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E」，他這樣寫。海珉的字與他的形象不太相符，一手好看的書寫體讓人以為或許H.N.也是一名翩翩公子，而不是一個現役人界家裡蹲：「你對Y市熟悉嗎？有沒有什麼推薦的地點，你可以帶我去。你願意嗎？」
海珉頓了頓，又給E畫了一欄：
是　　/　　是
因為他確實對這名規矩與他對答的E抱有好奇。海珉從未上過戰場，自然也沒有遇過活著的天使，墮天使除外，這或許是一個能夠近距離接觸天使的好機會。

艾格斯隔了幾天才收到信，跟他去海邊旅行有關，他回到租屋時就發現已經有一封信等在那裡很久了。他把東西整理好，桌面收拾乾淨後才鄭重其事地打開信封，看見對方的邀約。看到那個兩個是的時候他不禁笑了出來。

艾格斯把信放到一旁，思考著自己有什麼比較有趣的地方能夠讓兩個從未見面過的筆友不僅能自在地聊天，也不怕對方不合期待時會尷尬到場面無法進行下去。天使想起了自己原本打算要去但一直拖著的一間店。

他拿出新的信紙，規矩地寫著制式的用詞，「收到這樣的邀約令我十分雀躍，我知道一間有趣的甜點店，不知H.N.先生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前往？」他寫上了那間店的地址與店名，並在結尾的時候仿造對方過往的行徑，寫上一欄空行。

請問您有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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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斯滿意的把信裝進信封裡寄出，他很期待對方的回信。

海珉等了很久很久。他還以為他們相談甚歡，差點以為天使是不是忍受不住人界回天界了，或是他不願意與他見面。信在郵箱裏或許睡了一天、數天，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收到回信了、知道天使沒有回天界，也沒有不願意與他見面。
甜點店——那種鬆鬆軟軟甜蜜的入口即化的美食，是一種很符合天使印象的人界食品。他上一回出門還是去溯源，關於天使送給他惡趣味的禮物，後來他在Y市走了好久：遇見了地上的冰淇淋，也給人買了新的冰淇淋，最後還是沒有找到那間糖果店。
想著想著，海珉又撿了一顆天使送的糖果放入口中。
嗯⋯⋯是檸檬吧。

天使的用詞遣字讓人覺得連「雀躍」都沒有那麼雀躍了，規矩的天使也懂熱情嗎？海珉忽然想，筆尖的墨水一不小心多沾了一點，黑色的一點濃墨融進天使寄過來的信紙上，將漂白的紙弄髒了。
「隨時」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把它劃掉，在橫線下面補了：「明天下午」

「？？？？？？」吃完早餐收到信的天使看著那句下午差點把手中的紅茶噴出來。這個惡魔真的知道自己在寫什麼嗎？他真的知道郵差寄信並不是像天界傳音一樣隨傳隨到嗎？昨天寄的信他收到時，那句明天都已經成了今天，艾格斯看著自己的行程表仔細確認下午的時間是否足夠清閒能讓他去一個跨越半個城市的甜點店，幸好他本來就沒什麼正職工作，行程表比分子料理還鬆散。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把信封和信件折好和其他的信件放在一起，稍微打掃了一下家裡，看著時間也差不多便挑了件墨藍色的開領襯衫，把長髮梳直梳順，又煩惱著要不要再多帶點糖，最後眼看時間步步緊逼就隨便抓了一把玫瑰糖塞進包包裡，拿著鑰匙出門。

——當然這個「時間」是天使習慣性預留近一小時緩衝的結果，通常會因為迷路或是各式各樣的小意外而變得準時（甚至是超時），但或許是主神知道他今天的約會很重要，便讓他一路上順順利利地抵達甜點店，閒得發慌的天使只能跑去對面公園的長椅上坐著曬太陽。

