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會以散播白之王的榮耀為名舉辦了一場不小的佈道活動,同時吸引了不少攤販聚集在離教堂不遠處的廣場上,食物的香氣和為了賺錢而拿起軟球的雜耍者吸引許多人潮駐足;即使他們可能沒有受到白之王的聖光眷顧,前來幫忙的信徒們想必仍會平等對待每人──
機械運轉的聲響拖載著白德尼斯於人群中穿梭,他可能不是在場唯一最高挑的,但的確是唯一走路會發出如此特殊雜音的。
他並不是如同事那般急著幫助、拉攬任何可能能加入教會的平民,若非為了白之王,他不會待在這;比起將迷失的孩童引導回焦急的父母身旁,金髮男人更想回房逗弄最近總待在木屑堆中的沙蟒,或回到教堂中靜靜待著也好──但怎麼想都不太可能,那地方現在塞滿了各地湧來的人們。
和同袍相比,貴族的表情要冷酷許多,被他大手推回父母懷裡的孩子甚至險些因那嚴厲的視線而哭出來,他無絲毫道歉的打算,轉身逕直離開。
「先生!」追著在人群中略顯高大的身影,諾洋在後頭揚聲呼喚著。
他已經許久沒有參與過佈施活動了,要不是熟人一次又一次的請託,今早他可能還在家裡悠然安睡著,而不是在灰濛濛的陰天裡出現在這種場合中。
不過既然都接受了請求,諾洋自然不會馬虎對待——雖然如此,相較於身著白袍的教友們,他身上那整齊的西裝搭上風衣外套,讓男子看上去更像是來參與活動的一般民眾。
眼見一聲聲的呼喚不但沒引來目標的注意,反而吸引不少週遭人群好奇的目光,諾洋只好加快腳步,貿然擋在金髮男子面前。
怎麼什麼都說了,就是沒提到名字呢?
他傷腦筋地想著,面上卻是彎起親切的笑容,迎上那有過一面之緣的冷峻紫眸,「日安,先生,沒想到會在這裡又見面了。」
當初聽到描述與形容時他就有了猜想,看著曾來店裡用過餐的男性,他繼續客氣說道,「不好意思突然將您攔下,其他弟兄們讓我來協助您今日的佈道活動,還請多多指教。」
那道聲音,那抹笑容。
對方的呼喚勾出貴族腦中記憶中的面孔、餐館溫暖的橘紅色氛調、熱騰騰又美味的洋蔥濃湯和麵包以及酒,那兩杯酒,噢那兩杯酒。
身子因隨之湧上的宿醉記憶抖了下──他寧願被野獸狠狠刮上一爪也不想再體驗一次,那感覺太難受了,他差點以為自己會死在床上──白德尼斯及時停住步伐以免直接撞上人兒。
「我不需要協助。」微微皺起眉頭,金髮貴族沒等待回應便逕自嘗試繞過對方而行;對旁人注視格外敏感的他理所當然沒有漏看周遭一雙雙好奇窺探的眼睛。「去找其他人。」他不會開口講道,不會主動靠近人群,他想獨自待在廣場邊緣。
儘管回憶因酒精而矇上一層模糊,他依舊記得自己是如何朝對方伸出手,而對方又是如何將他扶出餐館,皮膚彷彿仍記得當下的觸感,這令他頗不自在。
「噢不、至少請讓我跟在您身邊吧。」與其說是要將任務好好達成,不如說是他懶得浪費時間再去尋找其他人——咳嗯、總之諾洋並沒有被對方的冷言冷語嚇跑,而是厚著臉皮的繼續跟在男子身旁。
「請放心,我就安靜跟著,不會給您添麻煩的。」像是讀出了對方抗拒的情緒,為了不讓男子又一次出聲趕走自己,諾洋在一旁承諾道。
「……」金髮男人無法理解對方的執著,但他總不可能在人群間動用暴力將人趕走──白之王不會樂見的。
「白之王在上,教會感謝你的協助。」官腔的字句隨一聲嘆息溜出嘴角,白德尼斯再次邁開腳步往廣場較空曠的地方走去,沉默地妥協似地沒有再嘗試開口趕走男人。
或許等對方真的發現跟在他身旁不只沒事做還無聊透頂的話,便會自發性離開。白德尼斯幾乎稱得上樂觀地假設,義肢在走動時略微掀起白袍衣襬;儘管沒有陽光照耀,鍍金的腳部仍微微泛著高傲的鋒芒。
他整程沒再看向對方,連抵達目的地後都沒有要與人兒對上視線的意思,甭提開口,冷得像一塊難以溶解的堅冰。
說會安靜,諾洋倒也是真的就閉上嘴巴跟著人走,直到週遭的人群慢慢變少,他這才發現原來男子是想要到廣場外圍待著。
該怎麼說,好像也不太意外?
對於男人的舉動只有這麼一個想法,他在對方找到一處角落窩著時,自己也跟著默默在一旁站著。
