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的艷陽高照,小個兒賣力抬起膝蓋跨上層層水泥階梯,還搖晃地抱著木製小水桶,水面漣漪映出模糊的女孩臉孔。
「莎蒂,你還可以嗎?」芬克在高處等待妹妹跟上。
「我當然可以! 」即使腳步不穩,莎蒂仍興奮的喊話。
他們才離開下方的水井,穿越僅有兩個人身(混種耳闊狐)寬的水泥階梯。
少年芬克擔著木桿,上方掛著兩桶八分滿的水桶;嬌小的莎蒂則是抱著小水桶跟在哥哥後頭。
這是第六次讓莎蒂幫忙男性的工作,芬克總是挑選最炎熱的時段,也是純種耳闊狐能適應的溫度。
或許正是這種鬼祟感,莎蒂特別雀躍。
「好,別讓自己受傷。」芬克微笑點頭,轉過身同時豎起雙耳,完成自己的步伐。
他耳聽八方,留意上頭的聲音,不時觀察埋沒在階梯後頭的景象。
走沒幾步,芬克依然不忍心,還是將水桶放在適當的階梯平面,走下坡抓起莎蒂壞中的木桶提把。
「哥哥,我想幫忙提水桶。」莎蒂嘟起嘴,童稚的鬧彆扭。「我想玩皮球。」
「妳必須休息一下,天氣很熱。」芬克依然提起水桶。「莎蒂這樣已經很棒了,明天帶你踢皮球。」
「耶!」莎蒂卸下重擔,鬆散的甩起雙臂,活潑亂跳地衝上台階。
芬克則是擔起三個水桶,一手托住木桿,一手提著小水桶跟上妹妹。
待兩兄妹一同到階梯終點,那裡早有大人群聚,討論大人的會議。
「莎蒂,你帶路。」芬克迴避大人們的眼神。
「沒問題!」
小可愛莎蒂最懂抄捷徑,她拉著芬克一同穿梭水泥牆間狹窄的巷弄。哪裡要注意警察,哪裡要注意‘‘猛獸’’,哪裡要注意午休的大人,莎蒂瞭落指掌,也時常留心高大的哥哥是否方便。
莎蒂看到家門口,急忙的衝向前開鎖開門,又回頭抱住芬克手上的桶子,同時搖著尾巴。
「哥哥,我來提!」
「好,謝謝妳。」芬克微笑,自然地交給妹妹。
看到妹妹雀躍的摸樣,身為照顧者的哥哥露出往常和藹的微笑。
但這股笑容隨著莎蒂轉身收起,隨之而來的是焦慮。
「要踢她自己踢吧,我很怕把你妹踢死。」一位同樣是混血的高個男孩說著。「不然去跟我姐玩,她們在玩花串。」
「不試著讓她表現一下嗎? 她可以的。」芬克說服失敗,但他表情顯得平淡。
公共公園總是被混種耳闊狐男孩佔據,幾乎是高個子的統治地。他們曾經歡迎芬克一同參與,自從芬克帶莎蒂過來後,對於顧慮妹妹的行為有些感冒。
不過那夥兒也不過份苛責,他們都知道芬克‘’不得以‘’扛下娘們的事情。
「那我們自己玩。」芬克此話一出,落下原本抱在懷裡的皮球,將球踢給莎蒂。
鬼靈精的莎蒂用肚子頂住皮球,待其墜落的時差順勢起腳踢中,傳回芬克腳下。這一連串動作不輸旁邊的大男孩。
芬克面露得意,他決定耍個花樣。
「看好。」他用左腳腳尖勾起皮球,作勢踢球,莎蒂同時注視著球,芬克馬上停止動作,霎時間以另一隻腳取代踢球,往莎蒂踢去; 接著他大步向前,在妹妹快踩住球時將球往另一邊踢,莎蒂欲搶球,芬克又用腳勾回皮球。
這是芬克在男孩群裡最為知名的運球技術,將皮球把玩於兩腳間對他來說和呼吸一樣自然。
「莎蒂,想不想學?」耍完酷,芬克搖尾巴問莎蒂。
「想!」莎蒂跟上芬克搖尾巴的頻率,抱走哥哥腳尖的球,用小腳胡亂踢著。
這也是男孩群最知名的互動,芬克總相信妹妹辦得到任何陽剛的事情。
芬克當然願意滿足妹妹的要求,因為莎蒂想要學會哥哥任何會的事情。
像是家事,煮飯,挑水,皮球,甚至是芬克他母親教的那個很酷的動作。
同時,莎蒂練球的英姿與後方戴面紗的少女們形成對比。她們織著玩偶,帶小孩,談論她的男人們。
莎蒂真的是,很特別的女孩子,和芬克的母親一樣強大又幹練。
芬克面對妹妹稚嫩的笑容,嘴角上揚幅度一年比一年小。
