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白打了一個哈欠，眨眨酸澀的眼，整個人向下潛，讓脖子以下都沒入水中，從牆緣沖擊而出、力道較小的按摩水柱，推擠著他的腰部，感覺……舒壓到挺睏的……

　　可能和前陣子那個泡泡水也不錯的建議有關。只是他實在不太敢去泳池，怕會給喜歡游泳的人擋道；他也不想遇到太多人，特地選在比較早的時段踏出房門。

　　所以就得出結論了。早上的水療SPA，他默默窩在水池邊緣，使用最簡單的設備，體驗確實滿好的，也很消暑。
　　懶懶的半闔著眼，身體重心倚牆。

昨天練琴練太兇。
他不太確定這裡的隔音如何，至少入住以來他都沒有聽見隔壁的聲音，但他想就算自己的大提琴聲響漏到隔壁了，大概也不會太讓人覺得煩躁。

又不是提琴的初學者，哈哈，但要是連著好幾天保持手感或許還是不好，於是為了緩解肩頸有些僵硬的感覺，艾凡今天打算一早起來，身體仍還與尚未活動的肌肉僵持著時，就直接來到水療池了。

只是他一剛進來就看見熟悉的人影。
艾凡沒預料到對方真的照他的建議來了，畢竟換作平時，他更傾向那個會試試的回應是客套話，但既然都看到人了，他還是會選擇上前搭話。
「早安，簡先生。」他蹲到池子邊，看著對方，因為姿勢緣故讓他只能做出揮揮手這種非常普通的招呼。

　　「──！」
誰會跟他打招呼！？

　　趨近打盹、放空的狀態，突然聽見聲音，簡白嚇的不輕，整個人身體向下滑動，吃進一大口水。他邊咳邊用手撐住牆面，驚慌失措的抬起頭，重新看向池邊的身影。

　　「……艾凡？」是這個名字吧？他忘了加先生？可是為什麼得加？愣愣地看了對方幾秒，腦袋好像終於清醒過來，慢半拍地輕輕點頭回應，「早安？」

「啊、小心，你還好嗎？」如若是因為自己的搭話讓對方嚇到嗆水，那麼就是他的不對了。
艾凡面帶歉意，揮手的手勢在那一瞬間轉成只要對方真的整個滑下去就要盡快伸手撈人的姿勢，但最終對方自己好好撐起來了，那就太好了。

他面上的笑容普通的像是不介意簡白沒有稱呼他為先生，收回手之後艾凡就稍微扶著地板彎身，好讓自己的聲音與對方離的更近一些。

「介意我待在你旁邊一起做水療嗎？我不會特意開話題聊天的，放心。」他還記得自己給對方水池建議的理由是可以不用聽見他人的聲音，那麼自己也要成為對方的「他人的聲音」才行。

　　「只是、咳，有點意外而已。」注意到對方的神情，他趕緊擺擺手，又接著咳了幾聲，想把嗆水的不適感排除。
　　這是他的問題，他沒想到居然會碰到認識（算認識嗎？）的人，更甚者，還是建議他可以試著泡水的人。

　　「……不介意，你方便就好。」對方彎身與他交談，還在最後補充那句話，他再次點頭，還往旁邊稍微挪動了一下，雖然就算他不這麼做，對方應該也有充足的空間能下水。

　　把身體靠回牆面，頻率相似的水柱再度推壓，在思緒發散前，他突然想到什麼：「不用太……顧慮我。」
　　瞬間找不到合適的詞，用顧慮好像也不對，他想表達的只是，對方想怎麼做都沒關係，完全無視他也不要緊。

即便那應對方式透著青澀，艾凡仍舊能聽出對方的體貼，於是他選擇給予對方一個明顯的笑容，接著順著他自己的意思在對方讓出點空間時緩緩的泡下去。

老實說他其實也沒有喜歡社交，但想必不會有人能在短時間內看出來──除非簡白真的意識到他自從泡下去之後確實一句話都沒說代表什麼意思。
艾凡將整個人都泡到水裡，為了讓肩頸處也能被水柱按摩到，他願意每隔二十幾秒才浮到水面上換氣。

接著再泡回去，艾凡想自己應該可以耗個半個小時沒問題，反正他本來就無所事事。

　　對他來說，既然他不是個有趣的人，那麼，說話跟不說話他都可以做到，只要對方不介意，他習慣順勢而為。

　　於是，他乾脆當作對方來水療池的用意，如同上次在酒吧所說，是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伸手按池邊的按鈕，讓水流稍微增強，他留了半張臉在水面上呼吸，其餘沒入水中放鬆。

　　不像對方看起來那麼勤勞，感覺能讓全身都被水流按摩到，他闔著眼，頭微仰，安靜到幾乎是在睡另類的回籠覺。

艾凡在不知道第幾次換氣之後，最後選擇鼻子之下都泡在水裡，雖然水會擠壓肺部，但這樣安靜的待著的確會昏昏欲睡。
身旁人跟他一樣安靜，他也喜歡這般寧靜，所以在起身之前他大概都不打算說話了。

而且把嘴巴藏在水面下的話就連笑容都不用維持……艾凡總覺得自己開始陷入某些難以言明的情緒，這無疑是短暫的，或許只要有人稍微走動他便能抽離，只是這樣看著早晨的天空，他還是稍微有一點點的惆悵感。

接著腦袋裡被中午吃什麼這類的雞毛蒜皮小事佔據，下午要做什麼，晚餐要吃什麼，晚上要做什麼，儘管他上次與簡白說了，即便浪費時間也沒關係，但其實於他而言似乎會成為強迫沉澱自身的痛苦。
唉啊……人生真難過啊……

　　眼角餘光瞄了身旁一眼，或許整個沉進水裡，感覺起來會更安靜吧。但他對於這麼做又有一種出於未知的膽怯感，因而他只是保留自己一開始的作法。

　　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也不錯。
　　要是可以醒來就發現到站了──

　　不對。好像不太好。
　　被矛盾的思考打斷，簡白從靠著牆轉而挺直身體，手撐握在水療池的池緣，緩緩地、悠長地輕吐一口氣，調整呼吸，覺得身體差不多了，再泡下去手的皮膚大概要變皺。

　　他看向對方，當起打斷沉默的人，「……你打算待多久？」

「啊。」他如自己所想，在對方說話時便立刻回過神，方才那些情緒似乎從沒有存在過，艾凡在那個當下有些訝異，畢竟以初次見面以來到今日的印象來看，他心目中的簡先生似乎並非會主動搭話的人。

在那個瞬間，音樂家表現出來的就像是被人搭話的欣喜，儘管那樣的情緒已經被水池浸泡的很淺淡。
「我應該再待一下下……快要中午了，我想我會在起來之後去吃個午餐？」他微笑著點頭，接下來並沒有拋出任何話引。

不曉得這是純粹好奇還是稍微有些惡劣，他自己沒有意識到，但他確實有些想知道告知對方自己的行程之後，對方原先是否有打算說些什麼。
若是沒有邀請？那麼由他稍後再開口也不遲。