海珉在信中用的字好像一直都很含糊曖昧。或許是因為隔著書信他能看見的東西少了很多，他有些不太習慣。未知是人界最大的樂趣所在，拿著頭一回收到的那根羽毛，他猶豫了一下，是否要使用能力去窺一窺羽毛的主人，卻還是放棄了。自郵戳的規律來看，Y市郵政大多今發明到，明日就能見到這名天使E了，保留些驚喜吧。
海珉挑了一件來到人界買了還沒有機會穿出門的外套出門，將將準點到達了目的地附近。他站在店門口四處張望了一下，卻看見對面的長椅上似乎坐著哪名似曾相識的天使百無聊賴地曬著太陽。他想起來了，就是上次將難吃冰淇淋掉在地上的那名可憐天使，這回他又怎麼了？走失了？流浪了？弄丟東西？距離準點還有一點時間，於是海珉決定過去關懷一下。
「⋯⋯你迷路了嗎？」

「！」還在放空想要不要去跟樹上的鳥一起飛的同時被突然湊近的聲音給嚇了一跳，「您好⋯⋯？」他還沒準備好面對他的聯誼對象（特別是在他給了對方惡作劇糖果之後）。艾格斯用他那生鏽遲鈍的腦袋轉了轉該怎麼和他訴說自己就是那個惡作劇的小壞蛋，「沒有喔⋯⋯我在等人。」等你。

天使實在是沒怎麼做過這種騙人的壞事，「⋯⋯等一個⋯⋯不幸的人⋯⋯？」艾格斯眼睛轉了轉，希望對方能自己意識到他說的就是面前這個被騙吃下詭異糖果的「不幸的人」⋯⋯

「啊、你要吃糖果嗎？」他從口袋裡拿出漂亮的玫瑰花。

「我也在等人。」他又看了看時間，很好，他還可以再坐一下：「⋯⋯怎麼會決定在這種地方等人？我和別人約了在那邊的甜品店，雖然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不過我想，他該是會到的。」他頓了頓，忍不住繼續道：「天使都喜歡甜食嗎？」
海珉直到對方拿出糖來才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他分明是看見了，那是與他當初從E手中收到的糖果有著同樣的包裝，顯然是從同一間店買的。這讓他退卻了一刻，卻還是接了過去，將精緻的那枚糖果塞入口中。
——是普通的好吃。今天的天使似乎有特意打扮過，是了，他說他在等人，一個不幸的人⋯⋯還沒讓他想到什麼，手機的計時響起來了，提醒海珉他是時候要回去甜品店去見他的聯誼對象了。
「我是時候要過去了。」他指了指對面：「我要怎麼稱呼你？說不定還會有再見的機會。」

「⋯⋯我想我遇到的天使大多都滿喜歡甜食的，您不喜歡嗎？」艾格斯眨著眼問，有點轉移話題的成分，他也拿了一朵玫瑰放進嘴裡，甜甜的花香在嘴裡綻開，「我很喜歡。」

他聽到對方手機的計時聲了，該說好險他更喜慣用手錶而不是手機計時嗎？不然他就會被迫直接在這裡撕掉他最後的偽裝。

「我叫艾格斯，艾格斯・貝斯特倫。」天使微微對惡魔笑著，他向惡魔伸出了手。

他還是想把這個驚喜留到最後，你說是嗎？雖然他是天使，有點近似於惡魔的小壞心眼也是人之常情吧。

玫瑰糖的甜味化開來了，變成一絲絲很淡的甘，流入喉中。這樣純粹的甜是魔界少見的味道，比起不喜歡，更像是海珉還沒有習慣。應該要喜歡嗎？他才來到人界沒有很久，他答不上來。
海珉注意到天使對話題刻意的迴避了，他見證過太多虛假的巧合與陰謀詭計，剛剛好的事情出現的機率相當低，低到他都忽略了這個可能性。魔界沒有神明那樣的存在，沒有命定沒有緣分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人界有嗎？他不知道，大概是沒有的吧。
「⋯⋯艾格斯。」他低低地唸著這個名字：「艾格斯。」
「海珉·奈特，很高興見到你。」他回握住了天使的手。天使的體溫好像沒有惡魔的高，涼涼的。

⋯⋯沒有五分鐘過去，海珉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太過依賴他的心眼了，才會連這樣明顯的東西都沒看到。他坐在精緻漂亮的甜點店內，看著往自己走來的艾格斯，他決定了，哪怕吵了些，心眼的能力還是不能屏蔽。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艾格斯。」

