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病床前的身影 ／ 凝視機械的瞳孔

她們總似分擇兩道的細流，自同一個湖泊裡淌淌奔走，終得或急或慢落進同一片海域。

亞瑪安妲無比清楚：她與胞妹擁有著截然不同的能力，是打從出生時便各自培養起的模樣，她擅於安撫慰問人心，以魔法去漂浮指揮樂章，而胞妹擅於和人們打成一片，以機械組裝成他人的翅翼。

於是理所應當地分開奔往兩處去，她朝蘭妲細心道路上小心，自己便停駐在陽光灑落的病房內，很耐心地為病人們修剪頭髮、輕哄孩子們茫然的心情，這一類事情倒是不難，只是消磨時間而雜亂，而亞瑪安妲向來細膩，將事件很輕地寫成一張長長的紙條，估摸能力做到哪兒可以休息下來。

不過還是稍稍耽擱了午餐時間。

亞瑪安妲姍姍來遲，領取了給予義工們的美味餐點後，一雙青蔥色的羊瞳孔便四處梭巡起活潑小羊的身影，她們始終會在此時和對方一塊吃飯的……安妲感覺自己的衣角被扯動，剛剛在病房裡照料過的小女孩用著她僅存的手拉住她，興高采烈地要溫柔嬌小的小羊姊姊加入孩子們的午餐聚會。

「可以一起吃唷，但是我在等我的……」

她很輕柔地放緩說話速度，與女孩解釋起現狀來，話還沒說到一半，身後便傳來很大聲的呼喊，她幾乎不需要回頭去看，爽朗地小羊捧著餐盤蹦蹦跳跳衝刺而來，速度看上去是有所克制，或許是怕嚇到出來野餐、沐浴在日光下的患者們。

安妲笑眯眯待在原處，直到胞妹停下步伐在她面前喘氣，臉頰上還有不知從哪印上去的細小黑痕，應是洗過臉後沒注意到的殘留。

「蘭妲，還順利嗎？」她開口問道，手裡還端著盤子，實在不好幫妹妹拭淨臉龐：「小孩子們想請我們加入他們的午餐聚會哦，一起過去那邊坐著吃吧？」

亞特蘭妲喜歡尋找亞瑪安妲的身影。她們自然未必永遠同行，但終究會再聚，那時她們同時尋覓彼此，先後無傷大雅，但她總愛當先的一個，提聲呼喊後就不論距離也要奔跑向前，她的安妲會轉向聲響，盈盈微笑。

或許她是喜歡那段相望吧。

忙碌顯得時光如梭，機械部一樣一樣事項多半要足夠時長處理，因而早在飯點以前就陸續提醒著收尾，身為臨時志工在整理好自己的一角後沒有院內的其他事項在身，快速得到了前往用餐的權利。

午餐時刻人潮漸多，她在以取餐長桌為原點發散開來的其中總算找到上午分開行動的胞姊，縱使稍微受到餐盤與人裙限制速度，她還是踏著歡欣步伐，喜悅不減絲毫。

原地等候的少女身邊立著身穿病服的孩童，髮絲整齊顯然是才經手細心的修剪，些微彎著腰喘息時目光很輕易落到上頭，蘭妲投以笑靨，之後才抬開臉龐，神采奕奕的模樣不像才在人手大缺的機械部門奮戰過，但少許沒清洗到的汙跡透露經歷，羊種並不知道，很是輕快地回答著。

「嗯，還算順利——好呀、一起吃，我也要一起聚會！」

手指比劃自己，又轉向安妲，那樣神似的少女向著在等待邀請回覆的孩子示意，餐盤單手暫時抱擁著抵上腰腹維持平衡。

「是她幫你剪頭髮的嗎？她是我姊姊！」

孩童很快地便與蘭妲打鬧成一塊。

她們的位置坐落在孩子們的核心位置，男孩女孩們對於外向健談的小羊羔並無排斥之意，亞瑪安妲甚至來不及喊停胞妹，孩童便好奇地問起為什麼沒有待在一塊、安妲在幫他們剪髮閒聊時蘭妲又在做些什麼呢、她們不是布朗的住民嗎——這些提問宛若雨後春筍般緊接，亞特蘭妲被問地很多，答案細碎，安妲也樂於把食物緩慢放入口中咀嚼，側耳聆聽著胞妹高昂的語氣，每個音節都在躍動。

這樣可不行。她的餐盤裡的食物剩不到一半，孩子們和蘭妲的餐盤卻只有小小動過一點的痕跡，亞瑪安妲溫和地啜飲一口牛奶，開口道：「好了唷，大家該認真吃飯了，然後蘭妲——」

羊少女抽出口袋裡的紙巾，單手捧著蘭妲轉過來瞧視她的臉，擅於家事活的掌心粗糙，反之襯出胞妹臉頰的柔軟細嫩，安妲朝她眨了眨眼，在迷茫的青綠色草地裡輕柔地拭起烏黑的漬來。