　　「噢。」明明提問的人是他，卻只有反射性的應一聲單音節，便再度浸入水面。原來到吃午餐的時間了嗎？

　　遠遠的，他的目光落在水療池的彼端。經對方這麼一說，他想起自己睡醒後還未進食，肚子也確實有點餓。
　　…唔、對方剛才是用什麼方式問他的？

　　明顯不自然的短暫靜默，不常開話題的困難重重，也像是在等待對方口中那『再待一下下』的時間長度結束。
　　「午餐、」他試探性地問，「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這真的稱的上意外之喜了。
艾凡在聽到那個問句時這麼想，轉頭與人對上視線時的面容堪稱非常溫柔了，然後他再度點了點頭。

「可以，當然沒問題。」他並不排斥與人一同用餐，不如說至今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用餐，有人能陪自己一起是件很新鮮的事情。
於是他在用手比了比水療池的階梯，示意他們可以慢慢移動到那處時才接著開口。

「簡先生有比較習慣吃的食物嗎？餐廳或者美食街？我兩邊都可以配合。」

　　似乎沒有因此而不悅，那就好。
　　和對方四目相交，他鬆了一口氣。單獨吃飯沒什麼不好，不過他也滿希望可以和他人一起用餐，那感覺會使一成不變的生活所需，變得有所不同。

　　他揚起一抹淺笑，跟著對方在池中移動，水的阻力，讓他不自覺比平時更使勁的擺動雙臂行走，邊思忖邊回覆，「我也……都可以。你原本有想吃什麼嗎？」

　　來到階梯處，他先一步爬上岸。雙腿後側遍佈藤條遺留的餘傷，深淺紅色的疤痕錯落，以前他有些懼於泡水，實際體驗後倒是滿好的。
　　站在水療池邊，他望著人想，這種時候需不需要伸手之類的，但對方好像也不需要這種幫助……

艾凡就算看到了什麼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認為給予對方不過問的態度就是對他們雙方這種交情最好的結果。
所以在看著對方先行爬上去，以及望著自己時，他也只是用個微笑表示稍等，接著一股作氣爬到岸上。

「原本是要去餐廳吃，我比較習慣排餐那類的主食。」他稍微聳了聳肩。
「但基本上我還是為了附餐酒而去。」說這話或許再加上他們初次見面的場景，艾凡基本等於在說自己是個酒鬼──只針對紅酒白酒的酒鬼。

「那麼我們換完衣服出來之後集合？水療中心的門口？」

　　啊，還好沒伸手，不然感覺會很好笑。
　　默不作聲地，他在心裡吐槽剛才的念頭。

　　聽到附餐酒的部分，他稍微張大雙眼，握成拳狀的手背遮著嘴，發出一聲短促而飛快的低笑聲。
　　「……你那麼喜歡喝酒？」想起對方上次輕輕鬆鬆就將酒一飲而盡的事，他不自覺跟喜好劃上等號。

　　「那就去餐廳吧。待會見。」
　　對方習慣吃排餐好像也很合理，他點點頭，恢復平時那張淡然的臉，對於吃飯場所和集合地點都沒什麼問題。

　　不過，能有機會成功邀他人一起吃飯，讓他前進更衣室的腳步，變得比平時輕快了一點。

準確來說是紅酒跟白酒，但他沒反駁，就這麼被誤會也無妨，所以他給出了一個不置可否、但實際上極其容易被誤會成默認的笑容，接著在分離之前給了對方一個簡單的揮手。

「沒問題，待會見，簡先生。」

換衣時間當然沒有很長，但理所當然的跟在泳池裡游過相同，回到房間之後勢必要全部沖洗一次，而為了不要讓人多等，他自然沒辦法利用更衣室的沐浴乳之類完整的整備好自己。

至少頭髮不能滴水，他與上次一樣將外套拿在手上，如果這副不能算的上整潔的模樣還穿上正式的外套未免浮誇，他在邁向水療的門口時這麼想。

　　沒有反駁的情形下，他便帶著存在些許偏誤的新理解，以似有若無的點頭回應了對方的揮手，再步入更衣室。

　　不論如何，回房間都得再重洗一次，加上他完完全全——非常的、極度的、相當的，不想讓人等自己，因此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簡單完成沖洗，換回平時的長袖長褲。
　　快步走至水療中心的門口呈待機狀態，他將還半濕半乾的頭髮，用橡皮圈紮成小馬尾，並默默慶幸快了一步。

哎呀，結果是他晚到。然而他自認為自己也沒有拖到太多時間，不如說他也有稍微加快了點速度，所以在到對方跟前時，他也只是如同平常一般稍微彎身行了個禮。

「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而在輕輕觀察過對方的身姿之後，他於發現自己與對方的髮絲都是半乾半濕的情況下想，自己大概真的得打起精神了。
方才在水中短暫的放空並不足以構成任何動搖，所以這樣就行了。

艾凡像先前在電梯內那般比了個先請的動作，接著就與對方一同往電梯的方向移動，「你覺得剛才的水療如何？」

　　不會，沒有久等，不如說，謝謝你比我晚一點出來。這麼想有點幼稚和抱歉，但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感想。
　　將這些話留在心裡，他應了聲好，隨之與人同行。

　　回想剛才在水療池中的體驗，他微微皺著眉，顯出像在思考的表情：「……很好睡，可能，要小心溺水？」
　　話雖如此，或許因為剛才都在半休眠，加上水柱的按摩效果超乎預期，整體感覺輕鬆不少，現在也算有精神的狀態，「唔、還有，身體變輕了。謝謝你，之前的建議。」

　　「你……常在這個時間去泡水？」
　　當初對方推薦的好像是泳池，不過他的概念中，兩者算是同類，加上既然他們都出現在水療池了，便順勢提問。

對方的回應他也贊同。
能夠放空自己的思緒，純粹感受水流帶來的冰涼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他很同意，雖然方才的自己比起放空想睡，更多的是讓自己沉進難以言明的小小負面情緒裡。

但那樣的自己，留在水裡就夠了。
「我同意水療很舒服，真的很好睡，要是池裡面有椅子就好了，」他溫婉的說，隨即對對方的感謝做出了點頭的致意，「不會，能因為我的建議讓你發現美好的體驗是我的榮幸。」

只是後頭那個問句就得要出點聲解釋一下了，於是艾凡以同樣溫婉的方式搖了搖頭。
「我泡水時間不固定，只是因為昨天練琴練太多，手臂有些痠痛，才打算早上來的……啊、我是否一直忘記與你介紹自己的職業？」他在電梯口前，按下按鈕之後微微傾身。

「我是目前任職於義大利中型交響樂團的大提琴首席，練琴保持手感也是我的工作之一。」艾凡稍稍偏了偏頭。

　　「嗯、說不定，其他區域會有座椅。」彼此在水中的沉默相處，沒能讓他感受到對方經歷的情緒。因此，他想著水療池的規模，提出一個猜想，畢竟他剛剛只敢窩在某處的邊緣而已。

　　……？夾雜不解和疑問的視線，直直看向對方。一瞬間，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無聲地問『你在說什麼？』

