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起事件後已經過了五天。

校園生活繼續、氛圍一如既往、原先被惡意與慌亂佔據的聖納森林，亦回歸至平時的安穩與平和。身體受了傷的同學在治療與休養下逐漸恢復，精神上受到驚嚇的同學在陪伴與安撫下找回平靜……一切都在好轉，時間會抹去傷痕、留下成長與經驗，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真的嗎？亞塔薇塔卻時不時會這麼想。

揮之不去、始終縈繞腦中的那句話時不時會浮現出來。有時是在上課瞬間的恍神中、有時是在等待菜根燉爛的過程中，有時是在入眠之前，現實與夢境的界線最為模糊的剎那。那句話就像影子，往前走時不會看見，轉過身來卻在每個背向陽光之處糾纏。她想逃跑、卻又無從逃離。

或許是不喜歡這麼陰沉的自己，她在課後沿著中央塔的樓梯向上走，一路來到天臺，想要看看天空、透透氣。卻沒發現，早已有了另一抹象徵天空的色彩、捷足先登——

日輪徹底西沉之前，夜幕尚未展開之際。

星子們已迫不及待地自蒼穹浮出，在一道道暈開的日曛之上伸展身軀，漫舞的點點輝芒將足下渲開滿片盛放的紫藤——

毫無遮避物的天台之上，獨屬於天空的魔法正緩緩運行施展，無一例外地展現給有幸來到此處的客人。


「——唔？」

而在這座穹頂之下，宛如叛逆宣言般的天藍筆直下劃開一道身影。

於日曦與夜色之間，她擁著那片橙黃的夕日，將驀然闖入的鮮芳迎入其中。

「……啊，薇塔。」

闊別五天之後，在傍晚的天台上，相識的二人偶然相見。

「你好呀？」

西西麗雅啜著笑，輕飄飄地從高空降下，停至亞塔薇塔可平視的高度。

她抬起包滿繃帶的手，示意地揮了揮。

「西西麗雅學姊！」

亞塔薇塔驚喜地高呼出聲，快步走上前，正要露出獻給熟人的笑容時，眼神卻在掃到那慘白繃帶時倏然跳了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她快速眨了幾下眼，扯成奇怪弧度的嘴唇抖了抖、徒勞地找尋言語。

「學姊……還、還好嗎？身體……？」

雙手沒有自覺地在胸前握緊，她無力笑了笑，終究還是走到西西麗雅面前，正視她滿是治療痕跡的身體。

西西麗雅沒有回答，反倒笑著瞇起眸子，將對方的應激反應全數納入眼底。

「——薇塔。」

從不自然握緊的雙拳收回一絲餘光，她唇角常駐的笑意不變，目光卻柔和下來。

她輕喚了女孩的暱稱，接著將手翻轉，像是要給予什麼似地，手背朝上、掌心朝下，唐突卻又理所當然地遞出右手。

「難得的晚霞美景，要不要……」她眨眨眼。「飛高一點？」

亞塔薇塔自然記得與西西麗雅遨遊天際的快意。那是不同於用掃帚飛翔的感覺，就像是風兒有力且溫柔地捧起自己，她相信那是只有西西麗雅能做到的事情，而她也熱愛那種感覺。

但不是現在，現在的她有太多過剩的重量，想飛也飛不起來的。亞塔薇塔維持著交握雙手的姿勢，歛著眸開口。

「謝謝、西西麗雅學姊。晚霞是真的很美，學姊想帶我近距離觀賞的心意也是，我很感謝……」

她抬起頭，眼神仍有一絲顫抖，但隱約能從中看出追求答案的堅毅。

「但我想要、我需要聽到學姊告訴我，你沒事了、或你好多了，之類的……不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好起來了。我想要知道，所以、請你告訴我。」

西西麗雅凝視著面前的亞塔薇塔，臉上笑容依然絲毫未變。
——但只有她自己聽到了，心裡那一聲似慨然似欣慰的歎息。

「很好喔。」

她給予十足的肯定，坦承而毫不閃躲地迎上那片堅定的紫藤，「沒事的，好多了——」

「全部的全部——都告訴你了喔。」

西西麗雅降低了高度，轉而伸出雙手，輕輕地包覆住女孩交握的手，與過往柔軟肌膚不同的繃帶有些粗糙，但依然堅定的將她的溫度傳遞了過去。

「西西麗雅好好的在這。」
「那亞塔薇塔呢？」
那你呢？帶著這般情緒來到天台的你呢？

「……嗯，西西麗雅學姊沒事的話，就太好了。」

她當然還記得最初得知消息時的驚慌失措，在她認識的人當中，西西麗雅的傷勢是數一數二重的，足足休養了好幾日。她當然還記得最初的不安，但此刻，那雙直率的橙子林是那般一如既往、持續給予她力量，那麼她也會留下恐懼，直直看著眼前的西西麗雅。

「我、嗎……？」

是好呢、還是不好呢？她一時間也說不上來，這是個有點難直接回答的問題。亞塔薇塔遲疑了下，最後只回：「我不知道、我好不好……我只覺得很困惑。對很多事情都是、對我自己也是……。」

「唔嗯……」

在西西麗雅的印象裡，向來天真率然的學妹露出這般神情是極為罕見的——並非往日裡對常識一竅不通的茫然，她敏銳地感知到更為深入、自那層笑容外殼下流出的一絲反常。

她想了想，索性又降低了高度，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人生中，困惑是很正常的唷？」她虛拍了拍天台的地板，動作間還因顧忌著傷勢而分外小心翼翼。「薇塔要坐下來嗎？」

「嗯。」她點點頭，既是同意西西麗雅所說，也是表達她會一同坐下。塔頂的地板有些冰涼，先一步坐定的亞塔薇塔緩緩眨眼，如實說出坐下會帶來的些微不適感，希望西西麗雅能注意一下，不會因此感到寒冷。

「我明白的。自從來到外面的世界後，我時不時會感到困惑、或不理解，但這不是壞的。我可以從中學到新的知識⋯⋯這樣會讓我很開心。」

似乎是回想起獲取新知的心情，她的嘴角有了些微的揚起，臉龐也受餘暉照耀，更加溫暖——然而夜幕緊臨在後，接著說下去的同時，那道光芒就從側臉、耳邊溜走，最終離她而去。

「但是這次⋯⋯我不知道。」亞塔薇塔垂下眼，慢慢抱起雙腿，縮成一團，「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知道⋯⋯我好像，在覺得害怕。」

但是、說出來這件事本身，並不是可怕的。她也相信西西麗雅願意傾聽她的恐懼、並給予撫慰——亞塔薇塔感受胸腔內逐漸加快的心跳，猶豫數秒，最終仍是下定決心開口：「西西麗雅學姊，願意聽我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