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人經手的骰子,連上面的數字也被磨得退色,它被先遣隊的槍兵拋在空中把玩著,桌上散發黯淡光芒的煤油燈一明一暗的勾吻著方形的輪廓。
「聽說克里弗頂撞了上司,被降了級又調了隊伍到其他執行官的麾下。」
「嚄?我就說那老滑頭嘴裡吐不出什麼好話,還自以為聰明的在大人物面前邀功......也不看看自己在哪個部隊,『博士』怎麼看都不是好講話的人。」
「『博士』沒把他扒光丟上實驗台他就要感激涕零了,也不知道誰給他的膽子......喂!我還沒出牌!」
這是愚人眾士兵的日常,在一日的繁忙或清閒結束後,月光會清幽的吻著冰涼的石磚路,寒鴉在壓不住白雪的枝頭上怪叫,充斥著油悶味的小酒館也應聲甦醒,點起忽明忽暗的油燈,靜候需要休憩放鬆的士兵享用晚餐。
這座在雪山下不起眼的小鎮,一直以來都是至冬士兵駐留的要鎮,鎮上除了原住民不超過百人之外,其餘全是附近執行任務或是等待命令的士兵。
阿賈克斯希望這是他停留在此的最後一個夜晚。
黏在腳底汙雪被凹凸不平的板磚磨掉了不少,厚重的軍革靴很好的起到了磨擦的作用,鞋底的溝壑很深,踩在地上會發出陳悶的聲響,阿賈克斯踩著月光,沉默的獨行在街道上,帶著冷意的晚風撩起他過長的劉海,他抬起頭,直面月亮的溫柔質問。
「......不夠。」他若無旁人的地喃喃道,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連世間最溫柔之物都照不進他無光深邃的眼眸之中。
推開酒館的大門,館內吵雜的嘻笑與怒吼聲再也無法藏匿於厚重的門扉之後,它們如狂風在阿賈克斯的耳邊呼嘯而過,帶著惡臭潮濕的油悶味,一點一點挑戰著少年的底線。
這裡是被愚人眾霸佔的酒館,說是全提瓦特最吵的場所也一點都不過分。畢竟愚人眾在執行任務時被嚴格禁止交談,他們被要求拋卻人性聒噪的部分,嚴密謹慎地完成任務,就是執行官們最大的期許——像一個個可拋卻零件般沈默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卸下冰冷面具的士兵們添了不少人氣,只有夜幕到來,他們才被允許脫下面具與制服,像個人類一樣正常的取樂,但阿賈克斯心裡清楚,在場的所有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不少的鮮血,從入伍那刻,就已經與「正常人類」毫無瓜葛了。
夜色藏匿起了罪惡,酒精麻痺著可有可無的罪惡感,這裡是混球們耀武揚威的派對,阿賈克斯並不感興趣。
他不想跟任何敗家犬沾上關係,簡單的點餐後,他掠過幾雙逾越界線又失禮的腳後,挑了個靠窗的位置。
在等餐時,他聽到鄰近桌正大聲喧肆著執行官的八卦。
「『散兵』大人在前段時間回到至冬了,這次兩百人的部隊回來竟只剩十幾人。深淵到底有多危險?幸好我是在『女士』手下工作。」
「想想莉婭那個女人,出發前還興奮地跟我說能親眼見證深淵的全貌,現在呢?連根骨頭都沒帶上來,可惜沒有在她死前再操她一次......她可是難得隨便又好騙的女人。」
「你說的是從『壁爐之家』出來的小丫頭吧?嘖嘖......人家那麼喜歡你,幸好她掛了,至少到死都不會知道你早有家室。」
「拜託!誰會把軍營內的感情當真啊!」
他們嘻笑著,好像在講什麼出門踩到雪滑倒之類的笑話。低劣又無可救藥的本性在一言一語間暴露無遺,愚人眾的士兵大口的喝著苦澀又難以下嚥的劣酒,談笑間再次轉動起手中的骰子。
拋起,又在吵雜中無聲的墜落。莉婭的人生也是如此,壁爐之家的牲畜不會有人給予關心,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又悄無聲息的死在沒有人知道的角落,如同一片雪花,無聲無息地墜落,靜謐地溶於地面。
多麼悲傷的人生,沒有任何選擇,而這種無足輕重的生命在至冬遍地都是。
至少,阿賈克斯認為自己是幸運的。
他有幸福美滿的家庭,還在等他回去。
「阿賈克斯?」一聲突兀的試探打斷了阿賈克斯的思緒,少年聞聲抬頭,看見隔壁那些令人厭惡的混球們正搖搖晃晃的提著酒杯晃了過來,為首那個那位朝著阿賈克斯咧開一口黃牙,兀自地開口道,「真的是你啊?你竟然還沒死......」
他是奧茲羅克,看到那讓人反胃的臉阿賈克斯才想起這人就是前幾天轉交任務給自己的窩囊廢。
「呀!奧茲大哥!」阿賈克斯揚起笑容,一掃之前臉上的陰鬱,熱情地揮手打起招呼,「這是什麼話?我今天也好好地活著呦。」
阿賈克斯笑起來臉頰會漾起甜甜的酒窩,這時候旁人才看得出來這位年輕的債務處理人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少年人最無憂無慮的時候,他卻早已為國家捐出自由,將靈魂敬獻給了崇高的女皇。
奧茲羅克嘿嘿的笑了幾聲,在阿賈克斯的對面坐了下來,邊飲酒邊說道:「......你可真是厲害啊小子,那可是殺了無數愚人眾士兵的神之眼持有者......女皇有你這樣的忠僕是至冬的福氣。」
「是嗎?也只比你厲害一點點而已。說到這個奧茲大哥,你不是之前嚷嚷著眉摩拉嗎,怎麼今晚還能喝酒了?」
阿賈克斯笑得瞇起了眼,嘴角卻冷下來了幾分。桌子下的手指在陰影的隱藏下顫抖了幾下,那是與畏懼無關的情緒在作祟,膨脹叫囂著渴求解放。
好想要、想要——
「喔?你這是......在怪我私吞了報酬?哈哈......我說阿賈克斯啊。」奧茲羅克被戳破了也不惱,厚臉皮的笑著繼續說道,「你上道一點吧。怎麼說,我也是前輩,用這點小錢賣一點人情,不會虧待你的。」
殺了他、殺了他!