海珉進去以後艾格斯坐在長椅上深刻的反思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太過反天使，在心理默念了一百次抱歉還演練了一下等下要如何解決那尷尬到不行的場面。但等到真的走進去的時候他又板起了臉，像是本該如此一樣的坐到海珉面前。

「我也很高興再次見到您，海珉先生。」艾格斯手撐在桌面上笑著和對方說，「起碼我們現在知道彼此的名字了⋯⋯這不是很不錯嗎？」

一點都不，該糟糕的還是很糟糕救命我對不起這個惡魔我才是真的惡魔天啊。天使翻著菜單遮掩著自己因為羞恥而默默升溫著的臉，卻想不到對方早就把他看個透透。

「嗯⋯⋯海珉先生既然都坐進來這樣一段時間了，有特別想點的嗎？」雖然店是他選的沒錯，充滿好奇心的天使選了一間可以自己做蛋糕的有趣甜品店，但此刻他恨不得當初選的是高速上餐麥當勞可以快速逃離這個燃燒他羞恥心的空間。

⋯⋯天使都這樣？不再限制自己的能力後，海珉最為驚嘆的是天使故作鎮定的能力，有那麼一刻，他真的以為面前的天使真的嚴肅又正經，忽略掉心眼的話。心思好稚嫩的天使，一定是被好好愛護著長大的吧，他看見了天使的愧疚與羞恥，分明如此，卻還是努力板起臉認真的模樣——海珉看誰的時候從不遮掩過自己的目光，看向艾格斯的視線也如是，赤裸而直接，可惜天使拿著菜單擋住了他的眼，才沒注意到。
「艾格斯，你會做蛋糕嗎？」惡魔極具冒險精神，他甚至就沒有自己下廚過多少回，但是看到這種廣受天使們好評的食物，他也想要知道清楚其中秘密，何況⋯⋯面前的天使似乎很想逃離這場他自己製造出來的災難現場，怎麼能就讓他這樣逃了呢。
古板又有趣的天使，海珉想，他等不及想看見更多了。

「⋯⋯」真是個有趣的問題，「⋯⋯我，做的，不是很好？」說實話是災難，他想起了那個糟糕的布蕾，或許應該稱呼他為新時代的裝置藝術。

「海珉先生⋯⋯會做蛋糕嗎？」想想又覺得有點可笑，他一個天使蛋糕做的糟糕透頂怎麼會去問一個惡魔會不會做蛋糕呢？⋯⋯如果惡魔還比他會做他是不是該檢討一下順便重修一下自己的天使生涯。⋯⋯不過能天使不會做蛋糕也是正常的吧。

胡思亂想著一邊快速翻看著菜單，從玲琅滿目的飲料中找到自己來之前就先查好的漂亮夏日限定特調。

「海珉先生有想要喝什麼嗎？」他其實也很好奇另一個莓果口味的飲料，但就算是天使也只有一個胃。

海珉大多數時間都很喜歡自己的天賦能力，因為他可以藉自己得知的各種秘辛去敲詐勒索各惡魔，讓他們咬牙切齒恨不得殺了自己而後快卻無法。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活到了他使用能力去猜測揣度一名天使的心思，還不是為了殺死利用他的一天。
「我不會。」他直截了當地道：「那今天就來學看看好了，你認為如何？覺得好嗎？」海珉在人界不怎麼笑，大多是因為不需要，只是今天，看著這名天使的所思所述，他實在忍不住笑。
心眼的好處就在這裏：「我剛才看中了那款莓果賓治。」名字有點長有點怪他不太想記下來，看起來很有魔界的感覺⋯⋯而且他看見天使似乎想要試試看。

「你說不會做蛋糕嗎？⋯⋯我認為對於今天來講會是很大的挑戰。」兩個人都不會做蛋糕希望不要變成一種災難，希望店家提供的指導能夠讓他們可以安然度過今天⋯⋯或是說這間店可以安然度過今天，畢竟天使和惡魔的生命力比起這群脆弱的小朋友們來的強悍太多。