芬克還留著他母親的照片,裡頭存放龍族混血耳闊狐女人的爽朗笑容,沒有面紗。
以前覺得這樣的面貌很成熟。隨著成長,她現在看起來平易近人。
芬克凝視這位許久未見的女性,另隻手則握著母親贈予的阿拉伯彎刀。
「我好想妳,媽咪。」他再次親吻照片,同樣的話又說了一次。
6歲以前,芬克也是追著媽媽跑的孩子。
「小子!你很厲害嘛!」高大的女性一手扛起芬克,一手揉著兒子凌亂的頭髮。
「嘎呀呀~」兩隻小短腿在空中隨意晃動,芬克興奮的豪叫回應母親。
這是芬克第一次學會後空翻,母親給她的鼓勵。
他們經常在自家後院練習很酷的動作,母親說是菲律賓武術,一種西方國家很風靡的運動。
「我再教你一招,小子。」母親放下芬克,迅雷不及掩耳從口袋抽出暗器。它精緻小巧,刀柄適合握在手中,唯有短翹而鋒利的刀片露出於拳頭外。
「在這之前你要先深蹲十分鐘。」
「蛤!」小芬克嘟嚷著。
「蛤什麼蛤!」母親笑著拍芬克的背,害兒子差點跌倒。「媽媽陪你一起蹲!蹲完我教你。」
「好!」以身作則說服了芬克,他搖著小尾巴,希望和媽媽一樣厲害。
媽媽無所不能,無所不知。
芬克最喜歡這樣十八般武藝,又愛自己的媽媽。
這時,管家難得的回來了。
「默喜叔叔,好久不見。」芬克收起照片,到家門口會會照顧者-名義上是。
「對啊,這幾天我累死了呦。」矮小短胖的耳闊狐叔叔一踏家門就開始碎念。「你爸阿,他又去開演講會啦!又說些冠冕堂皇的話,笑死我,那些策略只會越弄越糟糕,有夠笨。」
「辛苦了,你幫他幫的很累嗎?」芬克請叔叔到客廳席地而坐,去廚房拿一壺熱開水和茶葉過來。
「喔,對啊。」默喜叔叔一屁股盤腿坐下,抖了下尾巴。「我是說--被那些高個子壓迫很累啦,你知道的,像我們這種小生物,沒人權啦。」
芬克瞄一眼叔叔的大肚腩,馬上移回眼神。
「為什麼那些高個子要壓迫你?」
「他們天生優勢阿,弟弟,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夢幻?」默喜伸手等芬克遞上熱呼呼的巧茶。「你長大就知道了,總有一天你也會是他們的一分子。」
「不會的。」芬克當然不開心,手抖了一下,滾燙的茶差點流到拿杯子的手上。「我不會成為那種以大欺小的人。」
「那不是你能決定的阿~」默喜叔叔接過芬克的茶啜飲一口。「你太自大了,這個混帳。」
此話一說,芬克更不開心了。
「為什麼我會自大?而且我很尊重妹妹......」
「你只是他媽的孩子,你只是個小老百姓。」默喜冷笑,打斷芬克的話。「而且尊重?笑死,你怎麼以為莎蒂這麼漂亮又嬌小可愛的女孩,能學會你會的事情?你沒點思考能力嗎?」
「事實就是她會阿!」芬克直挺的坐起身子,光是上半身足足壓迫純種耳闊狐的氣勢,雙方眼神的高度高下立判。
「唉呦唉呦,好兇喔!」叔叔被芬克鬥樂,笑開懷。
「算了啦~我以後會不會被你殺掉都不好說,唉唷!這脾氣我還是離你遠一點。」默喜乾掉那杯茶,連滾帶爬的離開。
芬克尾巴豎起,在後頭做個鬼臉,爾後氣得踱步轉身。
不久,芬克開始顫抖尾巴,面目焦躁。
確實,莎蒂的能耐不如芬克當年。
不過她很努力了,另一方面芬克總是忍不住降低標準,畢竟妹妹算是玩樂,但也是玩的很貼心。
「默喜叔叔......」芬克左思右想,決定再跟管家談談,但人影無蹤。
芬克回到客廳,隨意從書架拿起一本地方出版的書,看沒幾頁就闔上; 芬克又從窗戶觀摩外頭的女孩子,誰是誰都不知道; 芬克拿起泡茶壺具跑到廚房清洗,想起周遭鄰居對他的稱讚。
‘’不會啦,莎蒂做飯比我好吃多了。‘’
‘’那是應該的,弟弟你才辛苦。‘’
好討厭的一段噓寒問暖。