「今天我呀，先是照顧了一間有八個人住的病房，給他們倒水和整理床舖、衣物，後來聽說有孩子……需要幫忙，就過去找他們了。」她一邊給胞妹整理儀容，機油難卸，濕紙巾讓黑色的部分開始暈開擴大，她俐落換了張紙巾，邊在講述孩童時停頓，餘光能見來拉她的女孩子耳尖微紅，體貼地沒有說出那是女孩被疼地大哭鬧脾氣才過去安撫的，「大家都很乖，給我剪頭髮的時候都沒有動唷，分糖果的時候也沒有搶，很棒吧。」

確認污漬被擦除、交代完早上分離時所做的事，安妲拿出手帕來給微紅頰側撫乾水滴，揉了把臉頰，又摸摸羊耳，最後放開了亞特蘭妲讓她能夠好好吃飯，頭卻湊了過去，白皙的掌擋著避免孩童們看見她的唇型，嗓音夾帶笑意、壓得很低。

「不過蘭妲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唷，我全部都聽到了。今天的小蘭妲很努力，很辛苦，做得很好哦。」

孩子們湊著新認識的小羊問東問西，亞特蘭妲一時覺得自己被小麻雀群圍了起來，問題一邊回答一邊還在增加，還有小手偷偷觸摸她背後的雙辮，以不致疼痛的力道玩弄。

「咩、醫院裡頭不是有個機械部嘛，蘭妲我呀，剛才去那裡幫忙了……對對，是去幫忙修理義肢的！」少女活像歸來的冒險家，舞動著手臂給幼子講述路途：「我們是從逆位來的！蘭妲本來就是到處幫別人修理機械的唷，今天在幫忙檢查大家的義肢有沒有出問題，拆開來、換掉幾個出問題的零件、然後裝回去……」

她將工作內容說得簡單，實際上小腦袋裡頭記著觀摩到的精良設計，趁著拆卸保養期間能夠正大光明研究機械臂的銜接運轉，正逢研究卡關的蘭妲像是進行了一場盛大的觀摩會，苦無紙筆就在腦中反覆思量，直接忘了吃飯一回事。

「……嗯？」聽見安妲呼喚，她困惑而乖順地被捧起臉，從紙巾的擦拭才猜出是臉上髒污沒有清洗乾淨，安妲總是如此替她打理儀表，蘭妲咧開不好意思的笑靨，在冰涼的觸感襲來時輕眨眼睛。

「……安妲也最棒了。」她模仿著動作，用氣音回覆來自胞姊的誇獎，嘻笑著瞇起眼，「啊啊，工匠小姐還多給我一點報酬耶……！」

語畢，她一副若無其事地恢復端正坐好，對著好奇的孩子露出「這是秘密」的故作神秘，才終於拿起餐具。

她的毛髮一直也是亞瑪安妲替她修剪，作為妹妹自然再明白不過姊姊的手藝，羊瞳落在齊整清爽的髮絲上。她的安妲向來擅長一些她不擅長的，是打從學習魔法失利以後深切明白，年幼的羔羊輕輕在彼此身上點清了並不相似之處，不再疊踏相仿的蹄印。

然而她們終為雙生相依的羊兒，分道也終會在廣袤原野上再迎往彼此。

她對亞特蘭妲的誇讚報以柔軟的笑靨。

在她總算跟著解決完所有餐點後，亞瑪安妲抬起頭來，孩子們似乎多半解決完各自的午餐，短暫的歇息時間得以終結，幾名護士前來帶小朋友們回到病房——午後的時光裡，說不定會下雨。他們是這麼告訴雙生子的。

她們隨著指示領取一些小小的報酬，全然安放進安妲的手提箱內：兩個受過祝福的十字架、一小盒來自醫護人員匆匆遞來的點心，蘭妲在這時把手伸了過來，抓著一小袋錢幣一同塞入，吐息和笑意都落在她柔軟的羊耳上，逗得她跟著漫上笑容。

收拾好東西，一隻手得以空蕩，亞特蘭妲很自然地將手伸過去抓握胞姊，青蔥色的眼眸有著活動後的一絲疲累，更多地是某些瞭然，知曉什麼而爽朗燦爛的晴朗。

「我們得在下大雨之前回家呢，冬天淋雨的話，好容易感冒。」她細語，並未詢問亞特蘭妲的想法，只是溫婉回握小羊的手。


「嗯！回家吧！」蘭妲笑眯眯地應話，伸出食指比向前方的路，蹦蹦跳跳地就拉著她跑了起來，嗓音落在風裡，好親暱的遙遠。

安妲把這句話牢牢記在日記本上，作為此次布朗一行的結尾，作為外出記事的新筆記開頭，視作恣意瀟灑的一抹殘魂，就此刻印在她們身上。

亞特蘭妲是那樣大笑著說：安妲、安妲——大雨是跑不過也拆不散我們的！

欸對耶寫完了中之要吵鬧！好快樂貼貼咩！
好喜歡不一樣卻又好愛彼此的羊羊 大雨也拆不散的小羊！然後好開心謝謝機械部給蘭妲觀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