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他就要命喪於此。
昨天他這麼向聖人禱告,再前一天他也同樣堅信不移。龍人艾瑞克的手正以肉眼可見的程度發顫,手裡一小段皮帶怎麼樣也繫不上。這尊貴的身軀本不應當做僕從的材料,他太高了,姿勢彆扭,看不清自己在做什麼。難道有惡魔把皮帶孔忽然緊閉起來?諸神在上,寬宥他的苦難。
艾瑞克困在跪坐地上環抱小腿的姿勢,近在鼻前的小脛陰森,好似冷不防要來上一腳──他早已領教過米迦爾的嗜好。鐵皮靴子撞擊毫無防備的臉上,能召喚一種前所未見的痛覺,使壯漢痛哭流涕。
艾瑞克老是在痛哭流涕的邊境徘徊。日子每況愈下,沙場的氣味近了,騎士谷的哭嚎在耳際迴盪,天還沒亮他已經在溪邊把早餐吐的一乾二淨。服務騎士是侍從的工作,亦是通往騎士階級的台階……艾瑞克還沒摸到那台階的邊角,但做米迦爾的侍從使他有如身患重病。他常懷疑米迦爾並非人類,而是某種詛咒──不過那總是無稽之談。米迦爾自身比任何詛咒更可怖。
「你有什麼不滿嗎?」他的騎士漫不經心地說。
「不滿?不滿!」兩個字竟花了半晌才進入他的腦袋,艾瑞克竭力搖頭:「沒有,怎麼可能!我哪裏敢──」
「你當然不敢。」
米迦爾冷漠地回答。他聽上去像用牙齒咬著字,仔細拉扯什麼東西,「那幹嘛對我擺臉色呢?你看起來像溺死的小狗。」
上方有些零碎的聲響,他不敢抬頭去看,猜想是主人開始自己繫手甲。那可是個壞消息,連米迦爾都開始自己動手,代表他動作太慢了。
「我……我猜我是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怕死?」
死。那可怕的字眼。艾瑞克背後鱗片直豎,手指一個機靈,天殺的皮帶竟然扣上了。怎麼不怕?可是怕死和怕痛他還真不知道該選哪一個。艾瑞克的胃袋開始絞擰,紅了眼眶,他試圖深吸一口氣,張嘴便聽見問句自己滾了出來:


「我──非要跟著您上前線不可嗎?」
沒有回應。
艾瑞克分段抽回手臂,終於有向上覷視的勇氣:他的好騎士正用左手繫右手護甲。這下他絕對要完蛋了。
米迦爾掃他一眼,用腳背往侍從胸口頂了頂──沒使力氣──讓他走開,彎腰將繫上的皮帶悉數拆開,一個一個重新束緊,然後他起身檢查盔甲,一連串動作展現反常的耐性。艾瑞克也慢慢站立起身,米迦爾的耐性像鈍刀來回鋸著他的頸椎。
「也沒有一定。」
年輕騎士的口吻依然輕巧而使人愉快,他自腰帶取下短刀,反手卻扔進龍人的懷裡,「拿著。」米迦爾向僕從微笑,下一句話卻愣是哽住他喉頭:「用那捅我。然後你都自由了,愛去哪就去哪。」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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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中古大陸中隘的地勢由一片淺山組成,蓊鬱森林遮蔽無數山徑,掩護軍隊的銀龍伸入山谷。連綿不盡的野林如惡魔的冠冕,圈起自古多戰亂的低窪地。騎士谷今日將一血戰……然而那和他們沒有關係。愚蠢的決定。米迦爾乘馬穿過山壁旁的小徑,沿途沒有歌聲也沒可惡的玩笑話,使他的隨從冷汗直流。他並不抗拒權力傾軋,然而受囿其中總是容易招致不幸。
「我們到底要上哪去?」
「前線以外的地方,開心吧。」
「才不!再往前就是拜曼守望了啊!要是有人從那邊過來──我聽見有人過來了!」
「他們多遠?有多少人?」
「大約七八個馬身外,幾匹馬還有一輛單乘馬車!米迦爾,他們全副武裝──」
「正合我意。」
米迦爾逕自加快馬步,向前一蹬便繞過石徑轉角,臨下望去,遠處馬隊正要上坡。三匹馬、一輛馬車,正如艾瑞克描述。馬車十分簡陋,木條已在顛簸迸開,車頂覆蓋破舊的氈布,幾乎要隱沒於濃蔭中;這樣一輛臨時徵用的劣車卻出動三名騎士與數名步兵護送,車裡顯然非等閒之輩。騎士們身著黑鐵甲,盔上如扇貝刻滿紋路,流露濃厚的北地特徵。米迦爾打橫馬身,手拄槍桿。艾瑞克按他指示擎起長弓,夏風簌簌,掩飾他顫慄的手腕。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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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同盟充斥強盜與劫車賊。」
騎士中的首領率先出聲,盔甲主人的聲音年輕而威嚴,由鐘型頭盔裡沉沉發出:「想不到連你們之中的戰士也幹起這種勾當。」
「我個人也情願自己留在戰場上──但有人認為這項工作比起宵小之輩更適合名譽的騎士。」
米迦爾推開金屬罩,揚聲回答,語調一貫親切帶有侮辱性:「──總之,辛苦各位遠道而來。很遺憾你們不能再前進了。」
帝國的隊長仰望他,卻向前一步走出隊伍,也跟著揭開頭盔面罩,他的嗓子登時明亮許多。