而且莎蒂很慘,她一出生母親就跑了,又是女性,又是小巧的純種耳闊狐。
「默喜叔叔,要是沒有這樣的妹妹,我是不是就變成你說的那樣了?」芬克問著自己。
「就算有這樣的妹妹,你也會變那樣。」順著剛剛管家的言論,芬克自答。
今日,芬克又帶莎蒂挑水。
莎蒂依然蹦蹦跳跳的抱著水桶往上爬,跟哥哥嚷嚷要學皮球。
「哥哥,我們家後院可以踢嗎?」喜歡大空間跑跳的莎蒂提出需求。
「可以阿。」芬克邊看上頭邊問。「今天怎麼突然想在家阿?」
「就不想去那邊~」莎蒂帶點撒嬌的語氣。
「好哇。」芬克淺笑,語氣平淡。
他們歡快的抄小路,躲人群,躲警察。
回到家,莎蒂往常抱著水桶衝去開門-
那瞬間,莎蒂嚇到跑回芬克的身邊,匆忙的把漏水木桶塞到芬克的手上。
芬克豎起耳朵打了冷顫。
「爸爸,歡迎回來。」芬克擔水進客廳,找適當的位置放下。莎蒂則是跟在哥哥後頭,抓個稍微能遮住自己,又不至於讓父親看不到的位置站。
「嗯。」父親雙手抱胸的站著,咳了聲,冷冷回應。
父親是純種耳闊狐,因此芬克帶著莎蒂一同坐下,好讓父親視線高於自己。
「你讓莎蒂做粗工是不是?」
「......」芬克斟酌。「我給她拿小水桶玩玩而已,不是粗工......」
莎蒂在後面點頭。
「喔,倒是玩得挺奮力的。」父親出手,示意芬克找個較禮貌的位置坐。
「我聽說了芬克,好好的女孩子被你養成這樣。」
「......」莎蒂注意到哥哥的尾巴毛變得澎鬆,稍微用身體遮掩。
「對不起。」芬克壓低音量。「不過我不覺得這樣-」
「我都幾年沒回來,你也不好好回應。」父親抬高下巴。「外面的女孩子看過吧,喜歡過吧,你現在把莎蒂當男人養是吧?」
「我只是......」
「你沒有兄弟用不著拉著妹妹一起當哥們。」
「這樣莎蒂以後怎麼過日子 ?」同時,父親憤怒的掃視兄妹倆。
「莎蒂過得很開心。」芬克頂嘴。「我只是照著母親-」
這時有個來訪者敲門,打斷父子。
由生氣轉笑臉,父親笑容滿面的會客,談話內容大概是晚點去應酬。
留在家中的芬克漲紅了臉,他起身去房間,大力關門。快闔上時不忘減輕力道避免嚇到妹妹。
再次拿出母親的照片,在床鋪上倒下並用棉被包住身體。
「我錯了嗎?」芬克看著籠罩在黑暗中,那個帥氣迷人、笑容滿面的女人。
「死老爸,自己趕走媽咪還那麼多年不回來......只為了這種事。」芬克抓緊棉被。「還請了個一直吸毒的管家......」
莎蒂偷偷進房門,但耳闊狐不容小覷的聽力還是注意到,即便是混血的芬克。
芬克放鬆身軀,假裝睡覺。
父親不打算只回來一天,他指使莎蒂清掃佈滿陳年灰塵的空房(順便訓斥骯髒),芬克則負責扛床鋪,當然芬克也會幫忙掃地。
整理完後,一家三口進行沉悶的午餐。
莎蒂幫全家人洗碗,芬克則是被父親叫去房間理論。
「芬克,請說說你是怎麼照顧莎蒂的?」父親找個較厚的椅墊坐,芬克則是跪下。但芬克高度還是略勝一籌。
「在安全的前提下,滿足她的快樂。」芬克如實回答。
「第一句就證明你是錯的,光是提水桶對於嬌弱的耳闊狐女孩就是負荷。其次,那裡只有男孩子才能去,尤其是你這種混血兒。」父親說。
「我有調整水桶重量,隨時帶妹妹出門是避免她孤身在家。」芬克說。
「大可不必調整重量,女孩子就是不該做那些事以保持曲線曼妙。」
「為什麼?遮成那樣還要顧慮嗎?」
「當然要顧慮,維持柔軟的美貌才能吸引優秀的男人,而那樣的魅力屬於莎蒂未來的丈夫擁有。」
「芬克你要清楚,現在社會的運作就是男人辛勤工作滿足女性養兒育女的餘裕,讓女性充分給予孩子母愛及良好的教育,未來一代才能穩定情緒、合理分工、壯大民族的生活。」
「......」芬克挑眉,豎起大耳。「那你為什麼要把我媽趕走?」
