沒有不樂意。
他一面回答一面緩緩的將詞句咀嚼進腦袋裡,這樣一心二用不是什麼大問題。
「感覺指尖好像會因為一直泡水而變爛,對健康會有疑慮呢。」
「那還真是辛苦,木質的房子跟造景也很容易生黴菌吧。」乾旱跟過濕都是災難,但濕氣跟大雨相對會造成更多讓人不耐煩的疾病跟細菌感染,不舒服的程度也是高上許多的。
「一些史實改編故事裡面有提到過,屋內的環境清潔會需要花上比較多的心力,現在的英國也是這樣嗎?」除黴、消毒、殺菌跟家具布料的選擇與保養,這些在他們所居住的地方都不需要花費這麼大的心力。
「……」奧亨茲稍微讓視線下移了一些,給予對方的沉默並非生氣,只是他單純在想這要怎麼回答。
雷文霍克家是純正的上流階層家庭,即使現今已經強調腔調是流動的,但他只要在認得多種口音的人面前開口,就會被知道他說的是公認發音,或者別稱女王英文、貴族英文——這無非就在強調他來自的社會階級比常人還要高。
所以其實家裡要怎麼清掃,他也只稍微聽女僕說過而已,對,他家有女僕,雖然現在想來那張臉早就已經模糊不清。
於是他選了個相對保守的回答:「或許吧,或許是這樣,在那些……有著高級家具的貴族家庭裡?」
米玻不太了解,他們所在之處雖然有富人與窮人之分,但貴族兩字相對來說很難出現在他的生活與國家中,儘管他知道英國確實是有比較重的階級制度存在。
「爸爸以前是住在什麼樣的家庭呢?」英國的家庭分為貴族跟平民以外還有其他分別嗎?這些是他不清楚的,不同階級會過著怎麼樣的生活,他也不明白。
那雙藍灰色的眼睛不帶任何情緒的朝米玻掃了一眼,奧亨茲似乎覺得這樣的問題很普通,回不回答好像都無所謂,但停頓了三秒之後他就拿出手機,然後隨便輸了幾個關鍵字進去,接著放到米玻手裡時,上面就有幾張獨棟宅邸的照片。
那看上去不像是歐洲中世紀城堡,但對一般家庭來說足夠大的宅子已經能夠彰顯其財力,更何況不少人選擇住在小小的公寓裡。
他淡淡的開口。
「我家買的起這種房子,不只一棟。」雖然那些財產早就全部被他移到美國的銀行生灰塵了。
「……」他盯著上面的照片,這明顯是有錢人吧?不過,有錢人是現在在這邊的說法,那在英國……
「貴族家庭長大的嗎?」如果是這樣,他不太明白為什麼養父會對於高級住宅的清掃問題回答得如此不確定,像是在表示自己並非貴族似的。
「大概吧。」雷文霍克可能是個有點有名的姓氏,但不是在英國,所以在英國是不是貴族……已經進入民主時代的階級制度有時候已經沒那麼重要,而他又是拋去回憶之人,也懶得去求證。
奧亨茲隨興地聳了聳肩,像是表示這個話題他可能接不下去了,但沒有不耐或是過於無趣的感覺,只是單純等人繼續問下去,或者就此結束,回去繼續看他們的書。
米玻坐在奧亨茲的身邊,他想著,這就是一種逃避的感覺嗎?避重就輕的回應,不想提的事情草草帶過,而且……
自從提到舊家的事情,他便感覺養父有點怪怪的。
「以前過得不快樂嗎?」而他並不打算舊這麼讓養父迴避話題,他想要了解更多,甚至是奧亨茲不想讓他了解的。
那能稱為不幸嗎?若是放在旁人眼裡應該是吧,但他不這麼覺得,他的腦袋在告訴他那些回憶只是過於冷漠,所以這聲「不快樂」讓他感到有些不悅,然而不久前他才剛碰人鎖骨。
——力道可能用不上他母親的百分之一,可是這個小鬼卻逃的比小時候的他還快。
一股無法辨明的情緒油然而生,他想這或許是煩躁,笑容掉了一點,但他這時候就連伸出手對人施壓都有點懶。
「沒有。」他可以裝得很好,在人前裝的很好,但這大概不包括視線已經停在他身上好幾年的養子面前。
「說謊唷。」
米玻正笑著看著他的養父,一個淺淺的,看起來很和善的笑容。
但他的眼睛沒有在笑,僅是一個勾嘴角的微笑。
「我們都是被達爾文判死刑的人,互相了解彼此不是很好嗎?」
他首先想針對那個說謊進行反駁,接著想將手指壓在對方的眼窩旁邊輕聲詢問你在笑什麼,接著柔軟的回說,誰敢給他判死刑。
然而他現在最想說出口的是,你憑什麼。
憑什麼擅自論斷他,即便他的確、的確已經死的透徹,死在那個濕冷的英國那個灰飛煙滅的家裡,奧亨茲的感情無處不在卻又哪裡都沒有,他親手掐死自己然後追尋理想,他的腦袋早已不同常人。
——不對,他自詡正常,所有人都有資格走到他現在這副模樣,只是他更願意以自身為圭臬,那麼他現在面前的這個養子是怎麼回事?
