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在路過迴廊的銅鏡時停下腳步,看著裡頭不近人情的女人,清了清嗓音,用畢生最優雅的語調朝鏡面說道:「雷納德侯爵,您今天的鬍子也非常完美。」
視線在凝滯於鏡中,身後的隨從無人吭聲,小龍瞪了半晌,最終選擇將一縷亂髮塞回了頭巾。
太過浮誇,有極大的可能性會被冷處理。
今天有比拍馬屁更重要的事情,那關乎著自己能否守住手中的寶物。
她踏過冷硬的大理石地面,腳跟在地上的叩擊一路蔓延至堡壘的大門前。將過長的袖口朝後撫平,雙手交握在腹前,後方的領主挺直了背脊。
她有重要的客人。
二十人的護衛規模在深夜本該足夠引人注目,由尚武的貴族率領的佼佼者們卻連駕馭馬匹也沒發出過大的聲響。
來自領主賽堤克斯的邀約並非意料之外,騎士之嚎的戰況從前線一路傳播到了中古大陸剩餘的角落,位處前線的拜曼守望更是接獲了增援的指令。領主賽堤克斯料想正是為此邀他至後方一談。
看守大門的守衛在見到侯爵雷納德一行人後自動自發地將武器斜放於胸前,行於雷納德身後的捲髮青年率先開了口,朗聲對著禁閉的大門說道:「侯爵雷納德在此,赴領主賽堤克斯之約前來。」
雷納德用眼角的餘光看著蓋爾規矩地向後撤回他該在的位置,自個兒則整了整披風的獸皮毛衣領,確認儀態一切完好後靜靜地等待著會面的開始。
大門在來人報上身分後並未馬上開啟,厚實的門板旁一條細長的小門無聲地被翻開,一對眼睛出現在後頭。
口令。那人以眼神傳達。
小龍自然也聽見了外頭動靜,但並未貿然地命人敞開大門。隨著戰情的膠著,拜曼守望的管制愈發森嚴,甚至連一隻飛過的蚊蟲都得接受盤查。
門衛與雷納德侯爵的人一一核實了口令與身分,在冗長而繁瑣的過程結束後,一陣金屬製品翻動的「嘎吱」聲在夜裡撓起了在場者的頭皮。
漸敞的大門露出一列紀律嚴謹的騎兵,安靜地彷彿連馬兒都克制著呼吸。為首那人領口如獅鬃,小龍提起裙襬在原地朝那人行了一禮。
「雷納德侯爵,我先為我那失禮的邀約向您致上歉意。」對方的前來給足了面子,否則按理說,該是沒有任何戰功可說嘴的她前去拜訪才符合禮節。
在心裡呼出一口氣,她又接續道:「但事態刻不容緩,容我先省略無謂的客套辭令。」
「領主賽堤克斯。」
城門緩緩地敞開了,雷納德在視線交集之時微微頷首,即便已經幾次見面他仍難以將眼前言行超齡的女孩與那頭惡龍做出聯想。漫長的人生讓他得以見識「攻城器」的侵略性,當年誰能料到二世會是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年輕孩子?
「我正有此意。」
與戰事無關的印象暫且擺在一旁,雷納德在邁步走向賽堤克斯的同時繼續說了下去:「想必騎士之嚎的戰況閣下都已經清楚,此行除了赴約外我也想和賽堤克斯領主一談共同出兵的可能性——『後方』的投石機威力強大是有目共睹的。」
「而我的騎兵訓練精良,若能善加利用想必能為帝國帶來優勢。」雷納德終究是採用了更為保守的說法。帝國在前些陣子於紅蜂鎮的失利他記憶猶新,對於同盟的厭惡更是有增無減——但這只說明了同盟不是個簡單的敵人。
對方的單刀直入讓她陷入了瞬間的怔愣。她確實說了「此事刻不容緩」,但這樣猶如攻城鎚般直直衝撞而來的風格她實在意想不到。
「噢,看來我們對於今日的主題目標一致。」也不知道剛才的話被聽了多少,小龍眼珠子轉向了身側的隨從,語調降了幾度,「我們何不入內詳談?」
她做了個「請」的手勢,一面引領雷納德進入堡壘內部。她給了旁人一個眼色,隨從便紛紛退離了幾步之外。
「攻城武器確實能在騎士之嚎派上用場,然而依然克服不了笨重緩慢的問題。行軍路途遙遠,我對沿途的安危感到憂慮。」
她領著人來到一張長桌前,那裡有著一張地圖,黑與白的棋子涇渭分明,中間一枚黑棋恰好倒落在寫著「紅蜂鎮」的油墨字體上,看起來曾被拂倒。
「紅蜂鎮的陷落是莫大損失,同盟定然會駐紮那處,想盡辦法截斷附近的補給與援軍。」
「我的軍隊以陸地作戰見長,能護衛攻城武器在路途中不受侵擾。」將士自動自發地在談話進行的途中退開了,雷納德走近桌前,垂眸看著戰勢趨於膠著的中古大陸:「相信後方也有許多擅於維護攻城武器的人才。」