這中間有不少經過的人群向他們打招呼,而諾洋也在一一回應後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先生。」剛才說自己會安靜的人突然開口打斷了沈默,「能請您容許我問兩件事嗎?」
說完,像是覺得這樣還不夠有誠意似的,諾洋特地走到男人面前,直直望著那雙紫色眼眸,朝著人眨了眨眼,「兩個就好。」
再次響起的聲音讓本來正期待人兒會自行離開的白德尼斯不禁蹙眉。
忽地闖入視線的身影讓艷紫迅速地眨了兩下,算是聽到男人提問時下意識的動作,多少洩露了他的確有聽到對方誠懇詢問的資訊。
貴族沒有點頭,卻也沒有直接開口驅趕對方;儘管他仍無法理解男人為何能如此堅決地緊跟在旁,但他必須承認,或許是對方散發的氣質,又或是那抹微笑真能使他多少卸下戒心;他的耐心尚未見底。
回答兩個問題應該不會多困難,對吧?
將視線撇開移至旁,白德尼斯輕哼了聲,示意對方開始提問。
接收到那像是同意的輕哼聲,諾洋在男子撇開眼後悄悄的咧出一抹笑,有些張揚卻又克制地維持在親切的範圍。
看來對方只是表面冷淡......嗎?
至少還沒冷漠到連個搭理的機會都不給,有了這個認知的諾洋倒是大膽了起來,開口便來了一句:「那晚離開店後還安好嗎?」回想起男人當時連直線都走不了的模樣,他當然是先關心起了客人的身體。
雖然不知道未來對方還會不會願意來用餐......但多瞭解一點客人的情報總是好的吧?
什麼不問偏問這問題。
雖然改變迅速,但白德尼斯的神色明顯變得有些不對勁,微瞇的眼倏地睜大,原先皺緊的眉頭因此被迫放鬆,嘴唇抿的更緊,扯出一條尷尬的線,而本來就緊繃的肩膀聳得更高。
金髮貴族在內心掙扎許久後終於勉強擠出一聲短而低沉的恩,單一的音節,他接著將雙手防衛性地抱在胸前,看似沒有細講更多的打算。
「噢、看來是沒什麼問題呢,那我就安心了。」眼見男子露出明顯的窘迫,那雙環抱起胸的手看上去像是他再多嘴一句就會把人推開般,諾洋自顧自地點點頭,自行讀解了對方所傳達出來的訊息。
「那就最後一個問題,能請問您叫什麼名字嗎?」像是要幫人趕快略過這尷尬的氛圍,諾洋倒是沒有停頓太久,很快便拋出下個問題,「都第二次見面了,要是還不知道先生如何稱呼,未免有些失禮了呢。」
「我的話請稱呼我諾洋就可以了,全名是諾洋・切里斯。」雖然無法肯定對方會不會想知道這樣的情報,但基於禮節,他還是微笑著說出了自己的名諱。
對方的推斷算得上半對,即使腳步飄晃而腦袋暈眩,他那晚的確有好好回到家中;但宿醉天一亮便將淺眠的他搖醒,絲毫沒有手下留情打算地讓白德尼斯後續整天都過得很悲慘;他確信他還聽到經過房間的親哥竊笑的聲響。
「白德尼斯·塞維里納。」從令人措手不及的困窘中撿回貴族該有的傲氣,金髮男人沒有吝嗇地只透露名,抑或該說他的確以自己的姓氏感到驕傲,他那光明正大以貿易致富又崇奉白之王——實際上也沒少做不受普羅大眾認可的交易,連身體有殘缺的次子都能是商品——的家族。
朝對方——諾洋投去一眼,回答完問題的白德尼斯沒再多說什麼;即使得到且記住了這份資訊,他畢竟仍是沒理由叫出男人的名,他僅想享受接下來人兒承諾的安靜。
那雙冰冷的藍紫在注視沒幾秒後又往旁移開,也算是沉默地表示他暫時不打算再開口。
噢、原來是貴族人家呢。
男人的姓氏諾洋也算是略有耳聞,只不過究竟是聽到了什麼部分......那他還是默默放在心裡就好。
「我知道了,那就不打擾您了,先生。」順利得出自己想要的回答,諾洋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這就遵守承諾的走到一旁去,隨意找個人群攀談,好替自己找點樂子。
見諾洋守信地在問完兩個問題後便離開了,白德尼斯閉上眼,姿態亦顯得放鬆許多。
有部分的他其實在稍早前對方提出第一問題時就做出最壞的設想,幾乎是期望對方會拿他那晚喝醉的醜態來做文章,嘲諷也好鄙夷的哼笑也罷;然而男人只是道出一句簡單的關心。
貴族微微皺起眉頭,倒不是他討厭對方臉上那抹親人的微笑——他感到不自在,但不討厭——而是有目光黏到他身上,不知名的注視來自不止一雙眼睛,白德尼斯不用看都能感覺得到,它們恍若淤泥般,一但沾上身便令人無法忽視,裹著惡毒又難以擺脫。