聽到海珉想要的飲料艾格斯忍不住彎了一點嘴角，「⋯⋯那海珉先生有比較想要哪款蛋糕嗎？」天使的手順著菜單滑過去，停在了布朗尼上，「我覺得布朗尼或許會比較適合我們兩個新手⋯⋯？」

「或是海珉先生有什麼想做想吃的也可以。」作為一個糖分天使，他不挑。只是布朗尼的步驟看起來最單純最簡單，儘管那個烏漆麻黑的顏色他不是很喜歡。

「布朗尼就好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選擇，也相信天使的治癒手段和生命力，想來不會出什麼差錯，大不了⋯⋯店鋪重建一下。海珉順著天使指的方向看去，圖片是一塊看起來很像是魔界乾糧的食品，他是無所謂。
隨著店員的引導，他們洗好手又換上了圍裙，站到了流理台前。海珉把他的外套給脫下來了，裏面穿的內搭接近於他在魔界常穿的那件，渾身黑黑的，是惡魔典型會喜歡的配色，結果套上了一件白色圍裙，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但是檯面上放的材料也很黑，若是忽略周圍軟綿綿的氛圍還有身邊的天使，他覺得自己回到了魔界。
天使真的會喜歡這款布朗尼嗎⋯⋯？他看著那塊巧克力，掰了一小塊送進嘴裏。嗯，是苦的。他又側過頭去看看艾格斯，再看看食譜。

看到惡魔全身黑卻搭了一件白色的圍裙，天使很小聲很小聲地笑了一下。艾格斯把自己的圍裙也繫好，天使本來就全身白白的所以圍裙穿著也不是那麼突兀。

「怎麼了嗎⋯⋯啊。」看著對方偷吃了一點食材，「⋯⋯」這樣是可以的嗎？食材不會不夠吧。

他認認真真地把食譜看過一次，「那我們開始嗎？」由於店家會負責烤箱相關的問題，他們只需要把食材正確地混成一鍋就可以了。

艾格斯把粉類慢慢篩進鍋子裡，儘管中途失手了一下撒了不只一點出來。「海珉先生能幫我打個蛋嗎？三顆。」他把鍋子抱在胸前指了指，又覺得實在太危險放回了桌上。

天使果然適合白色。適合？或許是刻板印象也說不定，這讓他有些想看見天使一身黑的模樣，看起來也是同樣聖潔嗎？
「好。」艾格斯看起來他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但是打蛋⋯⋯啊，打蛋？區區人界生命的卵，他還是可以輾壓的。所以他對著三顆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雞蛋，用出了他在魔界對敵的招數——想當然耳，那三顆雞蛋還能存在嗎？連殼也湮滅。他有點得意地看向艾格斯，看，我打完了。

「⋯⋯」艾格斯想把蛋打在他頭上。是他錯了，是他不該相信惡魔的常識，特別是對於烹飪的。

「⋯⋯海珉先生，打蛋是把蛋殼破開，讓裡面的蛋白和蛋黃流出來，讓它能和其他材料一起混勻的過程。」艾格斯拿了一顆蛋，在桌上把縫隙敲開，儘管他很手拙但起碼做出打蛋的動作是沒問題的，小心地沒讓蛋殼跟著掉進去搞砸他的示範，「像這樣。」天使塞了一顆新的雞蛋到海珉手上。

「打蛋就拜託你了。」天使又跑去看食譜，時不時用餘光看著惡魔會不會又搞出什麼稀奇古怪的操作。

原來是這樣。他學著艾格斯的手法，在桌上把縫隙敲開，好，蛋清和蛋黃都摔在地上了。海珉覺得自己學會了。他又放了三顆蛋在碗裏，用魔力蝕去蛋殼，完美的打蛋！
海珉的模樣簡直是：「看，我做得比你（這個天使）好！」

「⋯⋯」艾格斯挑了挑眉，他覺得他的聯誼對象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雖然艾格斯並沒有海珉那樣的能力，但他的空氣讀的也不差，天使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幫他拍手還是繼續前往下一個步驟。他停下來思考了下，最後選擇毫無靈魂的誇獎一下對方。

