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露露不當姐姐的跟屁蟲時，會備好羽毛筆跟母親給她、的一本用麻繩捆成冊的羊皮紙，坐在墓園門口的矮石牆上畫點什麼東西。

她沒有滔滔不絕的靈感，只好從無聊的生活找點什麼東西。

對於藍天白雲感到有些膩，她畫起了路旁的石頭。

伊馮知道旅館老闆的女兒正好缺果醬，她又抽不開身，便獨自一人到柯因去。她這個跑腿已經當習慣了，反正也能夠掙點跑腿費。

途中，她經過一座墓園，普通地矗立著石碑，石碑排列整齊。有趣的是，門口有個同她差不多年紀，也許比她年輕的女孩坐在矮石牆上，捧著羊皮紙和羽毛筆正寫點什麼。伊馮不是個顧禮貌的人，她的頭擅自湊過去，「噢」了一聲。

「不錯看嘛，這塊石頭。」伊馮搭話道。「我覺得十分裡有分吧。」

「哈啊？！」

隨意且擅自地被人評分———分數還偏低———讓露露忍不住發出了嫌惡的音節，她皺著眉，看著面前的陌生人。

「這跟妳沒關係……還有，妳是誰啊？」

露露確定對方不是柯因的人，因為她從沒見過———或者是見過但她忘了，畢竟她並不喜歡與活人交流。
但初次見面就會把別人的畫作打低分的人她還真的沒見過。

「我是誰，這也跟你沒關係吧？」伊馮無禮地回答道。她瞥了一眼女生，又把視線放回畫作上。

「我覺得啊，你應該替這塊無趣的石頭加點東西，譬如雞冠啊——對，還可以給它畫雙腿……光是石頭實作太無趣了，這沒辦法賣個好價錢。若要賣個好價錢，必須畫點不一樣的東西。這塊石頭放在市集上賣，一塊錢都賣不出去。」

她用她的審美來給陌生人的畫作進行惡意的，但她認為是善意的批判。她只是想幫助這位無名的畫家。

她很確定長雞冠跟雙腿的石頭才是沒有人想要的東西。

「啊是的是的，最好還加點上帝的光環、飛舞的金幣或者是麵包嗎？這才賣不出去吧，至少我敢篤定沒有人想要長雞冠的墓碑。」

她可是為了尋找設計墓碑的靈感才在這裡畫石頭，為什麼石頭這下就要長雞冠跟雙腿了？會遭天譴吧？

「哎，我覺得加點上帝的光環肯定不錯，篤信上帝的人只要看見了，無論這塊是多醜的石頭，也一定會為此傾家蕩產，怎麼會賣不出去？」伊馮反問，自認她的提議確實不錯。

「看來你缺乏對市場的認知。你這樣啊，就算多會畫，收藏家都不會買帳的。你要名聲，就得聽我的話，我要你加光環就加光環就對了——不然我幫你加筆！一筆二十塊，你是賺到的，不會虧！」

說完，她嘗試搶去對方的羽毛筆。

露露將羽毛筆藏到身後去，這個陌生人不只陌生還怪得不行，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明白。

而且———

「還真是感謝妳多餘的好意，我並不想要名聲，只希望晚上不要有人盜墓來增添困擾！」

當然有些把上帝刻在心上的人只要畫點光環就會心甘情願地掏錢，但重點是———

「墓碑這個東西是需要根據一個人的生平去設計的，如果那位委託人喜歡雞冠我才會考慮。」

「天下有哪個畫家不想要名聲？欸，你不是畫家，你是守墓的？」

伊馮瞇眼，上下打量著這個看起來連鍋鏟都拿不動的小女生，怎麼會是拿得起鏟子，又刻得起石碑的守墓人？

「死掉的人又怎會知道他頭頂的石碑長什麼樣子的？聽我說，賣畫還是比較好，買畫的人是活的，能買第一張，就有可能會買第二張。死掉的人不會買第二次石碑。錢多才好辦事。」

她想了想，又忽然提議道：「哎，既然你不是畫家，那就將你的畫給我吧，我幫你賣出去，不加筆，你也不用付我的錢，而且得到的錢分你三成。你是賺的，這樣很划算，對吧？」

伊馮，這聽起來一點都不划算。

「吵死了笨蛋，這是家族衣缽，我也沒有想當畫家那麼高遠的志向。」

確實，她就連鏟子都拿不動。

「守墓人可不僅僅是雕刻墓碑，要做的事情比管事的鼻子要高，打掃清潔乃至趕跑盜墓者都要做……還有，從路邊小孩手中拿塗鴉去賣這件事情聽起來一點都不賺。」

露露真的沒想賣畫，這人為何這麼執著？

「吵死？我只是看你還是個小孩子，連吃飯都不會才給你賺錢的好建議，你嫌我吵？你該不會是看顧土裡不會說話的死人太久了，不懂什麼叫吵吧？」

伊馮臉色愈來愈難看，怒火開始在心裡燒。她只是好心相勸，怎麼有人會回罵她笨蛋！

「家族衣缽都是屁話，這些東西一個小孩子怎麼做得來？我看你家人是討厭你的對吧，才要你瘦小的身軀去打掃、刻字、埋死者，把你累到講不出話就不用聽到你難聽的聲音了，連死人的聲音都比你好聽！」