　　義大利、中型、交響樂團、大提琴、首席……
　　流暢詞組到他腦中成了破碎的詞彙理解。愣在原處，花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對方看起來很厲害，實際上也真的很厲害的事實，當電梯門向兩側開啟，他仍呆立著。

　　「……大提琴，帶上船，不會，很重嗎？」
　　救命。他為什麼會問這種東西。救命。快當機了。

艾凡不合時宜的笑了起來，走進電梯時特意按著開門鈕，用那個可以說的上真誠的笑容對著對方。
「門開了？請進？」

剛才那個單純的問句讓他單純的感到心情好。與非音樂界人士交談時所獲得的感受往往簡單許多，自與簡先生交談時也是，只是或許這個問題實在是鮮少人問，他才會一時不察，笑出聲。
但他當然沒有感到冒犯了，而這點會在對方進電梯後被他自己證實。

「大提琴大概十三公斤重，或許對某些人來說的確很重。如果有機會的話讓你拿拿看？」他的笑意完全沒有消失，這樣的內容聽上去像是場面話，但至少他自己知道這個「有機會」，不是講假的。

　　大提琴家被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感覺很荒謬？看著對方臉上的笑容，他眨眨眼，快步走進電梯裡。

　　不曉得對方是真的敢讓外行人碰琴，還是在給他台階下。他回答時仍帶了點困惑：「謝謝，我會小心？」
　　他的筆電才一點五公斤左右，就因為沒網路而有點後悔帶在身邊。十三公斤，他搞不好只提的動琴盒。

　　「所以，你昨天都在練琴？」連在郵輪上的時間都不錯過練習，這算是……所謂的職業素養？他不禁佩服了起來。

「沒問題，我會教你怎麼拿。」基本上這句話一出來大概能判斷他至少有五成是真心的，而如果是外行人士但對音樂有些敬重，他想，應該不用太擔心對方是否會將琴弄壞。

與上次相同，電梯很快就停到了他們的目標樓層，艾凡在準備走出電梯時為笑著回答。
「下午跟晚上？但或許是度假前幾天荒廢了，昨天光是練那樣就覺得手有點痠，所以才會選擇來水療池？」

他接著緩慢的補充了一句，「能夠在水療池遇見你很幸運喔。」

　　「那、有機會，再麻煩了。」作為僅在網路照片看過大提琴的人，多了一絲奇妙的期待感。或許在約定成型的同時，哪怕沒有成真，對他也是件難得的事。

　　下午加晚上的時間也不少，會手痠好像很合理，可是對方是專業人士，大概有專業的標準，便不在這點著墨，而是帶點敬意的感嘆，「……當大提琴家，真辛苦。」

　　對方接下來的發言，再次讓他顯出疑惑且訝異的神情，他壓根不覺得遇到自己跟幸運沾得上邊。

　　「為什麼？」邊低聲咕噥，他邊步出電梯，清了清嗓，歛起眼底的好奇，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我覺得，能恰巧碰到你，然後，你也同意一起吃飯，還滿開心的。」

與其說辛苦，不如說是……
艾凡迅速的在腦袋裡出現下半句之前將此想法抹去，接著於對方回應自己的那個補充時，仍舊維持那個普通的笑容開口。

「這樣代表我們真的很幸運吧，意外的驚喜。」Serendipity，這是個有點難用中文形容的詞彙，也許就算說出口也沒辦法讓非英文母語對方知曉這是什麼意思，但艾凡認為這是個很美好的詞彙。

而且幸運，雖然他並未針對那個小聲的為什麼做出回應，但他想，即便剛剛說出這句話的當下他的確是禮貌性的，然而現在仔細想想，或許能與同樣一個人再度相遇，一同用餐，本身就是幸運的了。
畢竟郵輪也能稱得上一個小小的世界，對吧？

　　似懂非懂地，在他所能判斷的有限中，他看向對方的笑容，也揚起一抹淺淺的、靦腆的，純粹的微笑。
　　「嗯。」輕應一聲。此刻，即使幸運之於他，仍然只有模糊的輪廓，但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待兩人離開電梯，走一段路，餐廳的入口便映入眼簾。門口的接待員露出自然而然的禮貌微笑，為他們帶位。
　　餐廳的氛圍，有種典雅的高級感，他無法明確說出誇讚，不過當他踏進船上許多場所時，都會抱著某種敬意。

這或許算是為了自己的形象而成的習慣，但艾凡的確在過了某段歲數後就非常熟稔排餐之類的食物，乃至他拉開座椅坐下以及拿起菜單時的動作順暢的就像是已經來過千百次。

「你有來過這裡的餐廳嗎？」他一邊翻看手中的菜品名稱一邊開口，雖然雙眼並沒有抬起來，「我覺得第一、二、四還有七不錯吃，如果有你喜歡的主食，可以試試看。」

分別是兩種牛以及魚和豬，艾凡在心底默默決定好要點哪道之後，才面帶微笑的抬起眼，確認對面是否有其他地方需要他的幫忙——點餐建議、之類的。

　　……是電影嗎？看見對方行雲流水般自然的淡定姿態，他不禁對眼前的畫面萌生感想：優雅的主角氣場。

　　不動聲色，他將菜單立起來，雙手輕捏兩側。不曉得是否他真的太少接觸排餐，總覺得菜品名稱和偶爾幾張料理的照片，看起來很相似，認真看久了反而趨於完形崩壞。

　　「——啊、沒有。」相隔幾秒，他才想到自己聆聽以後忘了回話，從菜單上方探出雙眼，看向對方，小心翼翼、試探性地問：「唔，也許，你不介意，隨機幫我點一份…？」

那個像小動物般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單手撐著臉頰，以免自己的笑容變得太誇張。
艾凡知曉對方這是什麼意思，沒來過，所以有點惶恐，他想，若非熟悉此種場合的人也許第一次走進來都會感到壓力，於是他在隨意的翻看幾面之後才隨口說出一道。

「那麼我幫你點奶油佐茴香煎魚排？你吃魚嗎？奶油跟茴香應該還下的了口？還有不用擔心排餐太油膩，隨餐都會有沙瓦，給我們解油膩用的。」

他隨即將自己的菜單闔上，推到桌邊，拿起水邊的同時又想到一個問題。
「啊、你想試試看紅酒或白酒嗎？」上次應該可以算是邀人喝酒失敗，艾凡這次想要再試一次看看。

　　幸好對方笑著的同時，也並沒有拒絕他的請託。否則他大概可以再跟菜單奮戰好幾分鐘，得不出好的結果。

　　誰是茴香？嗯、他沒來得及思考過油膩的問題……
　　他在腦中先回覆一遍對方，組織使其不會太零散，才一邊將菜單闔上，輕輕放到旁邊，一邊點頭應道，規律地依循著每句話，「好，謝謝。我吃。沙瓦、感覺很好喝。」