「做得很好。」拍了拍海珉的肩膀，然後把材料隔著熱水混勻，再放進攪拌機裡打了一下，直到顏色從原本的混雜到呈現微微的淺黃色。

「海珉先生，能把可可粉遞給我嗎？或是你來過篩？」完全沒抱持任何信任。

他看見了天使的質疑。但是艾格斯質疑了，沈默了，最後卻還是誇獎他了。海珉覺得這個天使真是乖巧可愛，他自從來到人界後少有笑得這麼開懷。
天界沒有加熱的手段嗎？海珉又想，區區加熱他也是可以做到的，他想接手把巧克力和蛋一起加熱到蒸發的任務，又看了看艾格斯，覺得天使真是謙虛，這怎麼能算得上是不擅長呢？上古伯爵不烹飪，十指乾淨得不得了，連一點生活技能都不懂。
「當然好。」他將店家稱好重的可可粉遞了給天使。天使渾身上下都好白啊，海珉看了看，手指蘸了點可可粉點在天使的鼻尖。

艾格斯被點了鼻子還沒反應過來，他迷茫地眨眨眼，被滑落的可可粉弄的有點癢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海珉先生⋯⋯」艾格斯苦笑了下，他實在不太習慣惡魔的距離感。「你這樣我會很困擾的。」天使沒有回敬對方，只是笑笑拿過可可粉，加入原本的麵糊中。卻被可可粉弄的有些鼻癢，「海珉先生⋯⋯能幫我擦掉嗎？有點想⋯⋯打噴嚏⋯⋯」

艾格斯手上多少沾到了可可粉和麵糊，而手上滿是東西的他自然也是空不出手去處理鼻尖上那一抹深棕色，請惡魔幫忙聽起來是這樣的理所當然——但惡魔會嗎？

「好。」
海珉笑著，仗著艾格斯看不見，作勢要幫他抹走，實則是抹散了可可粉，使它沾染的面積更大了。他覺得這樣的天使更好看。
「艾格斯，你應該要習慣。」他這樣笑：「你該要習慣。」習慣什麼？海珉沒有說。看著艾格斯製作布朗尼的時候，他又覺得好像該補償他些什麼，看見展示蛋糕上面漂亮潔白的鮮奶油，他又說：「烤好後把這個裹上鮮奶油，它是不是就可以算作是蛋糕？」
好像錯了，又好像沒錯，抓不太出問題來，歸根究底惡魔就是惡魔。

「⋯⋯習慣什麼？」艾格斯瞇著眼讓對方把鼻尖上的可可粉抹掉，或許他也有點習慣惡魔這樣隨心所欲的性格和跳痛的邏輯了吧。他把可可粉倒進盆裡攪拌均勻，接著打算把奶油和油類加熱融化，卻被電磁爐給難住，研究了一會兒，最後是被服務人員解救才得以順利開火。

「⋯⋯」覺得自己笨笨的一面被看見了有點害羞，只好轉移話題回答海珉的問題：「準確來說，布朗尼其實很少搭配大量鮮奶油⋯⋯因為本身就還滿甜的了，通常會放一點點或是放一球冰淇淋，跟咖啡或茶也很美味。」天使神賜的記憶力都被拿來放一些無用的甜點知識，不知道主神知道了會怎麼想。

一邊說著他一邊把剩下的東西加入鋼盆裡。但奶油需要持續攪拌以防直接把蛋燙熟，笨拙的天使並沒有能力一個人做到這麼複雜的事情，於是艾格斯就向海珉借了手，或是說，直接拉過惡魔的手把鋼盆給扶穩。或許是因為海珉先前的所作所為讓艾格斯的距離感變得奇怪，並沒有事先詢問過的天使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用攪拌時的餘光一點一點偷看著海珉的反應。