伊馮指罵著陌生的小女孩，狂飆著難聽的話，快連土裡的死者都忍不住要掩起耳朵了。

「咧———才不是一個，是兩人。姐姐大人剛好不在家，所以我才是一個人在這裡。」

她才不是一個人，而且露露並不覺得家人討厭自己，她很喜歡自己的家人，在這相處的年間帶來的回憶比任何事情都還要堅定。

「那真是太好了，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每天都想要我們早點休息不要累著，甚至還想幫我們工作……與妳說的完全不相同啊。」

就算被罵了難聽的話，露露也絲毫不介意———她總是在意表面，很少去注意話中話，這是她的優點，也是小小的缺點。

伊馮罵得喘著氣，卻似乎連她的一丁點自尊都傷不到。她皺眉聽小女生的回話，愈聽愈不理解這個人到底是否有聽懂她的辱罵。

「哈？我在罵你耶，你還替我的話說話？你該不會被你姐搶去了智慧，腦袋還沒長大，連罵人的話都不理解吧？你姐姐怎麼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了，她不要你了，還是她不想繼續面對死人了？」

伊馮暫時把對方手中的畫的事情擱置一旁。

「不是？只是被母親喊去跑腿了……」

面對死人比活人輕鬆，露露確實是這麼覺得的，而且面前這人怎麼一直在講不可能的事情？

「我當然聽得出妳在試圖傷我自尊，但講的話過於不可能，所以一點也不可怕。母親的訓話跟放血要比這可怕好多。」

說到自己的話是否難聽，伊馮是有這個自覺，但忠言逆耳，不然她都不會故意說這種話，她只希望能罵醒對方。結果這小女生不只醒不來，還故意不清醒，說多了也是白費唇舌。

「你的母親比我可怕？想必你相當愚鈍，才讓人如此生氣吧。我不知道你的母親對你有多惡毒，至少我知道放血比我可怕，這種事倒是真的。」

伊馮握著手腕，想起放血治療一幕，忍不住顫抖。

「諾鄔利有個醫生很愛作放血治療，血不想被放乾就得小心點。看你那麼瘦弱，就算病治好了，也差不多要見上帝了。」

「啊那個庸醫……」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她呢喃了一聲。

「母親的話……不至於惡毒吧？只有在我惡作劇的時候會生氣，但也就是吃麵包沒有果醬的程度……」

比起惡毒，不如說是過於輕巧了。

「這樣聽來，這壓根不算是可怕吧，怎麼說你的母親會比我可怕？」伊馮疑惑地說。

「如果是真正的可怕，你的母親應該只給你吃麵包屑，不只能夠讓你餓著，填不飽肚子的香氣更能讓人生不如死，要人直跪地救饒。我試過了，那個人說這真的很可怕。」

伊馮想起了為了讓伊諾克走出房間，整天都只給他吃麵包屑，這確實管用。

「對了，你有便宜又好吃的果醬推薦嗎？我要替我家的廢柴們買果醬，特地從諾鄔利跑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當然，最好是好吃又免錢的。」才剛向對方罵了一頓的她厚著臉皮說。

「妳是幹什麼的啊……？」

嚴刑拷打？刑求逼供？露露不懂。
大概聽到第二段，她才知道對方到底來這裡幹嘛，原來是要找果醬。

「免錢倒是不太可能，但可以拿一點東西去換，這附近很多老人家開的雜貨店……」

話說回來，自己好像都是拿免錢的比較多。

「既然這裡盛產果醬，就代表會有很多果醬吧。最近死人多了，供過於求，果醬賣不出去，乾脆送人清理庫存的也應該有的，不然會浪費吧……」

這樣推論下去，她連自己都說服了，還真的曾經滿懷希望能拿到免錢的。她的手探進口袋，除了拿來買果醬的錢，身上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了。不願意付錢的她靈機一動，說了個方法。

「嘿，你不是還有你的畫嗎？可以給我去換果醬啊！」

伊馮的臉皮大概有五呎厚。

「妳還要臉嗎？」

說出來了。
露露完全不懂為什麼有人可以連5G的果醬錢都出不起。

還是其實是不想出？

「我沒有這種關懷心，自己拿錢買去。」

「臉我當然要的，只是對你不需要用到那種東西，用了也是浪費。」

天哪，伊馮原來還需要臉的。

「不給就算了，反正你的畫被人買了也只是會被丟到一旁，直到被蟲子咬光也不會有人撿起來欣賞。不過沒人欣賞也是當然的，你畫的三分鬼畫符怎麼會有欣賞的價值，也不值一文錢——哎呀，不值錢的畫又怎樣去換果醬呢？我去用錢買好了。」

伊馮抬起下巴，不屑地轉身，正打算離開。

「妳講話好矛盾耶。」

一下子說一定有人買一下子說沒人買放著被蟲蛀。
露露無奈地嘆了口氣，都不曉得是誰剛才還想幫她賣畫。

「也好，就用那個小錢振興一下地方經濟吧。」

伊馮已經走遠了兩步，聽到女孩說話的聲音，還是忍不住回頭說了句：

「反正你這個待在墓地裡的活死人也不會享受到活人的經濟！」

她不屑地拋下了這句話，就再也沒有回頭地離開了。隨著吵鬧的聲音離去，墓地回復了同平常一樣的和平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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