　　「好——嗯？」其實還在想剛剛提的奶油……魚，他反射性地回答好，才赫然想到，自己不要貿然喝酒會比較好，他當然也會好奇附餐酒的部分，不過這跟嘗試是兩回事。

　　他趕緊改口，「不對、還是，看你喝就好了。」
　　跟上次如出一轍。

啊，失敗。但這份情緒與其說可惜自己沒看到對方喝酒，不如說是惋惜對方沒辦法嘗試。
艾凡瞭然的點點頭，抬起手呼叫侍者過來時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實際上也是。

「好，那我就不特別請他們開一瓶了。沙瓦的確是個不錯喝的飲品，這裡的沙瓦品質也很棒，我認為你應該會喜歡。」
在侍者過來後他明顯加快語速將餐點點完，那或許才是他平時說英文的速度，但艾凡不介意在對方離開之後繼續放緩字句之間的拉長。

艾凡接著在菜單收走之後看向窗外，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了什麼。
「我有問過你是哪個國家的人嗎？」

　　愣了愣，對點餐方式不了解，也不太明白不開一瓶的意思，他記得對方偏好排餐，跟附餐酒有很大的關係。
　　「……所以，你不喝嗎？」因為對方跟侍者交談的語速快又流利，跟平常和自己講話的節奏完全不同，他等對話結束才敢小聲地問，彷彿剛經歷完一場大型英聽測驗。

　　雙手交握，偏頭思考一會，「好像沒有？」
　　「我從台灣來的，呃、就是…。」太平洋上小小的島國，他覺得對方沒聽過的機率挺大，然而他沒有能進一步介紹家鄉的歸屬感，粗略帶過，「那你呢？唔、義大利？」

「如果一起用餐的人不喝，我還自己開一瓶，那感覺似乎不太尊重，所以我就不開了。」艾凡簡單的解釋，而他是真的這麼認為。
上次是基於對方說要補償，他才敢這麼做，但今天不需要了，能夠與人一同用餐盡興才是最大的目的。

至於那個稍嫌陌生的島國名稱……
「台灣？我知道了，我回去查查看。」艾凡沒有對那個停頓做出任何回應，正如他自身大概也會有些問題回答的有些拖沓，只是他說要回去查，絕對不會是客套。
說不定可以作為下次再度巧遇時的話題吧。

但接著他就普通的笑了幾聲，「嗯、因為我在義大利工作，所以會認為我是義大利人似乎無可避免，但我其實是匈牙利人。」

　　這樣不會很可惜嗎？他其實完全不會介意。可是話語中提到了尊重，所以自己開一瓶酒是不合適的？腦中跑過許多思考，微屈的食指抵著雙唇。

　　「那，下次，一起喝吧。」
　　尊重是互相的意思吧，既然如此，希望有機會能體驗看看對方喜歡的事物，就像他去做了推薦的泡水一樣。

　　聽見人說要回去查，他露出一抹小小的微笑，似乎是在道謝。而關於義大利和匈牙利，都是曾在地理課本上聽過的名字，僅止於此，對這兩個國家都所知甚少，相當片面。
　　「……匈牙利，是個怎樣的地方？」在等餐上桌的片段空白，他緩緩開口，「還是，你對義大利比較熟悉？」

他不太確定對方所說的下次是什麼時候，但他當然沒有要逼迫對方的意思，於是艾凡傾向把這句話當作客套——他不介意。

而他在被問起這兩個國家時發出一聲近似嘆息的呼氣聲，笑容沒有消退，但他的確為此多想了一點事情。
例如他來到義大利十多年，在匈牙利生活了快二十年，要論年份當然是匈牙利較為熟悉，然而在記憶淡化後的現在，他所熟知的文化或許更偏向義大利。

「我想……如果你大概知道東歐的氛圍，或許就是那樣的？農業、冷冽的大陸氣候，受到東正教以及中國歷史上匈奴的影響，以及後來的奧匈帝國？是個帶點灰暗色彩然而又擁有豐富文化的國家吧。」他不確定對方究竟對歷史熟知多少，於是他挑了幾個也許能夠稍微描述到的詞彙說明，接著在看著前菜的沙拉被放到桌上時補了一句。

「但也許正如你所說，我或許更熟悉義大利，以及奧地利。」

　　曾學習過的記憶片段，在對方的娓娓敘述中逐漸清晰，地理位置、特殊的歷史溯源與相應而生的語言文化，最終，歸結到灰暗與豐富兩個看似衝突，但也相互概括的字眼。

　　凝神思索著，聆聽時神情專注，沒有馬上回覆，似乎在整理。最後才說，「…感覺在各種方面，都很獨特。」
　　離拿到網路還很遙遠，經過讀書室的話再多查查吧。

　　擺盤著翠綠生菜和當季水果的沙拉放到眼前，他突然對兩人正在餐廳吃飯這件事有了實感，排餐是一系列的。
　　「因為很近？」除了原先提到的兩個國家，多了一個地方。說完才想到，地圖上很近也不表示距離真的很近。

艾凡在對方的桌面上也被擺上了前菜時想起也許自己該提醒那手邊的諸多刀叉該如何使用，於是他在拿起最外側的叉子時順帶看向對方。
「如果不確定怎麼使用那麼多的餐具，記得，從外開始用起逐漸向內，每一道都要用不同的喔。」

他接著在用餐空檔時回話，當然在口中的沙拉吞進之前他不會說任何一個字讓單詞變的模糊又難以辨認，只是這樣交談速度相對來說就又變的更慢了。

「我是奧地利的音樂大學畢業的，家鄉的匈牙利與奧地利也有淵源，我會比較熟悉也是因為這層原因……」他緩慢的咀嚼沙拉，「我不太確定你是否對這兩個國家有所興趣，或者其實你更喜歡台灣以及我所熟知的這幾個國家以外的國度？」

　　對餐桌禮儀一無所知，原以為排列在旁的刀叉，可以隨意挑選，未料有一定的使用順序，還要在每一道作更換。

　　下意識發出一聲細微的嘆息，「真嚴謹。」
　　原本想說的是『講究』，可是一時之間，完全想不到能用來對應跟替代的說詞，果然外文很困難啊。

　　學習執起叉子的方式，將沙拉放進口中慢慢咬著，因為不能邊吃邊開口說話，帶著了解的神色向對方點點頭。

　　「……我也不知道。」與自己有關的一切，特別是在喜歡的事情上，他總是很難給出確切的答覆。
　　插起切片的水果前，他緩聲補充，「——不是透過課本，而是，透過人，知道，這些國家的事，還滿有趣的。」

從上次的談話他就感覺到了，面前的少年或許比他所想還要更不曉得自己喜歡什麼東西，但這無妨，畢竟他自己其實也沒好到哪裡去。
艾凡用一個理解的眼神回應對方，接著才笑笑的開口。

「那麼我會盡己所能的滿足你想知道我熟知的國家的事情？我想我能辦到的也只有這樣了，或者由你來告訴我你們國家的事情，我也很樂意聽。」
這是真的，異國且還是亞洲的地區、他猜是亞洲的國家，若是能聽聞非自己熟悉地域的事蹟，他想，也許能夠將他的思緒帶往更遠的地方。