「⋯⋯」

竊竊私語響起,在片刻內放大成肆無忌憚的、藏在聊天假象後針對貴族的惡意。
「白之王在上,祂的光芒照耀在這種人身上真是浪費了。」
「我都不知道白之教會會允許殘障出現在這種場合中。」
不知何時冒出的囈語悄悄擴散在空氣之中,本該歡快的氛圍逐漸被惡意以及嘲笑諷刺給侵染。
本在和陌生人開心談天的諾洋擰了下眉心,嫌惡又鄙夷地看了眼那群自以為幽默高尚的人類。
「唔、好臭。」他忽然語焉不詳的說了一句,搞得站在周遭的民眾聽了都滿臉問號,可諾洋卻像還嫌不夠似地,幾乎可以說是把聲調揚高到在場人群都聽得清的程度,「您有聞到某種臭味嗎?真是困擾,要是讓各位感到不愉快那可就不好了。」他皺著眉頭,一臉傷腦筋的說。
「就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呢。」
既然對方敢如此針對他人,那他也敢以同樣的方式對待回去。不出意外,本在肆意嘲笑的人群轉眼注意到他,將那些惡意惱怒紛紛投注到他身上。
敢說還不敢讓別人說,真是丟臉。
對此,諾洋彎起了一個親切又和善的微笑。
不論遭遇多少次類似的惡毒字句,白德尼斯都無法習慣,沒人能習慣亦沒人該習慣。環抱的雙手將的寬袖攥得更緊,他下意識將鍍金的義肢腳步往後挪動,在白袍下尋求遮掩。
與面對侯爵不同,剎那間的衝動讓他想使用暴力來解決那群人,踢到他們連一個字都無法從嚴重腫脹的脣後擠出;但白之王不會樂見的,這場活動是為了他敬愛的王而舉辦,或許身帶缺陷的他的確不該出現在這兒。