「米夏?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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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艾瑞克吃了一驚,從前他們倆也曾遭遇米迦爾的舊識,可從未有人這麼親暱地稱呼他──米迦爾沉默片刻,狀似端詳。接著他想起來了:「哦,安尼!我的小羊,你換新盔甲了!」
「注意你的稱呼,罪民!」
此話一出引發更多詫異的目光──沒有人敢作聲響──騎士以槍桿擊地,顯著地動怒。
「拜託,安格尼斯,我以為你不愛搞階級那一套。」米迦爾自頭盔裡訕笑,慢悠悠地倚靠槍桿,「我們還在同一天領的教名,記得嗎?」
黑影藏起安格尼斯聳動的臉孔,「逃避神聖審判的懦夫不是我的弟兄。」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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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迦爾無所謂地笑了,笑聲混入林葉摩挲,無視地上緊繃的氣氛飛散四方。艾瑞克頻頻自眼角偷覷馬上的主人,從他的方向只能從白盔甲上看見自己的倒影。
「真不知道你這話是出自盲目還是愚駑。在我來看,認命等死才是懦弱。」他話說完,卻向隨從抬起左手,「左二,紅背心,鼻子上帶瘤。」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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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艾瑞克鬆手放箭──下意識閉緊了眼皮──直到一聲痛叫使他重新睜眼。鼻樑生瘤的步兵捂住中箭的眼窩哀嚎,在發光的濃煙中恢復老人的模樣。扈從們倉皇包圍起老者,護衛隊伍登時大亂,安格尼斯沒讓偷襲動搖姿態,只匆匆瞥去一眼,回頭朝米迦爾舉起長槍。
「根本沒打算交涉?還真符合你的作風。」
「我沒說過要讓你們活著離開,不是嘛。」
米迦爾將兵器擔上肩,笑聲使人想起金石迸裂的響聲。一股熟悉的寒意爬上艾瑞克背脊,使他渾身鱗片豎立──他家主人那危險的渴望,比任何時候都要熾烈。
「現在兩隊扯平了。凡人對凡人,放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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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艾瑞克十分確信米迦爾心情正壞。然而單就行為很難區分這究竟是暴怒,還是在鬧小孩子彆扭。
帝國騎士頹倒路旁,血泊自盔甲底下靜靜生長漫漲,當中的一注沿坡道滾下,匍匐在隊長的坐騎蹄前。安格尼斯派出的兩名手下都沒敵過鬱悶的米迦爾。到了第二個騎士,惡名昭彰的屠龍士甚至不屑玩弄他的對手,手中斧槍一招拍開長槍頭,旋而勾住面罩扯飛至空中──下一瞬間尖刺便插進裸露的臉。米迦爾橫掃跨步,一槍便將那年輕人往山壁上提。一個活生的人就像拍死在牆上的蟲子,屍體四肢痙攣半刻,最終無力地滑落下來。
單依劍術對付盔甲武士是沒有用的。長槍、戰斧、鐵勾三位一體的對鎧兵器,輕易吃下兩條性命,粼粼散發血光。
安格尼斯一語不發,他闔起頭盔,將韁繩交至侍童手中,下馬提槍上陣。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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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槍對上斧槍,鋼鐵碰撞,槍刺相交而對峙。兩人架勢宛如鏡像,沿圓圈劃步,槍頭亦步亦趨,如那愛侶輕繫的兩手,其中卻暗伏無比的力量在平衡流動。對決的危險舞蹈。鋼的接點驀然濺裂火花,安格尼斯招架襲來的迅攻,反擊卻被米迦爾以同等的敏捷攔截。
對峙、進攻、對峙……他們不只力量相當,進退之間,隱然有不應與敵手發生的默契。米迦爾想必也有所察覺,早先銀蛇一般的猛攻轉為保守,矛尖滯空,如蛇懸項試探。
艾瑞克不覺放下弓矢,步卒也倚靠兵器,伸長了脖子看著。逃兵者死。失去騎士的一方也必死。他們的死活都掌握在緩坡上的勝負。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投靠到那種地方。」安格尼斯的肩甲被敲出凹陷,他的動作中看不出痛楚,大喝突刺向前。「──偏偏是你!」