「從拜曼守望到騎士之嚎有三條道路可以選擇:山路、渡河或者行徑紅蜂鎮。但就如同你所說,紅蜂鎮受到了逆賊的侵擾陷入動亂、渡河得花上不少工夫,山路儘管隱密又太路途崎嶇了點,有損將士們的士氣。」
「那麼依閣下所看,會覺得該如何行軍呢?」
他突然又將問題拋還給了賽堤克斯二世,轉移開來的目光顯得專注而真摯,像是真的好奇對方的想法似的。
小龍沒有掩飾自己思考的過程,她因著三條路徑而陷入了沈默,只有掩在袖口下的手指下意識地相互摩挲。
「山路不行。」她率先排除了一個選項。走山路恐怕戰爭結束了行軍隊伍都還在半路,「而水路若在沿途遇險,恐怕難以抵禦。」
「⋯⋯攻城器械的材料並不需要全然送上運輸路線,我希望盡量減少行軍隊伍的負擔。」她將落在拜曼守望的棋子一路推進至紅蜂鎮,「紅蜂鎮、騎士之嚎,會有我們需要的材料。」
劫掠,或者好聽一點,徵收。
「我們只需要保證工程師可以平安抵達,就地組裝攻城器不需要花太多時間。」
說完後,她停頓了幾秒,趁著空檔抬眼瞄向了雷納德。
有股無形的壓力落在她肩上,小龍不確定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侯爵,應該也想親眼確認紅蜂鎮的戰況吧?」
「確實。」
他緩緩點了點頭,眼底帶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滿意。紅蜂鎮儘管陷入動亂,卻仍然居住著為數眾多的帝國擁戴者,樂於提供帝國將士他們所需的補給,而那些不聽話的、倒戈向同盟的叛亂分子也需要認清事實——帝國的統治終會來臨。
「騎兵隊會確保工程師的安全。」
雷納德簡短地承諾道,低頭看著位處紅蜂鎮的棋子,接著伸出食指將那枚棋子推向了騎士之嚎的位置:「既然進軍路線已經明瞭,那就該來談談戰略了——騎士之嚎地勢低緩,雖然難以防禦,卻適合突襲。缺乏掩蔽物也會讓投石機發揮極大的用處。」
他的目光炙熱,藍眼睛在注視著地圖上長期處於戰亂的地區時難掩激動。帝國已經犧牲得夠多,是時候將這片地一舉拿下。
得到年長者的認同使她心弦鬆懈了三分,但對方的承諾並未全然放在心上。這些工程師都是她重要的財產,她沒有辦法全然交付給除自己以外的人身上。
她這回打算精銳盡出。
視線隨著棋子挪動到交戰區,小龍想起了前方信使傳來的捷報。
「然而地勢也凸顯了攻城器敵我不分的缺陷。」想必那處此時已然戰成一團亂麻,攻城器固然殺傷力極強,可彈丸卻沒有長眼睛。「倘若我軍暫時撤出,引同盟的軍力駐紮,那將會是突襲的大好時機。」
「低緩的地勢通常在早晨起霧,攻守雙方都不易前行,想必敵方也會認為認為我們不會貿然推進。」
她盯著位於重要戰略地的騎士谷,渴望得到更多的貪婪反倒使腦袋更為清晰。小龍已經不滿足於窩在小小的守望之地了。
「騎士之嚎是一口鍋,我們只需要點一把火。」
「好主意。」
短暫的沉默似是將戰局在腦內演練過一遍,對於勝利的執念幾乎令他按在棋上的手指發顫,但他終究是克制住了過剩的情緒,轉而將視線移向年輕的領主:「不知道閣下對於間諜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呢?」
「如閣下所知,無論是紅蜂鎮或者騎士之嚎都正處於動盪不安的階段,敵軍自然可能加防戒備,卻不可能滴水不漏——一些內部的朋友能替我軍爭取到不少好機會。」
「這個任務事關重大,需要一個敢於犧牲,而且對於帝國忠貞不二的人。」那雙藍眼睛變得暗沉了,隱約顯露出一絲令人不安的神色:「⋯⋯又或者對於他的家庭忠貞不二。」
總有刁民想害我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對於雷納德侯爵此人,小龍僅僅打過幾次照面,就連初來乍到的見面禮,也只是派人轉贈。故而她的所有認知,全部來自於可信度有待商榷的傳聞。
她本以為今日的相談會再更加僵持的。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人,與一個剛成年的女性,怎麼看都不像會有共同話題。
「漂泊守望向來無條件接納叛徒,既然如此,就如他們所願。」新的討論接連著展開,小龍將腦內的胡思亂想暫時放在一邊。