那種感覺其實很美好。

　　他露出了有幾分驚喜的表情，這樣便已經做的很多了，他想。雖然就他而言，還未想到值得分享的事。
　　「好。」點頭回應後，他將最後一點沙拉解決。

　　恰好，作為開胃菜的麵包被侍者端上桌。酥脆蓬鬆、剛出爐的外皮下，包裹著蘑菇奶油的鹹甜醬料。
　　這讓他又相隔了一段時間，才想到他想問對方的事，但他似乎也喜歡在對話裡時不時出現的空白跟停頓。

　　「……你會，在義大利當大提琴家，是那裡有什麼特別的嗎？」與另外兩個國家不同，留在那裏的原因——
　　之類的。他真的很不擅長組織。他盡力把零散的思考拼成問題，「以及，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艾凡當然也不介意時而空白的談話時間，他也不想擾亂恬靜似的留白，於是與對方近乎同時將沙拉享用完畢並讓空盤被收走後，他用刀子在麵包頂上稍微劃開了一小條縫，讓其中的熱氣冉冉上升。

「……」但對方問的問題有些難回答，艾凡不確定在此時將他的家庭狀況說出口是否會造成困擾，於是他故作沉思般的用拿著刀子的那一手抵著下巴，刻意讓自己口中喃喃自語的『對耶為什麼要選義大利』音量足以進到對方耳裡。

「……我想我可能是因為想去更多國家看看？奧地利是西歐，匈牙利是東歐，北歐太冷我不太想去，所以就選了剛好在南歐的義大利？」他像是終於找到解答般，將叉子放下，「南歐很熱情，陽光充足，彷彿歌舞隨時都在。」

「至於想知道什麼……」艾凡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飲食文化？我們正好在用餐嘛。」

　　「嗯、為什麼？」小聲的咕噥。
　　像是正在收看幼教節目的小朋友，聽到什麼都會乖乖跟著覆誦一次，即使那樣也不會比較快得到答案。

　　而且對方的回答，也彷彿是現在才剛得出來的結論。他艱難地把麵包切成小塊狀，內餡淌上銳利的刀尖。
　　「所以，你比較喜歡，溫暖的地方？」歌舞隨時都在。他有點想像不出來那是什麼樣的氛圍。

　　麵包被他弄得四分五裂，他想到的說法也差不多是如此，嚥下一口美味的、熱呼呼的麵包，他才說：
　　「亂七八糟？主食算是麵跟飯吧…。然後，雖然不道地，但，不同國家的料理也很盛行。」

　　忽然想起什麼，「啊，我們有很多小吃。」

喜歡溫暖的地方好像不是個正確的命題啊。
艾凡把麵包切下一小塊送進嘴裡時這麼想，組織好要怎麼樣非反駁但卻又否認的得宜的句子後，才將咀嚼的麵包塊吞下肚。
「準確來說很冷跟普通溫暖，我會選擇普通溫暖。」就是北歐與南歐的差別，而且北歐少日照，感覺生活久了會很憂鬱。

至於那個麵跟飯，他的印象當然停留在義大利常吃的麵以及燉飯了。
「是燉飯跟義大利麵這種的嗎？」艾凡似乎有印象亞洲的食物跟歐美的不太一樣，但具體不一樣在哪，他似乎沒有頭緒。

「小吃？例如什麼？」

　　意識到自己的歸類太過二分法，經人一說便能理解，日照過少和溫暖的地方，他應該也會傾向後者。

　　「誒？不是、」明白對歐洲人來說，這麼籠統的說詞很容易誤解，但聽到燉飯跟義大利麵，還是忍不住瞇起眼笑了一下。笑容中並無惡意，單純感受到：啊、文化差異。

　　「嗯……大部分是，白米飯，配各式各樣的菜，麵條的形狀，也長得，不太一樣。」開始介紹某件事，讓他的文法又更加破碎，他很努力地想試著把想法傳遞給對方。
　　「小吃的話，例如，珍珠奶茶？奶茶裡面，有一顆一顆，可以咬的，珍珠……」他只想得到之前時煥跟一之瀨都提過的飲料。救命。他越講越心虛，快要縮小成麵包的碎屑。

艾凡並沒有因為那個表示文化差異的瞇眼笑而感到冒犯，只是在對方擺出這樣的反應時，他也跟著笑了起來——以手掩著雙唇含蓄的那種笑，而低垂著目光大概能夠代表他已經知曉自己肯定理解錯誤了。
是，他自己也知道肯定有文化差異，他也認為這點還滿有趣的。

「白米飯……」他於享用麵包的期間思考了一下，白色的米感覺在歐洲好少見，麵條形狀不一樣是什麼他一時之間也說不準，果然還是要看到實物比較好判斷嗎？
於是他沉吟了一會後看向對方，「美食街會有嗎？你家鄉的食物，包括那個……珍珠奶茶？」

奶茶加上珍珠……他知道亞洲有幾個國家的奶茶很有名，然而歐洲大概就只有英國比較常有奶茶了吧……

　　見對方也露出並不介懷的神情，笑意在他多駐留了一段時間，他才繼續將盤面的麵包品嚐完畢。

　　「可能有？上次去的時候，我沒有特別留意…。」
　　美食街的異國料理包羅萬象，不過臺灣畢竟是個小島國，能不能找到家鄉的料理，他也說不準。

　　「或者，你可以考慮到台灣看看？離這趟航程的目的地，還滿近的。」目光與對方交會了幾秒，他用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口吻，緩緩地說。印象中終點站是日本吧。

艾凡的思考停頓了一瞬，但還好他嘴裡還留有那最後一口麵包，他可以緩慢的咀嚼之後再稍作休息，接著給出合宜的回應。

「原來你的國家在日本附近嗎？坐飛機大概多久？」音樂家普通的詢問，雖然在將這個問題問出口的當下就已經代表他的確會將這個行程納入考量了。
畢竟即便他自己不想承認，但他的確沒有那麼想回義大利，基於各種理由，而選擇在自己不熟識的國家遊玩的確是個不錯的方案。

與此同時他們方才用畢的麵包盤被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同樣有著蒸騰熱氣的菜品，色澤橙黃好看的南瓜濃湯有著奶香味，上頭灑了幾撮綠色香料，如果仔細看的話或許能發現其中的小小麵包塊。
艾凡便伸手去拿了湯匙準備舀起來喝。

　　他當然不曉得，對方身為樂團的大提琴首席，當旅途結束後，是得趕著回義大利，還是擁有在其他國家展開新旅程的時間，只是很自然而然的將腦中想到的事情脫口而出。

　　「我記得，大概是兩到三個小時。好像——要看從哪個地方出發。」憑著過去查找資料的記憶回答。
　　理論上，他對這件事應該要再了解的肯定一些，但他確實還沒有思考過從日本回臺灣的問題。

　　……排餐真的好盛大啊。
　　濃湯送至面前，他不禁如此想道。沙拉、麵包、湯，已經可以拆成一天的三餐了。想歸想，看著熱呼呼的湯品，他觀察對方拿起哪根湯匙後，也跟著慢慢伸出手去取用。