「喔?你想怎麼賣這個人情?」阿賈克斯皮笑肉不笑的追問道。
「哼,臭小子,問那麼多幹嘛?」奧茲羅克語氣愈顯不耐,他第一次結交這麼不會看人臉色的後輩,油鹽不進,還總是擺出一副嘲諷的表情,像是在暗暗看他的笑話似的。
奧茲羅克還想開口說幾句狠話,話還沒說出口,便突然被一道突襲的刀光連人帶桌掀翻到了油膩的地板上,酒館因這場突如其來的騷動爆發出了此起彼落的驚呼,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是,目光齊刷刷的盯上酒館的角落。
劣酒與紅醬在塵土中交融,到處都是碎碗與零落的酒杯,奧茲羅克頭部重創了地板,正暈呼呼的扶著後腦杓掙扎起身。
「阿賈......臭小子......你這個......!」他顫抖的食指指著居高臨下俯瞰他的少年,他看見阿賈克斯的嘴角扯著不知道是冷漠還是喜悅的弧度,瀏海遮蔽下的陰影令海藍的雙瞳亮得駭人,奧茲羅克打了個寒顫,這感覺就像被暗處的嗜血野獸盯上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狠狠地咬上咽喉。
他無處可躲,阿賈克斯的陰影如同深淵一般遮蔽著他,無論他逃到哪去......
剩下的話被梗在喉中,奧茲羅克瞪大了眼,嘴裡發出了幾聲意義不明的單字,愣是拚不出一具完整的句子。他看見阿賈克斯環視了一圈,看著所有人都或驚訝或興奮的將注意力投注到自身身上時,他終於發自內心的笑了。
就是在這一刻,他成為了在場所有人的全世界。所有人都因他的七情六慾而渲染,所有人都因他的言行舉止而喟嘆,如同眾星拱月一般,阿賈克斯成為了照耀在「惡」之上最冷峻的月光。
舞台已經架構好,而演員......獵物......也已就緒。
阿賈克斯隻手橫在胸前,下一秒,一道淺薄透明的水光在他的手中明晃變形,最終幻化成了一匕魚鉤狀的利刃,閃著變化萬千的光,無鋒卻勝有鋒。
「別誤會......你應該清楚我是討債處理人吧。」阿賈克斯緩緩開口,語氣像是在唱著一段詠唱調,「你我之間不存在人情,只有『債』,奧茲羅克。而欠了我東西的人......呵,我的職責就是讓他消失在世界上。」
他的眼神銳利,雖然勾起了唇角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這是一齣鬧劇,不是嗎?壯年期的愚人眾精銳被一名十七歲的新兵壓制在地上不敢出聲,劇情至此,已有不少觀眾發出興災樂禍的嘲笑聲,更是有人朝著落魄的奧茲大哥吹了幾聲口哨。
但眼尖的人看出來了,那名擁有橘色髮絲的少年正是執行官『公雞』新提拔上來的討債處理人,身手了得,年紀輕輕便成為了精銳等級的存在。
傳聞這名天才性格陰晴不定,口蜜腹劍,平時總是獨來獨往。但凡見過他戰鬥的模樣,都不敢再與他有任何交集。
披著人皮的怪物,有的人如此評價道,退去身而為人的責任,阿賈克斯只是憑著自身的慾望而行動的怪物。他所追求的武藝極致注定是一條鮮血淋漓的道路,冰霜與哀號是他唯一的朋友,最好的吟遊者也只願意為他奏響死亡的謳歌。
誤解也好,預言也罷,阿賈克斯並不在意這些。若是這些孤獨與苦痛是熬釀成功的代價,無論重來幾次他都甘願重蹈覆輒。只有強大,只有渴求強大,才能不斷的填滿深淵般空洞虛無的那一塊心傷。所以在被真正的瘋狂趕上之前,阿賈克斯只能不斷的向前奔跑,在被瘋狂徹底拽入淵底之前——
去廝殺吧!在鐵與血中尋找生存之道。
去磨練吧!只有不斷戰鬥才能找尋強大的意義。
不被理解也無所謂,所有人最終不過一捧塵土,但阿賈克斯可不同,他是會成為征服星辰與深淵的武者,命運與水花交織,完美的演出啊!它永不謝幕——
......
在月光徹底被遮蔽前,阿賈克斯從酒館走出,沉重的木扉不甘心的嘎吱了一聲,最終,一切又沉回平靜之中。
自然而然的成為了紛爭的中心,又隨心所欲的抽身離去,那名天才討債人的作風讓人摸不著頭腦,難道他都沒有想過會受到怎樣的懲處嗎?
毆打同僚至重傷,這件事一定不會輕易善終。
阿賈克斯也拿不準『公雞』到底願不願意保他,至少減緩一點體勞的時間。
「也算是為妳出出氣了。」阿賈克斯呼出一口白氣,自言自語道。不明所以的話語與不知何地長眠的少女一同葬身在了那一夜的荒唐,化作一片雪花,無聲墜入塵土之中。

哇4k字...我還想寫小番外ㄋ(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