「我們的朋友若能順利隱藏在同盟之中,想必之後會大有助益。」她曲起指頭,「啪」一聲彈歪了漂泊守望上的那枚棋。
「只是,爸⋯⋯我的父親並未留下任何心腹給我,很遺憾,我身邊尚無人能勝任這個工作。」
「父母最好仍健在,健康上稍微有著不太嚴重的毛病,交友不用太廣闊,妻兒雙全,或是妻子懷有身孕為佳。」她細數著條件,看向了雷納德,「侯爵身邊有合適的人?」
「我正好認識一位值得信賴的年輕人。」
顯然沒有留意到眼前的領主正思索著些什麼,雷納德只是在靜靜聽完對方所列出的條件後緩緩點了點頭,即將擔當重責大任的臉孔浮現在腦海中,掌握籌碼的罪惡感還沒來得及成形便被帝國的明天碾得粉碎。
「拉斐爾.馬丁內斯,拜曼守望的工匠。」
他說,望向賽堤克斯二世的目光依舊是堅定而且富於信心的:「我曾和他共事過一段時間,他為人忠實、但精明能幹,他的家人都住在圓桌廳和高地之間的近郊,和他關係緊密。」
「沒有什麼比他的妹妹更為重要。」
雷納德以平靜的近乎冷酷的聲音說道,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已經不言而喻——賽堤克斯二世的暴虐有目共睹,假使事蹟敗露會率先報復的可不見得是他自己,扔出這張牌也算是這場短暫結盟的獻禮。
沈默地聽著雷納德細數人選身上所具備的條件,她的面容無悲亦無喜,只在心裡一一將那些面孔模糊的人們化作賭局的本錢——交付信任本來就是場博弈。
「噢,能得到您的信賴,想必帝國也能對他寄予厚望。」雷納德的忠誠無庸置疑,可對這名工匠的讚譽不過是片面的言詞。她隻字不提自己,卻也知道眼下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我衷心期盼,將來毋須與他重要的家人打交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此事幾乎已經算是定案,甚至連確認當事人意願的步驟都省略。在她心裡,這本來就不是需要商議的事情,她相信雷納德會將一切處理妥當。
「一個叛逃的工匠,這個身分稍顯薄弱。」小龍緩步移至書櫃前,從書本後頭抽出了一捲泛黃的圖紙,「但如果是『一個掌握著機密並且叛逃的工匠』呢?」
她攤開紙捲,密密麻麻的線條精準地排列在紙上,交錯連結成大型攻城機具的雛形。
「這代表了我的決心,雷納德侯爵。」她雙手各捧在圖紙兩端,極為恭敬地遞了過去。
「至於要不要交給那位人選,就由您來決定了。」
領主的舉動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就好像為了取得勝利而不擇手段——這樣的表現無疑是令人驚訝的,而雷納德則在漫長的注視後將視線緩緩下移至攻城武器的藍圖。
這是後方的至寶,這點無庸置疑。
帶上這份紙捲的拉斐爾無疑會引起同盟的注意,然而越多注意伴隨著的是越大的風險——假使同盟的賊人足夠謹慎又足夠惡毒,他們大可以在殺死拉斐爾後奪走紙捲。金翅雀一直以來的博愛精神都教雷納德嗤之以鼻,考量到爬上足夠高的位置後惡念也將隨之產生。
雷納德沉默了很久,最終將手輕輕放上了紙捲,稍加施力而不用破藍圖的方式是委婉的拒絕:「我敬佩閣下的決心,賽堤克斯二世。然而身上帶著如此貴重的禮物不免教人心生懷疑,我擔心在敵營的朋友來得及回報情報之前就會引起同盟的疑心。」
「重要的資產還是請您收好。」
他說,覆蓋在深色布料下的手從藍圖上挪了開來:「拉斐爾並非單純的平民。他曾在我的麾下服務數年,家族也有一塊領地,作為不具繼承權的貴族次子應該有足夠的理由叛逃。」
短短幾分鐘他看待這位年輕的領主的視線已經不一樣了——一種顯而易見的欣賞在那雙藍眼睛裡,賽堤克斯二世的決心令他驚喜,哪怕這並非他所期望。
雷納德長時間的靜默使他彷彿一座雕塑,獻上代表領地命脈的雙手高懸於半空,直到拒絕的力道輕輕透過紙捲回饋至掌心。
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後悔地縮回了手。
對方的擔憂不無可能,儘管她一向對同盟自詡博愛的精神嗤之以鼻,但也並不表示敵方就是群不會思考的蠢蛋。同盟若都是蠢蛋,那平定不了紅蜂鎮暴亂的他們又算什麼?