「兩三個小時挺近的。」跟他回義大利的時間相比。
聽聞對方所說，他正式將前往台灣的日程納入考量，也許到時候交響樂團也能放他繼續渡假吧，畢竟他的資歷也已經算久的了。

「那麼我問一下，台灣大概多大？」他在撈了一口湯放進口中並且吞下肚時詢問，如果是島國的話他是否能夠在幾天之內挑重點逛完？
若是能夠藉機知曉多一個國家的事情似乎不錯……

當然，要是交響樂團不允許他繼續休假，那麼他隔一段時間再自己請假玩亞洲好了，這或許也是個不錯的方法。

　　唔、對方是真的考慮到臺灣旅遊嗎？
　　他無意識地用湯匙翻了翻濃湯，好像想稍微弄涼一點再開始喝，一邊思索著要怎麼回答比較精確。

　　「嗯…，不大，」可能十分之一的義大利而已？在地球儀跟世界地圖上很容易忽略的大小。他想了想後補充：
　　「有人用五、六天，就能環島玩一圈了。」

　　舀起一匙湯，濃郁的奶香氣在口中化開。當然，說的都還是粗淺的估略，要看對方想駐足什麼樣的地方。
　　他微微勾起唇角，發自內心地說，「假如……你真的想來，我很歡迎。」無論如何，這點不會改變。

艾凡在聽見五六天時小小的笑了起來。
也在對方說起歡迎時笑了起來，老實說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真的拿到假期，郵輪之旅結束之後又會有什麼打算，然而要是有機會，他認為自己絕對會去拜訪對方的。

「聽起來真的是個很棒的短期旅遊勝地呢，你的國家。」他慢條斯理的繼續喝湯，比起對方那般翻濃湯，他更傾向撈最上層已經開始泛涼的部分，乃至放進嘴裡的過程都慢條斯理，讓湯不會燙到嘴巴。

「我真的有想去，但是我不確定自己未來的行程如何，所以……」他默默地掏出手機，「讓我們下船之後還能互相聯絡吧？」這是他頭一次主動在船上跟人要聯絡電話，或許是因為對方總是真摯的待人，而當中的笨拙讓他感到懷念，所以他才覺得或許留著對方的聯絡方式不是件壞事。

　　笑似乎是一種能相互影響的存在，在對方笑起來的時候，他也不由得跟著淡淡的、含蓄的微笑。
　　「嗯、我想是的？」他自己還沒有機會走遍整個臺灣，對許多人而言，或許真的是這樣沒錯。

　　眼中晃過訝異，險些把湯匙整支掉進湯裡沉沒。他趕緊搶救起來，磕磕巴巴的反問，「可、可以嗎？」
　　歡迎對方來玩，當然是真誠的，只是沒想過在下船後，還有機會與對方聯繫，那是……很像認識一位新朋友的感覺，他不曉得自己能不能這麼想，但是聽到的瞬間，很開心。

　　他有點緊張的拿出手機。因為沒有網路，在上船以後就幾乎鮮少使用了，明明以前很依賴的。

「不介意你只能用英文跟我聊天的話。」當然是可以的，艾凡的笑容明白的寫著這樣的內容，點開快速添加連結之後便放在桌上，單手壓著手機機身緩緩的朝對方滑過去。

若是以此獲得聯絡方式，能看見Németh Ivan字樣旁邊的大頭貼照就是簡單的一把大提琴，背景全黑，除此之外的個人簽名或是多餘的描述都沒有。

而艾凡則笑笑的補充，「還有我可能會傳一點線上音樂會的資訊給你？你有興趣再點進去聽就好，免費的。」

　　「我會努力，把單字拼正確。」漾起淺笑，他認真地感受到聽說讀寫要均衡發展的重要。

　　難為情地開口向人借用網路後，便通過連接讓介面多出一位聯絡人。當初撞到對方的時候，還覺得大事不妙，而現在看著手機上的畫面，他不免覺得，真不可思議。

　　「頭貼也是大提琴。」細聲低語。唔、是因為職業的緣故？還是因為，真的很喜歡大提琴？
　　和對方一樣，沒有留下任何額外的訊息，名稱是White的字樣，頭貼則是——憑欄觀夕落的背影剪影照，有點裝模作樣的照片。救命。他還是找機會趕緊覆蓋過去吧。

　　「好、謝謝……原來，還有線上的音樂會？」
　　他沒有被要求過接觸音樂，所以關於這方面確實一無所知。臉上透露著些許好奇。

「現在是網路時代，會有的，」艾凡溫和的說，大概滑了手機幾下之後就丟了幾個連結過去，「這是一些官方網站存檔，你有興趣可以點開來看看，但——」

他無奈的聳了聳肩，將手機放下之後又繼續慢慢地喝自己的湯，「我知道很多人對古典樂的印象都是溫和且無聊，所以我不介意你不看，不如說要是你也願意傳點東西給我，我會樂意看的。」
然後他在這麼說的時候想起方才剛交換訊息時想到的事。

「還有……剛剛看到你的名字？」音樂家抬起頭直視對面的人，「其實我應該要稱呼你為白先生（Mr. White）比較好嗎？」

　　「也會有你的演出嗎？」
　　大略瀏覽傳送來的連結，當即放進書籤，「謝謝。我以前幾乎……沒聽過古典樂，很新奇。所以，有網路的時候，我一定會聽聽看。也會試著，回傳些什麼。」

　　唔、不過他好像都在打遊戲。要是傳遊戲的好友邀請連結，不曉得會不會直接被當成廣告封鎖。

　　「都可以。」拋開不著邊際的奇想，他回應提問。
　　他都能聽出來是在叫他。但是……他不確定能不能說。猶豫使他拖宕了片刻，才總算鼓起勇氣看向對方。

　　「如果不介意，白先生或是白，可能會比較好。」邊說邊覺得語言中樞快要起火燃燒，「相對的，你有希望怎麼被稱呼嗎？例如加上先生……？」

艾凡輕輕的笑了幾聲。
「剛才那些沒有，但如果你想聽我的演奏的話……我想應該把我的名字打進瀏覽器裡就有了。」有大提琴跟鋼琴的，小提琴比較少。他隨興的補充，艾凡想自己真的沒有很介意對方到底有沒有看自己的演奏。

而在對方說起稱呼時，他便稍微面露歉意的垂下目光，當然，面上的神情還是笑著的。
就像是為他之前都直接稱對方為簡先生，但其實對方不是很習慣這件事情而感到抱歉，的確是客套居多，然而他很高興對方主動告知這件事，那麼他必然會選擇對方希冀的稱呼。

「那麼我接下來都稱呼你為白好了，」他隨即重拾笑容，面對後一個問題時也自然的偏了偏頭，「看你，覺得我們的年齡差距壓力很大的話就稱呼涅梅特先生，如果你不會感到拗口，那麼直接叫我艾凡，我也很樂意。」

　　他真的如此照做了一番，當看見搜尋結果出現時，他不禁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還把手機翻轉給對方看。
　　有誒！細微變化的表情就像在讚嘆，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這樣做有點蠢，不好意思的默默將手機收回來。