若無法為王帶來榮耀,他的確不該繼續留著。

原本緊閉的艷紫緩緩睜開一條縫,宛如被惡夢驚醒的幼童那般小心翼翼,就怕張開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熟悉又安全的臥房。
諾洋高亢卻不刺耳的聲音將嬉弄惡語全數擋下,白德尼斯望向對方。儘管人兒並沒有多出眾的身高,他臉上總掛著的微笑卻令人難以錯認。
像是一束穿透厚重烏雲的陽光,無人能忽視其存在。
會出聲嘲諷的人哪懂得尊重與羞愧?同樣針對性強烈的字眼像是刺傷了他們的自尊,那些醜陋的面容紛紛露出了怒意,甚至有人來勢洶洶地走上前,一整個就是要找麻煩的模樣。
有幾個擔心惹事的路人紛紛加快腳步走過,但也有幾位看不過去的善心人士選擇留在原地觀察。無論周遭情況如何,諾洋依舊從容地將手背在身後,總是挺直的腰桿沒有一絲怯懦,而他臉上的笑容也仍是那麼優雅且溫暖。
微風輕輕揚起他身上的白色風衣,隱隱露出被遮蓋在其下的黑色西裝。
「噢、原來是您在臭啊?」甫一開口就是如此挑釁的字眼,只不過男人的語氣溫和,聽上去倒更像是在慰問一般。
「請問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他抬起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圓,看著人的眼神既無辜又充滿憐憫,「幫您禱告一下?」
「你他媽——」
而他這副欠打的模樣果然是讓人按耐不住手,諾洋抬眼看著對方揚起的拳頭,心想著——被他逮到機會了。
白德尼斯旁觀一切發生。
他看著那群莽漢轉移目標、將炮口一致對向男人,而與他們相比,後者的態度依舊是如此輕鬆,在胸前畫出圓形的動作比起虔誠更該說是帶著些許玩興。
但與諾洋不同,金髮貴族仍然佇立於廣場邊緣,姿勢未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其中一人高舉起手,準備出拳。
他依舊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說他忘恩負義也好,嚇得動彈不得也罷,甚至假設他相信對方,那些猜測都和事實相距過遠;白德尼斯未曾想過有人會嘗試制止那些針對他襲來的惡意,亦不曾想像自己為任何人做出類似的舉動。
即使有家能回,有教堂能待,他早已習慣形單影隻的面對黑暗了。
看來對方只有練成了嘴上功夫,諾洋抓準角度,抬起手臂輕而易舉地便接下拳頭——噢是的又是那隻手臂,男人總覺得自己全身上下最堅硬的地方或許就在這了,總有一天他可得為自己的手頒個獎項,或是保個保險。
腦袋裡還能轉出奇怪的念頭,諾洋可以說是根本不把對方放在眼裡。可在拳肉相撞之後,他卻是一臉震驚地掩住手,往後退了一步。
「我的主啊!沒想到您真的動手了。」這看似怯弱的舉動引來了他人的嘲笑,諾洋微微偏著頭,臉上的表情從驚訝慢慢變成了不解,「您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回應對方的是猝然被捉緊的衣領,以及那在眼前放大襲來的膝蓋,「這代表我也能動手了呢!」更準確一點來說應該是動腳,男子的語氣歡快,彷彿在分享什麼令人喜悅的事情般。而方才拉遠的距離也正好讓他能夠伸展手腳,這一切都在諾洋的預想之內。
只是給人一擊後便鬆了手,他任由對方捂著臉倒在地上哀嚎打滾,適當地將那些惡意奉還回去。
「白之王在上,依循著祂的教誨,我相信祂會原諒我如此粗魯的舉動。」再度抬起手,他的雙手以食指和拇指分別相觸,在胸前勾勒出不怎麼完整的圓圈,「也相信祂會寬恕您的罪惡。」
「渴望沐浴在陽光底下的人吶,我很樂意讓您知曉一下白之王的慈悲。」總是在這種時候才特別愛像個信徒般仗著主神的名義招搖撞騙。諾洋看向其餘傻在原地的人,露出了燦爛笑容,和藹可親地說道。
噢,那一定很痛。聽著旁人低聲驚呼,白德尼斯的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微微抽了下。不管他平時表情有多麼冷酷,見到惡人自食惡果仍讓他忍不住想微笑。
輕咳一聲將那衝動抑住,儘管貴族仍無法理解對方為何這麼做,但不得不說他挺享受方才所觀賞的一切的;誰能料想到如此氣質彬彬又優雅的男性竟也會幾手俐落的格鬥技?
對方在胸前畫出的圈不夠完美,不足以代表白日或循環不止的秩序;但這次,白德尼斯不打算太過計較。
或許是沒想過有人居然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種事情,甚至惡劣地拿著白之王的名義當作擋箭牌,可這般厚顏無恥的模樣看上去又份外認真,彷彿那燦爛愉悅的氛圍都變成了銳利刺人的鋒芒般。
自知理虧的人群踟躕了陣,迎著周遭越來越不友善的視線,最終還是扶著受傷的夥伴夾著尾巴跑路。
見人離開了諾洋自然也不用再端著架子,他放緩了情緒,一一向身旁的人群行禮、為自己造成的騷動致歉。這一次他沒有假惺惺地畫出圓,而是將手放在自己胸前——畢竟白之王可沒必要替他的無禮道歉。
接受致歉的人有些認同,也有些更加鄙夷,無論是何種結果諾洋都沒太在意,只是做完了他想做的事、也做了他應該做的事,在結束這一切後便默默走回白德尼斯身邊,試圖降低自身的存在。
剛才太囂張,是時候該安靜下來了。
他這麼想著,又遵循起了最一開始和男人的承諾。
「你大可不用那麼做。」從頭到尾都沒有移動腳步,金髮男人望著諾洋默默走回身旁,方才因騒動而聚集觀望的人們也意識到鬧劇已結束,失去興趣的他們很快便被吸引回廣場中央幾個較熱鬧的攤販和雜耍人的特技表演中。沉默包裹住兩人許久後,白德尼斯方罕見地率先開口。
然而比起略顯嚴格的評斷對方作為,他其實更想問對方為何這麼做,為什麼會選擇出聲阻撓、甚至動用拳腳。