「習慣我啊。」天使的睫毛真長。惡魔該有愧疚心嗎？理應是沒有的，但是看見艾格斯面上他沒為他擦乾淨的可可粉，海珉忽然生起了一點無法言明的情緒。啊，電磁爐。海珉在人界的住處裏也有這樣的東西，買回來了，研究了一下怎麼用，發現用魔力比較快。聽著天使解釋布朗尼與鮮奶油還有各類甜食的小知識，海珉沒全聽進去，他不是很理解為何喜歡的東西不能盡取，總要取個合適，於他而言，若是喜歡，就要佔盡。
對，就要佔盡。
天使的手指要比他的還要細軟。明明是能天使，卻要比他這個伯爵還要像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他注意到艾格斯的視線了，其實拉過他的手這件事並沒有什麼，他甚至不覺得特殊，只是他看見天使的心思，好像這很不對一樣。天使真是有趣。海珉扶著鋼盆，什麼都沒有說，他看著艾格斯，他的長髮，纖細的手還有他那雙偷偷在看自己的淺金眸子。

「⋯⋯」惡魔講話真的很奇怪，艾格斯真的有點搞不懂。

天使不再說話了，他感覺到海珉熾熱的視線，他不懂那個含義，他只知道有種被看透的感覺，很銳利。他把剩下的材料加入，攪勻，倒入模具裡，海珉的目光讓他很不自在，他只能加快自己的動作，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直到送入烤箱，無事可做的天使再也無法逃避。

「⋯⋯你在看什麼？」他看著烤箱倒映出自己的臉，真好，像隻小花貓似的，他就知道惡魔不安好心。和店員要了濕紙巾把自己的臉擦乾淨，縮頭烏龜終於捨得從殼裡出來，對上惡魔的視線，不安感在叫囂，為什麼蛋糕要烤這麼久呢，艾格斯分心的想著。

海珉最喜歡他看著那些惡魔的時候對方的不安與恐懼，像是凌遲刑。他說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你躲也躲不掉。有些人試著去殺他，但是海珉過了四千年都還活著，他拿捏著惡魔的利益與秘密去操使他們，海珉·奈特的名逐漸變得諱忌莫深。
所以他也下意識地用這種眼神去看艾格斯。天使也很奇怪，海珉還沒有搞懂，好多他認為沒什麼的事情，天使都在小題大作⋯⋯啊，他發現了。這樣小小的惡作劇也無傷大雅吧？畢竟首先向人惡作劇的甚至不是他！
「我在看你，艾格斯，你很漂亮，所以我在看你。」
艾格斯的心神很漂亮。沒有多少污濁，不像魔界的那群惡魔——或許將天使與惡魔相提並論本來就是錯誤的，沒有任何一個詞能將天使與惡魔一起描述去，若說天使聖潔那這個詞就絕不屬於惡魔，要說惡魔邪惡，天使就永不必受它所苦。

海珉還看見了那個天使的死亡。一切都說得通了，這個被嬌慣的能天使。

「但是你還在難過，我看見了，艾格斯。」

聽到對方說自己很漂亮時天使不自在的撇過頭，才在想著惡魔的話語真的太過直白令人害臊，就被接著的內容給澆冷。他說了什麼？被窺視的不滿漫上心頭，艾格斯的好心情被破壞殆盡，真是個沒禮貌的惡魔，他不知道他的能力是什麼，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多少，他只知道他極力偽裝的事物在海珉面前一點用處都沒有。

「⋯⋯這樣偷窺別人的心事很沒禮貌，你說是嗎，海珉先生。」天使用金色的眼眸看向惡魔，原本盛滿的喜悅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怒火，和秘密被戳破的不順。「是，我還在難過，很久了，沒打算好，你有什麼意見嗎。」艾格斯往後退了幾步，像是這樣就可以避免被惡魔用那雙特別的眼睛看著，毫不掩飾，他讀不懂裡頭的想法，也不想懂。