　　……果然會讓人困擾嗎？看著反應，他握起湯匙又放下，像是反覆躊躇著該怎麼收回剛剛說的話。

　　嗯、但是笑了。他眨眨雙眼，點點頭，稍微放心下來，「謝謝…！那，我還是，叫你艾凡。」
　　他沒有太感受到彼此的年齡差距，涅梅特先生對他來說反而有點不習慣和困難，所以他默默選回了後者。

音樂家當然不會覺得這樣蠢了，只是在收到如此真摯的表現時他的確覺得很開心，並非客套而是誠摯的表達讚賞，在與非音樂界之人交談時偶爾會出現的這種感受讓他願意回以一個稍微帶點輕甜的笑容，而這看上去很顯然就是他一點都不覺得對方這樣的表現有任何不妥。

「當然沒問題，白。」他稍微調整了今後若是再遇見簡白時要講的稱呼，對他來說因為年紀的緣故要對對方拿掉先生這個詞很容易，但對方也願意去掉先生的敬稱老實說他也沒料到——但這樣很好，這可以被稱作忘年之交，他是感到新奇的。

而在一來一往之間，艾凡發現自己的湯早已變溫，這樣的溫度更能讓他愜意的將剩餘的湯品全數喝光，並與對方一同等待主餐的上菜。

　　若不是菜單收走，他大概會再把它立起來，躲回後面；值得慶幸的是，對方除了笑以外，並沒有顯出任何不悅。真好，他慢半拍的笑了起來，帶著幾分冒失的孩子氣。
　　雖然他平時大概比較少會將人的名字喊出口，同意在稱呼上做調整也讓他感到……滿開心的。

　　待兩人的濃湯都享用完畢，主餐便在適當的時間點被送上桌。對方替他點的——想不起來全名是什麼。
　　總之，魚排表面煎成令人食指大動的焦黃，作為點綴的新綠，大抵就是茴香，一切看起來都恰如其分。

　　不曉得對方點的餐是什麼？剛才艾凡和侍者交談的內容他聽得不完全，目光自然而然看了過去。

除了主餐被送上外，侍者也附上小小一杯如同shot大小的冰沙，艾凡想著或許對方仍舊需要解釋，於是他便拿起那個小杯子看向對面。

「這個是沙瓦，喝起來酸酸冰冰的，通常在享用主餐前可以用這個洗掉口中的味道，以好好品嚐主餐。」語畢後他便率先喝了一小口，酸度的確是會讓無法接受酸的人皺起眉頭的程度，但艾凡仍舊面不改色，並且於放下該飲品後伸手去拿最終剩餘的刀叉。

他點的就是普通的牛排，簡單一塊並沒有做至全熟，七分熟已經帶點血色，一旁有幾朵蔬菜以及能夠拿來沾的沾醬──這樣的餐點想必並非所有人都能接受，故艾凡當初才沒有打算替人點牛排。

　　還在思考那一杯小小的冰沙，到底是飯後甜點還是附餐飲料之類的？但感覺很快就會融化……？對方的解釋來的相當及時，原來這就是前面有提過的沙瓦。

　　點點頭表示理解，舉杯啜飲，酸和冰涼同步刺激唇齒，他的臉飛快地皺成一團，隨後又回到平時的表情。
　　第一口很酸，第二口——倒是滿好喝的，他喜歡這種微妙的衝突感，「……習慣的話，還不錯。」

　　而且確實成效頗彰，魚排吃起來很很鮮甜，奶油使得口感更加滑順，他慢慢操作不甚熟練的刀叉。
　　「不熟的，比較好吃？」看著對方那份餐點，肉本身還透著紅澤，跟以前吃到的全熟牛肉很不一樣。

看對方能夠接受這個酸度且吃著魚排時沒什麼大問題，艾凡便沒有再為其多加留意了，而是也專注的切著自己的餐點，直到對方問起那個關於美味程度的問題。

「嗯……看情況？」艾凡稍微想了一下之後偏了偏頭。
「如果是沙朗、肋眼、牛小排之類靠近四肢的部位，可以吃五到七分熟，如果是菲力這類可以吃比較生一點，主要看部位。但當然，也有人覺得還是全熟最好吃。」

他在將切好的一口放進嘴裡前稍微提及自己的情況。
「我的話單純就是覺得都可以——看當下心情點哪種，你之後可以試試看七分？」

　　光聽名稱，他其實不曉得到底是指牛身上的哪裡，但是能有機會聽人這樣說明確實滿好的，一下就能解答疑惑。
　　他點點頭記下，也記住了下次可以做嘗試的事，「好，我之後會再試試看。」應該、是敢吃吧？

　　「不過，魚排也很好。謝謝你，幫我點這個。」
　　品嘗到平時沒什麼機會吃的料理，他向對方真心地致謝以後，才繼續跟那副刀叉和盤面的佳餚奮戰——

　　啊。有茴香飛出去了。救命。
　　看著因不熟練而濺到桌巾的一抹碎綠，想默默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希望他不是餐廳第一個做出這種事的人。

經歷過水療這件事，艾凡想對方或許是真的想要嘗試看看，於是他多補了一句建議，「那麼我建議你剛開始先試菲力七分，吃起來比較軟比較好入口，不能接受的機率會比較低。」

而在收到對方的感謝時，他稍微頓了一下，但當然，停頓的時間絕對不超過一秒，他有把握對方不會察覺他的停頓。
那就像是收到意外之喜時會有的表現……老實說艾凡沒想過這樣也會收到感謝，這讓他在迅速調整心情之後給了個與方才收到真摯回應時相當的微笑。

「不會，你喜歡的話那就太好了，代表我沒有點錯。」他自然也貼心的裝做沒看見對方那個舉動，畢竟真的，應該不少人會不小心讓更大塊的餐點落在桌面上，一點小小的茴香不算什麼，真的。

　　「菲力七分…。」
　　剛才交換聯絡方式的手機還在桌面，他怕忘記，乾脆把對方給的建議輸入。他確實打算找機會吃吃看，還不曉得何時會付諸實行，但通常說出口的話，都會盡量使之成真。

　　對方沒有多提他那冒失的意外，就順其自然當作沒發生過。他並未在不擅長的言詞上做太多回應，而是用行動證明喜歡這份餐點。安靜的品嚐中，將魚排享用的一乾二淨。

艾凡同時也將自己面前的牛排品嘗完畢，這樣的安靜讓他聯想到稍早前的水療SPA，並不是那種會讓他想主動開話題打破的靜謐，而他想他並不討厭這樣的時光。

當兩人吃完主餐後，接著幾乎是同時為他們送上甜點以及飲料，大概是為了顧及所有人的口味，上來的甜點千層蛋糕看上去並沒有添加過多的裝飾物或者其餘口味，而是單純的奶油千層蛋糕，附上的鮮奶茶也有能夠自己加的糖分。

接著艾凡就在剛鮮奶茶剛一送上來的時候，一口氣將所有附的糖全部倒進去。
全部，無一缺漏的。他鮮少主動提及自己其實喜歡吃甜的這部分，平時在外頭用餐也不會特地點甜的，但要是有現在這種情形……那就全加下去，不囉嗦。