「⋯⋯為什麼?」更稀有地,貴族原本已閉上的雙唇再次分開,吐出他的疑惑;儘管那雙紫色沒有直對上人兒的深藍,仍能自那短短三字聽出他真心的不解。
「唔?」沒料到對方居然會開口提問,諾洋抬起頭看向身旁的高大男子,而後又是將視線轉回人群中,爽朗地笑了幾聲,「沒為什麼,想做而已。」
他那明朗的笑顏參揉了點年輕時的張揚,即使外表已經逐漸成熟,卻還是能從中找到當初的那點肆意妄為。
「況且,每個人都有資格沐浴在光芒之下,白之王的目光應是平等且博愛的。」回想起當時那飄散在空氣中充滿歧視性的言論,先不論以信徒的角度來講,那群人可是詆毀了白之王的教誨;而單純以自己的理念來看,他也無法認同如此不懂得尊重的人。
他又是偏頭看了眼男子,看了眼不知何時被隱藏在白袍底下的假肢,看著那處的金屬在白日之下隱隱折射出光線。
「我認為您也是受到陽光寵愛的人。」再度收回視線,他看向在白日之下,歡快地揮灑著喜悅、高揚起熱烈笑容的人群。
他看向和男子並無二致的人群,輕聲說道:「我只是在告訴他們這件事而已。」
他沒辦法理解那單純是為了所做而做的心態,但他感覺得出對方所言不假;他沒辦法簡單輕易地卸下心防,但他認得出對方字句之中承載著的溫暖。
諾洋提及的白之王的目光倒是讓白德尼斯猶豫了下;他認字,能讀出教義裡所寫的博愛與平等,但不代表他能心甘情願地做到。
白德尼斯已習慣將出生不如自己的人往下踩得更低,目前仍難以放棄他唯一而穩定的安全感來源,因此對諾洋的理念金髮男人只是含糊地點點頭,本就不太明顯的回應在聽到對方接下來的話語時更是一僵。
第一次有人對他這麼說。
真誠的,不過分誇飾,沒有多餘的優美辭藻,白德尼斯盯著面前的地板,看著本藏在雲層後的陽光終於露臉照耀整個廣場,包括他倆。
身旁的男性仍是陌生的,但他的話的確為金髮貴族冰冷而堅硬的心帶來一絲不一樣的情緒,白德尼斯對此感到彆扭卻又捨不得推開,恍若面對燃燒旺盛的篝火,其亮度足以隻身照亮黑夜,卻又熾熱得令他不敢太過靠近。
但他亦不打算直接轉身離開,流浪習慣的狗兒選擇在火堆附近小心翼翼地徘徊。
白德尼斯開口,又闔上,他說不出感謝,即使他真心珍惜那句話。
他也是受陽光寵愛的。
或許吧;他想,依舊沉默;或許他該將其好好記下,或許他被允許擁有希望。
白德尼斯沒有再多說什麼,沒有再嘗試將人兒趕走;但若對方打算離開,他亦不會也沒理由阻止。
說出口的話語沒能得到回應,諾洋對此已經不感到意外了。
或許該說他本來就沒想過要得到什麼回饋,只是說完自己想說的話、也總是這麼做的男人,從來都不曾設想自己的話語能掀起什麼反應。也因此在講完之後他便靜默下來,依舊看著廣場上的人群。
諾洋微微瞇起了眼,沐浴在總算肯露出顏面的陽光底下。他口中隱隱哼起愉悅的小調,就像隻悠閒自在的大貓般,絲毫不被方才發生的所有事情給影響。