海珉在魔界討人厭就是這個道理。誰都不喜歡自己內心深處最脆弱的事情被誰以這麼輕鬆的語氣提出來：「我承認。但是禮貌⋯⋯艾格斯，你心心念念著他，卻也不打算好，為什麼還要來參與聯誼呢？艾格斯。」天使向後退，他就向前逼進，拉起了天使的手扶在自己的臉上雙眼旁：「我很難過，你傷害到我了。」海珉的作態好像是真的很難過：「我很喜歡你的。」
「你想知道我的能力。」海珉又說，他的話沒有半點猶豫，往往是在肯定地去告知什麼，而不是想要徵求確認：「那我給你看。」海珉顯現出來的是胸前鎖骨中央位置的一枚血紅色的「心眼」，他力量與權力之所在：「難道你想要我看見了卻不告訴你嗎？那更殘忍，誰都不會喜歡的，你也不會，艾格斯。」
「我只是在難過，我以為這場聯誼是順利的。」天使變臉的速度比惡魔要快，海珉想。大概是因為惡魔預設了對方本性為惡，天使不是。

面對海珉步步緊逼的壓迫，艾格斯沒再往後退，「聯誼⋯⋯並沒有規定誰能參加吧，更何況是這種以認識朋友為目的的。」他的雙手被抓住，力道不是很大，但若是用勁掙脫了或許會傷到對方，海珉嘴裡的難過他是半點也不信了，對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人談喜歡更是虛偽至極。

「⋯⋯」艾格斯對於血色有相當深刻的記憶，他不喜歡血，不喜歡鮮紅色，更不喜歡胸前的紅光。確實不告訴他是更加令人作噁，但他也並不想聽見自己的秘密被揭開，說到底都是這糟糕能力的錯吧，或是惡魔的原罪。

「不順利嗎？可能吧，畢竟有人似乎一直看我的笑話？」趁對方收了力道時甩開了海珉的手，艾格斯把手抱在胸前，或許說是護在胸前更好。

海珉確實難過了，只是其中多寡，是為何而難過又有誰知道？沒有知曉的必要。海珉認為天使會生氣大概是因為他一定程度預設了自己是「善」的，才會在直面海珉的本性而失望，進而憤怒。天使真好啊，即便嬌生慣養，一名能天使還是能夠掙脫他的動作的吧，他只是不願，海珉沒有瞎。
心眼顯現出來後，他的皮膚底下自脖頸為中心蔓延出紅色的紋路，覆蓋過他的胸前、手臂，還有拉著艾格斯的手的手指也泛起了紅。啊，這裏是Y市，他可不能這樣，被遣返就不好了，他可是努力要在人界低調的。海珉將自己惡魔的特徵收起來，笑了起來。
「嚇到你了？抱歉。」
「可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又有什麼錯呢？我並沒有選擇的權利。」

好多東西好像生來就是錯了。像是對於天界的許多來說，惡魔生來就是錯，就是罪。可是他們又做錯了什麼？直面自己的慾望錯了嗎？大愛才最是愚蠢，只願意去愛重要的人又有什麼錯呢。將事情道破的人真的錯了嗎？海珉曾經也曾怨恨過自己的能力，因為那讓他看清楚了太多，像是那年，那年他自欺欺人地想——要是他看不清就好了！都是因為看得太清，他才無法接受，才會做出那種事情來。
只是錯的從來都不是誰的能力，而是骯髒的心。
欺騙自己沒有用。
那些海珉想忘忘不掉的故事又回來了，有那麼一瞬，海珉的神情出現了就那麼一瞬的濃烈悲傷，他又很快把它們斂起來了。他只是覺得天使這樣自欺欺人沒有用，沈浸在過去也沒有用。海珉認為自己要略勝一籌，至少他沒有再欺騙自己。

艾格斯的姿態告訴他這個天使受傷極了。都千年的事情了，怎麼還如此介懷？才千年過去，又怎麼能忘記？海珉忘掉了好多不重要的事情，數千年前的事情卻總忘不掉。
啊，艾格斯是受傷了。
海珉忽然想要去擁抱他，像是他的弟弟會擁抱他那樣，他想去擁抱這個天使——而惡魔想做什麼的時候，是真的會做的。

天使沉下眼，他看得見海珉的悲傷，也感覺得到驟變的氣氛，儘管他沒有那樣的能力——是了，這樣的能力帶來的絕對不只是這點小小的惡作劇，他也知道，即使是天使心裡所想的東西和真實也是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這群高高在上的生物才是最擅長表面功夫的，就像是那群⋯⋯口口聲聲說著是弟弟，卻在路寇斯死後質問著他為什麼離開的不是他的天使們一樣⋯⋯。