　　就像他先前所說，即使不費心顧慮他也不要緊。雖然他不敢確定對方的想法，不過，從最初在甲板上的偶遇到現在，他覺得和對方相處的沉默時光，也是令人自在的。

　　而在主餐結束後，他迎來了意外之喜。
　　有甜點！蛋糕！鮮奶茶！雖沒有驚呼出聲，平淡的臉部表情一下亮起來，無法掩飾他對甜食的偏好跟喜歡，當然正餐也很好吃，可甜食完全是放在另一座天秤上衡量的。

　　還在端詳蛋糕本人，就目睹了把所有糖一鼓作氣放進杯裡的景象。他頓時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對方的鮮奶茶，然後，有些失禮的瞇眸，冒出一陣短促的輕笑聲。
　　「原來你也喜歡吃甜的？」認識同伴的感覺。

艾凡立刻勾起微笑，豎起其中一跟食指放在自己的雙唇前，這樣的表現像是介於介意與不介意之間。
「我很少講，但我的確吃甜……」這彷彿就像是在要求對方不能散播出去，然而看他的神情或許能知道他只是正在柔和的開玩笑，「不要說出去喔？」

他接著拿起湯匙攪拌鮮奶茶，喝了一口之後像是極其滿意現在的甜度而瞇起眼。
「如果你也喜歡吃甜的話，我想你下午時可以來這裡點下午茶？廚房也有提供不少精緻甜點，可以趁機吃各國的精緻甜食喔。」

　　換作平時，他大概會過分嚴肅，當成對方在提出某種帶有祈使語氣的請託，不過這次，他倒是接下了玩笑的話語，同樣將食指輕放於唇前，仍然輕緩且認真地掛著一抹淺笑。
　　「嗯、秘密。」輕聲細語。

　　看著人的反應，他嚐了嚐鮮奶茶，果然還是需要更多甜度，便把附加的糖也倒入其中，攪拌均勻。
　　「也有下午茶？」既然在船上的他，可以肆無忌憚地享用甜點，自然不想錯過。將蛋糕切成小塊狀送入口中，層層疊加的特殊口感和綿密的鮮奶油，吃著心情又更好了點。

　　在切下一塊之前，他偏著頭問，「有推薦的嗎？」

艾凡開始一邊配著茶喝一篇切蛋糕來吃，對方接下玩笑的表現讓他心情輕鬆幾分，而接下來問建議的話語則是讓他垂下眼想了幾秒，接著還是那根食指，只不過放在自己的臉頰旁。

「如果你喜歡吃很甜的話，可以試試看馬卡龍跟舒芙蕾之類的，通常法國出身的甜點都甜到不行，彷彿是直接把糖塊丟下去塑形成甜點，需要配茶喝，但吃起來很過癮，我想你可能會喜歡。」

「還有別於一般市售冰淇淋的義大利冰淇淋……」雖然以他本身而言似乎並不是太稀有的事物，誰讓他現居義大利，「口感質地比較扎實綿密，我個人也推薦。」

　　直接用糖塊塑形的描述讓他有點想笑，可是稍加在腦中想像一會，他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會很過癮，吃起來肯定會是一口滿滿的、扎扎實實的糖份吧？眼底浮起了點點光亮。

　　馬卡龍、舒芙蕾……
　　義大利冰淇淋聽起來也很好吃…。要記住的事情變多了，他不自覺上揚唇角，吃著同樣很好吃的千層蛋糕。

　　「好，我一定會來吃吃看。」這回，他的語氣中多出幾分肯定，像是找到僅次於網路的第二個目標。

音樂家相信對方是真的會來試的，也許他們倆個都算是說到做到的那種人於是在給予輕笑之後艾凡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僅僅用怡然自得的態度將剩下的甜點以及飲料食用完畢以表自己對於這場臨時午餐的輕鬆態度，然後在把所有空盤擺放好之後，才看向簡白。

「你下午有打算做什麼嗎？」他愜意的勾了勾嘴角，然後在停頓片刻之後可能算是個玩笑的偏了偏頭，「——也許我們都該先回房間再洗一次澡？」

　　所謂『甜點是另一個胃』，大概就是這種概念，已經有飽足感了，依然能將蛋糕和鮮奶茶解決得乾乾淨淨。
　　「目前……沒有打算，也可能什麼都不會做。」他放下甜點叉，顯出努力思考的神情，最後沒有任何結果的搖頭。在船上，他經常是走一步算一步，憑著偶然的想法行動。

　　對了，洗澡。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髮尾，本來半乾的髮絲接近全乾，「確實。唔、那我好像，可以直接睡覺了。」

　　「你下午要繼續練琴？」順勢想起對方去水療池的理由，他想，對方應該有比他充實更多的安排。

但與對方所想的相反，艾凡在聽見那個練琴的問題後搖搖頭。
「不，我覺得我大概會直接在房間內休息了——也許不會睡覺，但也是晚間才會出來吃晚餐了。」他接著拿起自己的手機稍微晃了幾下，然後才將其收進口袋裡。

「或者也能找點東西傳給你，讓你下次連到網路的時候就看到一些枯燥的古典樂訊息，」他是真的會找大約一兩則訊息再傳過去，但也僅只於此，他不會洗版的，「那麼我想……祝你有個舒適的午後以及充足的睡眠？」

與上次見面時相似的結尾，只不過時間點不一樣，因思及此而讓他在準備站起身時的笑容多了一點點的俏皮，但也只有一點點。

　　感覺會是滿愜意的午後…。
　　將桌上的手機收入口袋。聽到對方的話，他本來第一時間的想法是，距離拿到網路，或許還要很久，但——此時，比起些許的失落，他發覺自己感受到更多的是期待。

　　「我會很高興。而且，會看完的。」
　　並非客套的話語，帶著真誠如此說著。能有機會收到……新朋友的訊息，知道關於音樂的事，他很開心。

　　與對方一同起身，那帶點既視感的道別語以及笑意，讓他低笑了一聲，「謝謝——然後，再見。」
　　在餐廳門口分別前，他想，要是真的能在船上，再度碰到對方，那確實，是件值得期待與開心的事吧。

謝謝簡白中跟我一起把水療任務對成長篇鉅作！！！！！（大聲）
而且還一起去吃排餐吃到聊超多東西好滿足我還得到好多簡白的笑容耶哈哈哈哈哈 （艾凡中怪叔叔
看簡白好多小動作跟小想法都像小動物一樣可愛.........阿嬤的心........快速飛漲.............阿嬤好快樂謝謝...........

謝謝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語無倫次
也謝謝偶像陪我對ㄌ一個月ㄉ交流…（不誇張）對不起我真的回超慢然後偶像真的超有耐心齁我哭暈？？？？
嗚謝謝艾凡陪簡白一起吃飯……男神太溫柔ㄌ……怎麼這麼體貼又親切？簡白問蠢問題ㄉ時候我都想揍他ㄌ，艾凡怎還笑得那麼好看？哭爆，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粉絲ㄌ，謝謝艾凡中跟艾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