收起了那些銳爪和尖牙,他滿是愜意地享受起早晨的溫暖,偶爾與經過的人打招呼、又或者是和人群攀談,無論如何就是沒有再次離開過半步,也不再和男人搭上半句話。
沈默雖然繚繞在他們身週,卻沒因此而帶來任何尷尬與不自在。
諾洋守承諾地還給他一個安靜的空間,金髮貴族稍早前緊繃的肩膀逐漸隨時間放鬆;對方稍早前所說要協助活動進行一事已被他拋到腦後,又或對方現在所做之事便是幫助活動進行。
與人聊天,讓人們了解白之王的好。
悄悄朝輕哼著小曲的男人瞥了眼,他挪動腳步調整姿勢,依舊停留原地,飛轉的思緒沾著過往記憶的色彩。他想起自己在那晚離開餐館時說了什麼。
「⋯⋯我明天要去你店裡吃布丁。」原本環繞兩人的沉默與靜謐被唐突的宣告打破,縱使音量不大,白德尼斯的確開口了。「不要配那麼烈的酒。」
語落,他不甚自在地抬手抓抓自己後頸。他通常不會對陌生人說超過五句話,三句話可能都算是個挑戰,但方才的騷亂過後,他不再將對方視作區區一介平民。
況且,他沒忘記那間餐館裡的食物有多美味,為了巧克力布丁,他能毫不猶豫地離開城北。
他剎那間震驚地回過頭,臉上的表情彷彿就像在看著原本不親人的貓突然湊到他腳邊蹭了一下。
在確認那段話語是從寡言的男人口中吐出後,諾洋露出了燦爛笑容,晴空般的眼眸都因此而彎成了新月,「隨時歡迎您來光顧。」
經男人這麼一提,他倒是想起也是時候該準備餐酒館的營業了,雖然丟下才剛願意主動開口跟他說話的人似乎不太道德,但諾洋心想,明天就有機會了嘛。
「我會準備好布丁等著您前來的——噢、或許還可以來杯甜甜的調酒?白德尼斯先生。」在這時候才總算道出了對方的名字,他的語氣親暱,就像是對著剛認識的新朋友般溫暖而親切。
話語落下之後他停頓了會,像是在思考什麼般,隨後卻是直接朝人伸出手,「我會好好期待能與您再次相遇的,還請多多指教了呢。」
巧克力布丁和甜甜的調酒。
說實話,白德尼斯有點等不及了,即使外表看起來仍舊冰冷而無動於衷,他想他等等會選一間小販買個甜點──平時的他是絕不會碰這類路旁食物的,但今天明顯會有更多例外。
看著對方伸出的手,金髮貴族猶豫半晌,很快又輕地回握住其不到幾秒,接著又以更迅捷的速度將手鬆開收回。
雖然他還是沒有叫出對方的名諱,但同意握手已經算是不得了的事了,不論其發生的有多麼快速。

保持緘默地目送諾洋離開,白德尼斯繼續佇立廣場邊緣,然而在思考片刻後,他悄悄地往前挪動步伐,讓鍍金的假肢映著暖陽折射出更耀眼的光。

真ㄉ是要被諾洋叔暖哭...(這什麼感想

白白!!!我們白白太可愛了!!!
嗚嗚嗚阿嬤肯定會讓你吃甜甜吃飽飽

你要一直閃閃發光的...

(這兩人彷彿在不同世界)
胖胖好呀...胖胖就會變得更好抱更好摸更好捏...

(直接被捏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