未有任何遲疑地收回了雙手,小龍沒有急著將圖紙安置回原處,只是不疾不徐地說道:「既然如此,那請您也要知道,我的『決心』隨時能為帝國奉上。」
她早已認清事實,人們對她的敬畏全來自於惡龍的餘威,不再有父輩庇蔭的她永遠只能當個小地方的領主。倘若想再爬到更高的地方,那就得攀上一棵大樹,一棵與她目標一致的大樹。
「您似乎很了解這位拉斐爾。」她輕描淡寫道,就像在閒聊般,「就按您的意思來吧。」
年輕,但是富於野心;嬌小,但是並不弱小。雷納德想自己或許直到今日才第一次窺見賽堤克斯二世的真正面相,儘管手段尚顯青澀,但這無疑是一條成長中的惡龍。
「願榮光歸於帝國。」
他一個字一個字嚴謹地說道,作為眼前的少女領主對於帝國效忠言論的回應。早在多年前雷納德便不再全然信任任何自表忠誠之人,但至少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他們確實身處同一陣線。
「很高興我們能夠達成共識,領主賽堤克斯。」眼見討論也告一段落,雷納德微微頷首以表達位階之間所能達到的禮儀,儘管措辭文雅,儀態卻依然大方:「有了閣下的援助就如虎添翼,願勝利女神向帝國微笑,至於拉斐爾的事就交由我來去處理——有勞領主賽堤克斯安排今日的這場會面了。」
這是談話準備進入尾聲的訊號,小龍清楚這時自己該怎麼做——總結今日收穫,接著商業式互相吹捧。
「侯爵的騎兵一向是戰局的主力,我只是錦上添花。」她將掌心覆於胸口,微微傾身行了一禮,聊表對帝國榮光的敬重。
「我才感謝您赴約前來,與您的對談使我獲益良多。」受益匪淺、嘆為觀止、苦思冥想、搜索枯腸、絞盡腦汁、戰戰兢兢、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疑神疑鬼、草木皆兵、逢迎拍馬⋯⋯
「願北方的獅旗遍地飄揚。」最後她說。
謝謝激進鷹派藍營大佬aka訓導主任帶我們第一次當反派角色就上手,密謀好多戰術好激動好興奮⋯⋯這篇交流帝國價值滿滿,未來也要繼續當帝國同路人
謝謝小龍中的交流!對得超快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笑)能跟小龍交流到好開心,小龍中超會寫那種彬彬有禮又冷漠的氣質但最後的成語大接龍我看到大笑!一起討論戰略好好玩,帝國競選總部一生一起走

另外也謝謝阿諾中aka
boyngirl 出借拉斐爾當帝國最帥小間諜,有真的角色來突然變得很刺激還直接多出一個交流,讚讚(???)
夭壽……帝國走狗們密謀戰術怎麼這麼好看……

,請原諒一個顏色明顯不一樣的傢伙突然浮水出來講話還口無遮攔,但是小龍中和貓叔叔中的文字真是太鏗鏘有力了,有夠好看!!!!
整篇交流都好帝國風味的硬邦邦與強調階級的剛正和緊繃感,很有軍人之間講話完全不會有太多情感和冗詞贅句的感覺,我一度懷疑在看莒光園地(大誤,開頭的各種排場,視覺聽覺場景導入也好像在看戰爭電影,拜讀小龍和貓叔叔問安和商討戰略路線也跟著立正稍息不敢動,明明都是紙上談兵,戰爭也還沒打起來可是好看到爆……還有阿諾中家的拉斐爾夢幻連動……這是什麼超豪華的獅子口味全餐!!(同盟偽善者我美味流淚吞下
總有刁民想害我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fivekinggg: 走狗

我想到你的驚世巨作裡描寫阿公是鷹犬,好適合怎麼回事?同盟是鷹犬帝國就是走狗(僅代表我個人立場(肥宅擦汗
現在時間洞八洞洞請阿公中跟我一起風雲起~山河動~

齁你真的太誇,叔叔中文筆真的不用多說,把侯爵武人的鐵血但和貴族的情緒莫測表現得傳神,偷偷說我好幾度自己隨便開始疑神疑鬼起來覺得叔叔是不是也有再密謀什麼

覺得自己好幸運把戰爭企劃想聊的東西都聊到了,兩邊都是那種沒有在管會不會生靈塗炭的戰爭狂人對起來好過癮⋯⋯謝阿公中但你們才不是偽善者勒你們是好好的老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