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內的一角,表面勾勒著精緻花朵的杯子中裝著苦澀的美式咖啡、成套的餐盤上擺放著形狀各異的擠花甜餅乾、一本精緻的硬皮書與一位逕自沉浸於閱讀中的男人。
彷彿是沒有注意到已經坐滿的咖啡廳,亦或是絲毫不在意那些不耐的催促聲,他只是自顧自地投入在書本之中。
然而被叫到的瞬間,男人的目光警惕地閃爍著,一瞬亮藍似乎在森綠之中閃爍,那臉只是僵硬地抬起——但在下一秒,像是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那份尖銳的戒心立刻軟化,至少被偽裝成更為溫和的存在。
「Ayuh,我並沒有在等人,先生請坐吧。」禮貌、平靜的字詞組織成語言,拉長音節的腔調使話語聽上去更加輕緩。他禮貌地頷首歡迎,接著抬起手將桌上的餐具擺放的更為貼近些,試著給另外一人更多的空間。
而後,他也沒有等待對方坐下,而是逕自地再次看向書籍中的下一行字。
在對方勉強成功入座後,他沒有過多搭理對方,只是沉浸在書本之中——那是一本短文集,艾迪喜歡其中洗練質樸的文字,彷彿每一個字都是牆上那小小的裂縫,讓他有機會窺視他不曾體會過的生活。
而當再次因為突然的提問而抬起頭時,他明顯已經有了準備。指尖在盤子的邊緣輕點了幾下,像是真的審慎地在思考著這個問題的答案。纏繞在左手指節的書籤繩被放回書頁之中,軟皮的書封被輕輕闔上,那雙深綠色的眸子正視著對坐的那人。
「那你覺得我擔心嗎?」男人反問道,話語中並沒有挑釁,只有一種單純且平淡的好奇,就像是從來沒有被問過這樣的問題一樣。
「儘管我十分喜歡閱讀,但我並沒有刻意約束自己愛護書本的習慣,僅僅只是確保自己不會損傷到紙張而已,你呢?先生,你喜歡書本或閱讀嗎?」沒有聽聞對方的回答,他又漫不經心地拋出下一句話,間接地回答了對方原先的提問。
在對方匆忙咀嚼的同時,他只是用指尖輕輕撚起一塊盤中的擠花餅乾,慢悠悠地咬下一口。酥鬆的餅乾立刻落下了細小的碎屑,部分沾上了襯衫的袖口,顯得莫名的刺眼。
目光短暫地移開,眉頭微微蹙起,幾乎是若有所思地看著袖口處的碎末。但當話語繼續時,視線毫不遲疑地再次對上屬於另一人的金棕,原先平放在書本上的左手不著痕跡地抬起,拍落了那細碎的髒污。
「艾迪安德森,請稱呼我為艾迪就好了。」嘴角勾起了輕緩的弧度,雙眼因笑意而微微瞇起,些許的皺紋點綴在眼角邊。
「那麼,說到免費的東西,先生……傑柯是特意來咖啡廳吃免費午餐的嗎?」儘管在稱呼上仍然磕巴了一瞬,但輕柔的話語只是平靜地繼續。在示意眼前滿桌的甜點時,那佈滿厚繭的手不禁虛掩在下頜前,微笑卻依舊從邊緣微微露出。
男人對話語中刻板印象沒有特別的反應,那並不是認可,只是一陣不知該如何應對的空白。直到提起Omega一詞時,他的眉頭才再次微微地蹙起,但明顯不是厭惡——而是如同方才對餅乾屑時一樣,若有所思中帶著些許的困擾。
「不,我就不用了……如果真要說,比起甜點,我坐在這邊更多是為了咖啡與書本。」當提問再次回到自己身上時,彷彿像是回過神來一般,蹙緊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艾迪立刻微笑著回覆道。而在注意到對方的語氣與一開始相比,似乎多了幾分小心時,嘴角的弧度似乎又多了幾分興趣。
「或許是習慣驅使,我本來就時常像這樣,在午後一邊喝咖啡,一邊閱讀。」
像是注意到對方視線游移在自己的手部,他漫不經心地補充道:「甚至在漁船上的日子裡,我也會趁著空檔,一邊喝著罐裝咖啡,一邊閱讀能隨身攜帶的口袋書。」
「畢竟在漁船上,可不像是郵輪還有咖啡廳呢。」似乎是能夠猜想到對方猶豫的主因,艾迪只是如此打趣地回覆道。畢竟漁船跟郵輪截然不同,那是顛頗的,甚至在天氣更糟的日子裡,海水輕易便能潑入甲板。
「我曾經是個漁夫沒錯,但我也做過許多不同的工作,像是牧場、農場或是木工之類的。」像是在模仿另外一人一般,他同樣將雙手掌心朝上展示給對方。兩隻手在掌指關節、手掌外緣與掌心,甚至是手指與虎口處都帶了一層淡灰色的厚繭。
但確實,在左手指腹的部分也能夠看出明顯的粗糙。
「不過,對於音樂方面也不是完全錯誤。」
「我會拉奏大提琴,不過僅僅只是業餘興趣罷了,並不能稱上專業。」在「大提琴」時,似乎終於有什麼從那雙深邃、看不清的森綠眸子中浮出,那是某種酸澀的情緒,如同惆悵與悲傷。
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從來沒有人對他展現出這種善意,男人只是呆愣地看著手中的蛋糕。那雙森綠的眸子閃爍著某種無法辨明的情緒,某種原始、充滿攻擊性,卻又死寂、疲憊、冷冽的冰藍。那之中的反差是如此巨大,彷彿是不屬於眼前的男人——不屬於艾迪安德森的情緒。
