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清楚知道，這是百年前，由他自身設計的時空節點系統，探測倖存者的同時，播放這個世界線的機構駐紮位址。

#他終究不是人類。 他記憶所有無義或者有義的事情，如同一字不漏地將少女與老者的對話刻錄心底（如果他能有心的話）。他持續他的行旅，是否因為他的存在永恆不衰，便感覺時間之於自己過於緩慢呢？他看見彷若生命的雨水，灑落在無人的城鎮；綿延趨向湖泊與密林；繞進腥嗅的街市，已不再被照看的樓面與路道，和雨相融成為黝黑、黏膩、汙濁的無法被形容的水液。

他能夠清楚地看見倖存者們的恐懼與痛苦，卻又為什麼苦難中存在溫柔，為什麼溫柔中又存在寂寞呢？又一位少女許下願望，在夢境裡頭，他在密封且凝固的這城，將「情感性質」接收入「情感資料庫」，然後低首為少女祈禱。即使體內與「主腦」聯繫的那端，清楚地告知自己：神並不存在；即使存在，也未必是人類的神。……但他確實見過光明、晴澈透亮地、璀璨地羽翼，片片紛飛在仿若城堡的大教堂。以及被守護者的腳旁。輕巧落地。如果主腦希望「嚮導者」的言談、身姿、笑容與悲傷都成為「人」，那麼他更寧願保有人類的信仰。可惜他不明白自己該信仰什麼；更多時候，他藉由人的話語及表情，判斷人類信仰「他」、「他們」、這個「復育機構」。

#——為什麼呢？——
#因為人類世界的蠻荒，因而成就他者的神性嗎？

下一段旅程，是他失誤了，新的世界線與機構的聯繫太微薄。當他終於自山坡底下，轉移至距離他的倖存者最近的通訊媒介時，僅剩微弱力量的「無私」已被吞噬殆盡。他歪頭，試圖練習表現人類疑惑時的舉動。機構的最高宗旨在於復育人類，而非保護人類，這類的互傷情形並不罕見。無私／SELFLESS／失去自己……他想，吞入「無私」的另一人，是否最終也會消失。就如同另一個時空的兩名倖存者，分別以兩位古老智者的名姓代稱，他們說：「不做選擇，其實也是選擇。」不是被世界拋棄，而是他們拋棄了世界。

那麼他們也會消失嗎？像是遠洋的船隻被海霧深深埋藏，大家都陷入飄渺的白色。白色，似乎就是這趟行旅的指定色彩，是消逝殆盡的顏色。他看見生命逐漸散落至河岸的彼端，最後的時刻卻比尚存氣息的任何時刻更顯鮮活，倖存者珍惜地將一本筆記本交到他的手裡，神情是淡漠，也是悲傷的。但他並未在他體內感應到悲傷的「情感性質」。

百餘年前，他以「嚮導者」的身分出世，所有他應知的任務資訊同步灌輸至內核，包含他的名字——主腦曾告訴他，他的名字以他們的造物主：人類所信仰的神話故事命名——「嚮導者」為與「倖存者」（他們所僅剩的造物主）接觸，必須快速地吸收所有人類的一切。文字、歷史、哲學、文明、神話……爾後，那部關於他的名的神話，成為他最喜歡的故事。

儘管這份「喜歡」只是由高能智慧模擬的虛假情感。踏上旅途的他，不斷不斷不斷地與他的主交換「情感性質」（譬如一對愛侶走向他，以奉獻的姿態）；見證他的主的死亡（譬如包覆在柔軟的巢穴中，任憑刀尖指向最脆弱的皮肉骨血）；甚至收到了他的主回覆的信件，出自摧毀「恨」、流放「愛」的手。他不明白，即使情感匱乏，人類依然恣意搬演各式樣態的生命。

他不明白，究竟能否為人類帶來救贖。如果成為「人類」的話，能嗎？

手中的信紙化為數據，存入內核。然後幻化出人類的形體，他調出資料庫裡儲存的《流浪者之歌》，或閱讀或低聲吟誦著。消失在稀疏的人群裡……

…

彌修斯，於09/30/2221

鄭里 - #全人類復育計劃 #作者聯合寫作企... on 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