乖巧也好叛逆也罷,現在兩者都不是啊……奧亨茲發出一聲喟嘆,那些過多的思緒被他掃去,遺留下來的暫時只有一層薄薄的憐憫。
他還是選擇伸出手掐住他的下顎骨了,力道大概控制在他很久很久以前感受到的三分。
「我上次說的話讓你誤解了嗎?我沒有要了解你,你也不必。」他露出與上次相差無幾的神情。
「你要認為自己被達爾文判刑,那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
但面對這樣的事情,米玻已經不同於前幾天了。
他撫摸著養父的手腕,臉上仍然是平靜的笑容,只是那雙眼睛毫無笑意。
他學會了對外的必備技能,假笑。
「你覺得我也不必要,是你的事情。」他用了對方的話術把語句彈回,慢慢的,兩隻手都在撫摸著奧亨茲:「爸爸不想了解我,但不能阻止我想了解爸爸,是這樣的對嗎?」
「吶,與我同樣應被拋棄的,失敗的人,我的父親。」
「我想知道你以前是過著什麼生活的。」
什……
奧亨茲的笑容僵硬的有些明顯,看在他人眼裡可能是因為話語,但他自己知道更關鍵的因素是他的手腕被碰到。
他的,手腕,被碰到,然後,下一秒,就會,發生什麼。
他下意識鬆開箝制對方下顎的手,有些呆愣的聽著米玻所說的話,奧亨茲自然不是在如此情況之下還沒辦法思考的人,只是他在把自己自遙遠的英國扯回來時,仍有些感慨。
感慨自己即便能夠心思縝密的看著人去死,卻也還是個對直面自己的舉動抱持冷漠的人。
奧亨茲想了一下,把笑容收起來,表面上看起來不是件好事,但說出口的話或許暗示他終於肯給對方一些饒有興致的追問了。
「為什麼想知道?」對於這個早已死透的男人,你為什麼想知道?
「因為你是我的父親。」米玻的回答意外普通,但從方才的行為跟語意來說,看起來又一點也不普通了。
「如果好奇跟求知也需要理由的話,我被領養這件事情可能也需要完整的動機說明……對吧?」
米玻的觸碰不如方才帶有侵略性,現在他更加像是摟著奧亨茲的手,一個向父親撒嬌的孩子。
看起來。
自從來到美國之後,他還沒有在誰面前完全褪去笑容過,他得承認現在的情況讓他感到新奇,就算為此萌生出一點興趣也不為過,而他當然還不覺得自己會落於下風,這隻試圖學他逼人說話的菜鳥學習的很快,但仍舊稱不上細緻。
「這就是你的選擇啊。」奧亨茲沒有選擇正面回答米玻的問題,於他來說他已經得到足夠的資訊,包括這些試圖模仿自己的話,想要更接近自己,著迷瘋魔到不惜連這種他引以為生的笑容都學起來。
——或者其它種想法,但大概都離不開這個主旨。
「Rookie.(菜鳥)」這個詞究竟是嘲諷還是讚賞不得而知,只是奧亨茲在放慢速度,咬字清晰的開口時,那個緩緩咧開的笑容是無庸置疑的。
比起平時更像沐浴陽光,除了滴水不漏的歡欣之外再無其他。
這個對一般人來說可能帶有貶義的詞,身為養子的少年卻漾起真心的笑容並感到滿足,雖然他的問題並沒有得到答案,但他的另一個渴望得到了填補。
他更接近養父的身邊了。
「跟我相同年紀的時候,爸爸就已經很熟稔了嗎?」異常的家長帶出異常的孩子大概是他們之間唯一正常的事情了。
「我還會有多一點的時間學習,對嗎?」他再度靠近了奧亨茲,打破了那應該屬於撒嬌與親情的距離。
熟稔什麼,殺害他人?裝出微笑?保持冷漠?哪一個?奧亨茲輕輕的笑了起來,用笑聲帶過這個問題時像是同時承認又否認,看著養子只因此就真心的笑出來時,他神奇的感到無趣卻又興奮。
那個當年自己找事做的小雷文霍克何嘗不是如此,只是他更喜歡將精神寄託在死物上,或者曾經的活物上。
「誰知道呢,我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期限,也沒有要你做什麼,不是嗎。」就像他對所有事物都一樣寬容──不是嗎?