「……美式咖啡一直都是我的最愛,我幾乎沒有意識到它對他人而言是苦澀的。」當話語繼續時,一切彷彿從暫停中繼續,嘴角那輕緩的弧度又再次勾起,那雙眼眸中又再次只剩下平靜的柔和。
「那我也不推辭了,謝謝你了。」細細端詳著手中的杯子蛋糕,黑巧克力的蛋糕佐焦糖醬與咖啡奶油霜,艾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當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擴散時,那眉宇之間的僵硬似乎也有所軟化。
「都是我在講,想必傑柯也聽煩了。」淺啜了一口咖啡潤潤喉,他輕快地開口,像是想把有些沉悶的氣氛給揮散開。
「傑柯是學什麼樂器?想必也是有弦的樂器吧?」
艾迪只是在對方雀躍地公佈答案時微微向前傾斜身子、專注地傾聽著對方的話語,並在對方回答了自己預料中的答案時勾起了一個微弱的笑容。
「抱歉,我不是很常聽流行音樂,所以不是很理解這方面的東西。」他微笑著回覆道,儘管透露出自己根本沒有聽過對方的樂團,但卻並沒有讓話題就此停下,「不過都組了樂團,想必一定很受歡迎吧?是演奏什麼類型的音樂呢?」
彷彿是照著對話的標準流程一般,他只是慢慢地順著對方的話語去進行詢問,卻也不是為了套出甚麼資訊,就只是作為一位「稱職的傾聽者」一般做出對應的行為。
「我明白,作者們時常也會因為人生的際遇而改變喜好的主題,甚至就連書寫的習慣與文字也會有所改變。」艾迪若有所思地回覆道。改變,在許多的詩詞與作品中都闡述著這樣的主題,無論是對改變的恐懼亦或是接納。
「畢竟,水很快就會發臭,當其停滯之時。」他輕柔地說著,帶著些許詩意的起伏與詮釋,那就像是在朗誦一般——或許他真的在引用某句詩詞,但他並沒有去刻意解釋。
某種程度上,由他來說這句話或許還是略顯諷刺。
「我回房後會嘗試去聆聽的,不過我或許只能對歌詞提供更有涵養的心得。」他微笑著說道,那雙綠眸中閃爍著真誠,好似他不可能說出任何謊言一般。
「我對音樂方面並沒有專業的見解可以提供,但歌詞有時候就如同詩詞一般,必須在各種限制之中構築文字。」
看到對方下意識的閃躲,艾迪首先是困惑,但沒多久困惑就變成明白。那雙深邃的眸子中閃爍著驚訝,嘴角的弧度中多了些許的得意,而溫潤、柔和的嗓音中壓抑著笑意。
自從……那之後,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感到心慌。他不認為自己有時間或更多心力去進行社交,更別說是無傷大雅的調情,而男人也從未覺得自己是「富有吸引力」的類型,畢竟就如他一直以來所說——他就只是一個粗人罷了。
「嗯……不一定。」稍稍清了清喉嚨,把一些失禮的思考給揮開,他才開始回覆對方的問題。那纖長的手慢悠悠地將最後一口的黑巧克力蛋糕塞入口中,指腹輕輕地摩擦、將剩餘的碎屑拍落。
「就算沒有把書看完,等到傍晚我應該也會離開。」順著裂口撕開塑膠包裝,濕紙巾將剩餘的髒污給帶走,留下略帶乾澀的清淨感。艾迪再次拿起了一旁的書籍檢查,書籤繩標記的位置在書本的三分之二處,若沒有干擾的話,他可以在一、二個小時左右完成這本書。
「與白日的炙熱不同,夜晚更為平靜且舒適,那時在甲板與船舷走廊散步是一種享受。」
「畢竟,一整天都在看書,身體也會生鏽呢。」隨著書本被放回桌面,他打趣地做結。
——那是一個邀請。
不是單純的閃躲視線、被他的動作或花言巧語所吸引,而是一個邀請,一個對於脫離這小小咖啡廳的嘗試,一個將他們短暫相遇的關係延長的想法——至少可能會延長到他們離開這一望無際的大海前。
對方甚至不是因為禮貌或被迫做出這個決定,而是因為某種程度的欣賞。但無論是哪一個部份的他,似乎都對這樣的欣賞感到無所適從。
「沒想到傑柯對我的嘮叨還不嫌煩,甚至想要聽更多嗎?」在短暫的、幾乎是有些不安的沉默後,夾雜在話語中的是短促、輕柔的笑聲。艾迪強迫著自己不去繼續理會那些侵入性的想法,他此時的工作是放鬆、是休息,他必須要這麼做。
「八點如何?我會在甲板等你。」他漫不經心地說出時間,「酒就給你準備了,我並沒有特別的喜好。」
與對方那過於燦爛、幾乎都有些刺眼的笑容比起來,艾迪的表情更是一種帶著深思的拘謹,他沉默地目送著那人興高采烈地離去,彷彿在思考、卻又帶著一絲茫然。
最終,他只是沉默地拾起那本書,繼續他的閱讀,彷彿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屬於他的角落又再次變回原先的平靜。
雖然尖叫很多次了但還是大喊一聲:傑柯怎麼這麼可愛???

對艾迪太好了吧中之快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