「你母親思想不純正,芬克,你成了不男不女而不自知。」
「我必須要養育莎蒂,而且我不覺得學娘們煮菜不-」
「養育的事大可交給交給管家,鄰居女孩,或是那個誰......對面那家的女人。」父親打斷芬克。「你體質這麼好卻浪費大把時間在這種破事,那些技能妹妹先天就學不到頂尖。」
「她想跟男人較勁就是麻煩,也會分散養育後代的時間以及心力。」
「事情交給男人去做,讓他們好好寵愛女人,女人也不要過份強勢干擾男人的工作自信,好讓男人回家有適當的環境修復心靈。」
「爸,既然你認為莎蒂先天學不好,那她根本就沒有強勢的問題,心靈方面就找接受他的男人。」芬克反駁。「所以讓她自在的學那些-」
「還有一點,你沒有上過學。要知道,再多的理想都比不過命。」父親又打斷。「你的陰柔對你對社會還算是好事,但莎蒂再這樣下去,讓她去死還比較幸福。」
「爸!!!!」芬克憤怒的站起來。雖然仍未成年,這般身高足以壓制對方。「那你為什麼當初要娶那麼厲害的母親,卻又把她趕走?」
「是她教我技能給我愛,你都不在家她的強勢根本干擾不到你。莎蒂不會干涉我,那她未來也不會干涉丈夫阿!她是體貼的好女孩!」
「媽媽現在去哪了?爸?」
「你的氣勢足以證明我們必須更正教育思想。」父親冷冷地說道。「這是為了社會的和諧。」
「你一直迴避我的疑問,管家可以養育莎蒂,為什麼我就不行,媽媽就不行?這又跟社會有什麼關係?還是因為我們是混血?」
「你說對一點,你們是混血。」父親回應。「正因為你們是混血,我們純正耳闊狐有威脅。」
「你們這樣的敵意才讓我們有敵意。」芬克回應。
「你是你,大概率是大概率。」父親答。「曾經的混血政策非但沒有導致和諧,數據顯示,85%的純種都在混血方感受到威脅,並淪為弱勢。」
「可是現在到底是誰威脅誰了?」芬克不服。「還是僅僅你們個人認為混血有威脅?和男人被女人打擊一樣?」
「芬克,你的陰柔終究是少數,所以我們才可以這樣談論。」父親壓低聲線回答。「但莎蒂的身份,不溫柔一點還不如安樂死。」
「那我不準她出嫁。」芬克握緊拳頭。「既然社會走向如此,我的立場就是不讓她受苦。」
「她不出嫁我的顏面往哪裡放?」
「顏面???」芬克大吼。「莎蒂只是為了你的顏面?」
「就說你沒出社會了,傻子,這種人生必經之路還要你決定,你是神嗎?沒見過如此大驚小怪又陰陽怪氣的孩子!把你母親趕走是正確的!」
「就是有會趕人的丈夫我才要留住妹妹!」
「你倒是證明莎蒂能夠正常的長大,證明你有資格評斷父親,確保她融入社會。到時我就許配你一個好妻子。」
「不需要!」芬克尾巴豎起。「我只要她快樂。」
還沒結束,這般爭論鬼打牆似的每天上演。
當芬克疲憊又生氣的回房間,看到妹妹在讀她喜歡的魔法幻想以及武術指導,笑容逐漸浮起。
「莎蒂,要不要出去玩?」
「好呀。」莎蒂輕柔的回應。
沒有安排什麼踢皮球,或是帶妹妹挑水。他們抄著小徑跑到較空曠的荒漠-
被風揚起的沙塵拂過他們的臉龐,使細嫩的皮膚污染。他們不計形象的大玩挖沙遊戲,看誰抓到最肥美的蟲蟲;或是步履蹣跚的爬到高點,從沙丘上滾下去;或是抓起一把沙子互丟,弄得全身都是沙和泥水。
「哥哥你好好笑,哈哈哈哈~」看到芬克臉上敷著沙面膜,莎蒂被詭異的面貌逗樂。
「莎蒂你也好好笑,哈哈哈哈~」其實妹妹也不遑多讓,芬克感到發笑。
「唉唷,哥哥全身髒兮兮的!」
「我本來就髒兮兮的~」
「我也是!」
「哈哈哈哈~」
隨著日落,兩兄妹收起歡笑,潛入一間沒有人入學的學校借用澡堂,洗淨身體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