他既沒躲也沒主動接近,看人時眼底的那層冰霜被他藏起來,要是現在手邊有張合適的桌子,他很樂意撐著頭看養子表演。
如果可以的話,他現在甚至想要湊上去親吻養父,卻不敢擁抱。
他的手臂上有著隱瞞的東西,他不想讓養父知道身體又有異狀,他覺得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很快,這個手臂上的異物就會消失。
他還想要沉溺在父親的雙眼之中。
「你還沒告訴我,你以前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他想知道的事情也沒忘記提問。
方才被他捏過下巴還願意繼續問,奧亨茲想自己是否該為了對方的勇氣給予獎勵,但不能太多,讓人食髓知味之後他的回答就會變得濫俗,而他還不想把任何回憶與其共享。
「哪部分?」他輕巧的問,似乎是嫌這樣在沙發上面對面對姿勢很不友善,無視對方的注視之後他便往後靠回沙發上,翹起腿後以兩手交疊在單側膝蓋前方,斜睨米玻。
「跟我的年紀一樣時。」奧亨茲是什麼人養大、有什麼樣的朋友,只要是關於養父的事情,他全部想知道。
想要靠得更近。
「也像我一樣常常一個人在家嗎?跟家人是怎麼相處的呢?」
「嗯。」這是回答第一個問題,雖然米玻的命題並非準確,他不是常常,而是總是。
至於第二個問題,他需要斟酌到底要跟對方講多少。
一來他認知中的所謂互動任何人來看肯定都非世間常理所理解,二來還是那句,他不想講。
「我不記得父親跟母親長什麼樣子了。」
無可奉告?答非所問?米玻現在似乎不怕他了,而他也不如母親那般是個能夠行使正面暴力之人。
所以內容這樣而已,他就選擇停下了。
是很簡短的回答,但從中可以得知一些情報,比如奧亨茲跟父母處得不好,不然他的回應應該會是類似「太久以前的事情,不記得了」一類的。
至少米玻知道了,他的孤寂、盯著時鐘看著時間流逝的童年,也許養父也有。
但他與奧亨茲不同的是,他很愛他唯一的家人。
「這是一件會令你感到遺憾的事情嗎?」
回想起來仍有惆悵、忘記了反而一身輕、所謂的不記得只是自己的催眠,他想知道奧亨茲屬於什麼類型或者對此怎麼看……或者,他覺得他的父母並不重要,忘了也無所謂呢?
很神奇的,如果是先前的米玻這樣問,他或許會同樣摸著對方說你問太多了,然而經歷過方才那些他轉念願意撥點心思給對方的思緒,此時此刻他反而認為給一點線索也無所謂。
奧亨茲抬起一手,豎起食指後靠在自己的雙脣前,神情普通的就如無數個先前與米玻相處的歲月,彷彿剛才那陣衝突根本不存在。
「我嘲笑,然後窺見理想。」
這些話語對米玻來說還太過晦澀,他只能理解字面意思,無法明白實際意義。
父親的理想是什麼呢?不會是現在的生活與成就,也不可能是財富或物質,他姑且理解成,奧亨茲在這過程當中找到了屬於他的生存意義。
「那份理想唾手可得,還是望不可及呢?」
「你問太多了,米玻。」沒有先前的侵略,也沒有施壓的意圖,奧亨茲轉頭看人時只是以完全沒有任何多餘情緒的笑容拒絕回答。
他的確想看米玻第二次面對這句會有什麼反應,然後重新調整自己要怎麼看待這個被自己影響過深的養子。
這回他無辜的眨了兩下眼睛,又重新露出了那個笑容,目前還沒有很熟練、但可以瞞過不少人的笑容。
「那我以後再問。」他直面他的養父,沒有畏懼與逃避,他不是那臺乖巧聽話的小機器,他是一個有思考能力的人。
他需要成為奧亨茲喜歡的人,而不是一臺沒用的掃地機器人。
在他的認知當中,小孩可以分三類,乖巧、叛逆、冷漠,而像米玻現在這樣不在分類內的——好吧,他就姑且認為這還算有趣吧。
而給對方的獎勵除了方才那些稍微透漏一點點的回應之外,還包括他接下來不曉得是建言還是毒藥的話。
「眼睛要記得笑。」壓上肩膀的掌心不再多添其他象徵,這更類似他在經過餐桌,拍拍對方的肩膀說把東西冰進冰箱裡的那個舉動。
而這句話讓米玻的笑容消失,他並不是覺得生氣或者害怕,而是很認真的抬起雙手輕輕摸摸自己的臥蠶,非常認真的理解所謂眼睛也要笑的意思。
他還不太懂,但他會試著去學,或許照照鏡子多練習,或許試著感受一下真心笑出來的時候眼睛有什麼不同。
「好的。」
他回應道。
然後奧亨茲沒再多講任何一句話,起身把書拿起來就笑笑的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唯獨那個笑容並沒有在背對其養子後消失。
米玻逐漸被開啟奇怪開關了,我好抱歉可是教授嚇到也好爽wwww
不是掃地機器人了喔米玻可以更快樂了

!!!(你有資格說這種話???)
沒有錯米玻可以更快樂了!!!雖然還有難題在但他一定可以克服的……嗎?
我喜歡教授被擊中的感覺嘻嘻……以後會更加努力的騷擾教授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