艾格斯想著想著才正要抬起頭就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不太清楚是否與惡魔剛顯露的原型有關，但海珉的體溫很高，擁抱很熱。他才發現海珉真的比他高了不少，他的下巴正好靠在海珉的肩上，就像⋯⋯就像⋯⋯

就像兄長曾經做過的，曾經溫暖的懷抱，曾經能把他整個人收在懷裡，手指伸進他的髮絲裡，有時是道歉，有時是笑鬧，有時是安撫，卻都那麼溫柔，總是哄著他、讓著他、護著他⋯⋯一直到最後。

艾格斯覺得自己可能魔怔了，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明明他才剛和面前的惡魔吵了一架，可是他卻無法遏制的靠在對方肩上掉眼淚。他感覺到海珉的手一下一下的摸著他的頭，或許他也知道他在沉默的哭泣著，不，他肯定知道，他什麼都知道，無論是他的悲傷他的思念，可能滿世界再找不到這樣一個懷抱他能毫不保留的宣洩他的痛苦。

「⋯⋯你還在難過。」海珉乾巴巴地陳述道。他思來想去，其實海珉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一名哭泣的天使。他想，大概是因為悲傷離他太遠太遠，是自造孽：海珉親手屠了奈特滿門，幸福的家庭沒有了剩下他一個孤苦無依不是命運的捉弄而是他自己犯的錯，他沒資格哭。
所以海珉不難過。
「一千年沒有用，其實兩千年三千年都沒有用，你大概會難過一輩子。」因為失去就是失去，經過多少年都不會再回來：「難過了哭出來就好。自欺欺人沒有用、虛假的陪伴沒有用，假裝去幸福也沒有用。逝者已逝，他們睡下了，而你沒有，生者還要繼續活。」赤裸的現實不容得他去幻想，海珉沒有美好的夢。他說話的聲音很低，比起說給艾格斯聽，更像是在喃喃自語。只是天使與惡魔靠得太近太近，連心跳也能聽見，悄悄話又怎麼藏得住呢？
你要去安葬他們，而不是拖著那具屍體陪你活著。

他們要睡下了，而我們還醒著。

「⋯⋯嗯。」艾格斯聽了，嘴角壓不住的哭腔便悄悄冒了出來，他眨了眨眼，眼淚滴在海珉的衣服上，留下一點一點的水痕，然後消失。他知道可能有什麼改變了，跟那場哭泣有關，千年堆積起的情感終於找到宣洩口，就像水壩裂了一個縫，終將潰堤。

他從海珉的懷抱離開，從口袋裡翻出手帕，轉過身避開海珉的視線，好面子的天使怎麼可能讓對方看見他哭紅的眼眶鼻頭呢？他一邊整理自己一邊想到布朗尼應該是烤好了，或許都焦了，被他們這樣鬧這一齣。

然後他就聽到店員找上海珉，說了些什麼無非就是已經幫忙把蛋糕拿出來了的話語，艾格斯最後的擔心也被放下。他把眼淚擦乾，整理好情緒，深吸了口氣轉身面對海珉⋯⋯噢，他可能還沒準備好，他只是轉過身，張張嘴試圖說點什麼，但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真是個彆扭的天使，他想，海珉手中的叉子上插著一塊布朗尼，是剛才店員切好給他的。海珉見艾格斯張口，把手中的叉子遞到他面前。艾格斯想說些什麼，他知道。天使最終說與不說其實無所謂，海珉想，反正他想些什麼，自己都看得見。若是說不出口，不說也無所謂。

「好吃嗎？」

天使只咬了一小口，叉子上還有大半塊。海珉這樣問了，才意識到自己直接試一口還更快，於是把剩下的布朗尼吃掉了。

——有點太甜了。惡魔沒吃過這麼甜的東西，還不太習慣。海珉看著面前的天使，忽然覺得對方其實很適合紅色也說不定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