「你不明白的事可多著,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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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迦爾偏頭閃躲槍路,頭盔仍與兵器響亮地擦撞,他的動作一歪,卻藉機橫掃下方空隙,攔膝勾倒安格尼斯,斧槍畫一雙圈,便往面門劈下──
他一足踏在安格尼斯的胸上,槍頭卻於半空偏向,釘入泥土。安格尼斯的斧槍扼住他的喉嚨,再多一份力就要刺穿鐵甲。艾瑞克緊捉弓臂,卻莫名注意那做侍童的孩子嘴唇蒼青,一股異常的壞預感翻湧。
「退開。」
安格尼斯命令道。
米迦爾一把抓住喉前的槍桿。縮小的龍瞳映照出一雙抽劍的手,艾瑞克自腳底開始顫抖,視野向內折疊聚焦,在那不起眼的身影上。耳邊隱約傳來米迦爾輕慢的笑聲。
「逼我。」
兩個人同時動作起來,但有人更快──那侍童叫喊著,高舉短劍,朝米迦爾背心刺來。艾瑞克失聲大叫,兩腿已經自己邁開飛奔。他的手拔出了那把禮刀。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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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捅進侍童的腰間,溫熱的血液蓋過他握刀的拳頭。侍童被他撞倒,兩人翻滾在地,短刀完全沒入身體裡,橫向撕扯開來。在那反應空隙,米迦爾將安格尼斯的武器擊落,扔至邊坡下。勝負已定。
米迦爾扔下自己的兵器,抽出長劍,臨前的一句話罕常透露不齒。
「你的下屬有欠教養。」
安格尼斯姿態坦然,貌似認同。米迦爾以劍柄揮擊他的頭盔,於是騎士不再動作。
米迦爾撐膝起立,伸了一個懶腰,拾起長兵器。接著他揭開頭盔吹了聲口哨,棕花馬卡諾里自緩坡上快跑下來。他沒讓馬停下,順勢一蹬跨越馬鞍乘行,下坡士兵見狀紛紛棄械而逃。這些緊急徵召受訓的農兵,即使穿上盔甲也不是他的對手。艾瑞克拖行兩腿匍匐,自溫熱的身軀移開。禮刀還豎立在侍童的身上,他吞嚥酸液,自骨肉之間將刀刃拔出。
這裡只剩下他與屍體。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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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盡量不去看軟癱地上的男孩,面朝敵陣的方向倒退爬行,摸索到遺落的長弓抓緊手裡。天氣十分宜人,坡道遠方傳來米迦爾大笑的響聲,艾瑞克拄弓起身,小心靠近倒地的騎士,以腳尖去挑開黑盔甲的面罩。
安格斯仍然半醒著,憑殘存的意識粗魯呼吸,牙齒間吐出血泡。艾瑞克大叫一聲,向後踉蹌倒坐回地上。
米迦爾乘著輕快的馬步回來,盔甲佈滿民兵的血液,顯然澆熄他的壞心情。他下馬走向中箭的魔法師,一手握住箭桿,連同眼球一併拔出。
「噓、噓……放輕鬆點,老醬瓜,你我都知道殺你沒那麼容易。忍耐一下。」他揪住老魔法師的鬍子,抬起長劍,「艾瑞克,你去把安尼做個了結。」
艾瑞克瞪大眼睛,「他──可是他已經倒在地上──」
「開玩笑,他如果站起來就換你在地上了。剛才不是做得很好嗎?」
狐里狐塗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那是艾瑞克第一次被誇獎,不只是在米迦爾門下,恐怕破殼以來沒有人這樣真心讚美他的行動。話語像有毒的蜜溜進他的腦袋。剛才不是做得很好嗎?
他想證明點什麼,可剛才支持他的熱血已經消失,徒留冷汗灌滿空虛的四肢,有千鈞之重。艾瑞克走過斬首的騎士一號與他的手臂,爛臉騎士二號在鐵皮裡曝曬。不管怎麼閉氣都有血腥灌入。血沿著坡道滾下去,飛蠅聚集。夏季最容易腐爛、發餿的季節。
他要殺人了。不只是一個孩子,殺死一個騎士。有尊嚴的、受封的、有權肆意殺人的騎士。那就是登上騎士的臺階。艾瑞克跪下了。雕飾割破他粗糙的手,血色染紅金花。他詛咒自己的懦弱,詛咒發顫的手,詛咒命硬不死的安格斯,詛咒米迦爾,詛咒同盟,詛咒帝國,詛咒這場天殺的戰爭。詛咒給他力量,艾瑞克發出可怕的喊聲,將短刀高舉過頭。
「喔──等一等。中獎啦。」米迦爾忽然說道,「計畫有變,把我們的可憐小羊綁起來吧。」
艾瑞克抬起頭來,滿臉鼻涕眼淚,像條落水狗抽噎不停。只見米迦爾提著法師的頭顱,手裡揮舞一封潔白的信封,夏日陽光照耀那片細柔的絹紙,像隻美麗的小旗子。安格尼斯的身軀遽然一震,在混沌中掙扎著。
「歡呼吧,弟兄。現在你的命比屍體值錢。」
四千字郊遊日記

為什麼又四千字ㄌㄋ…
想來想去結果還是先發這段…表面上跟騎士谷沒蝦米關係…下篇才有騎士谷(對還有下篇)…
狐里狐塗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艾瑞克ㄉ職場現狀…
侍童(page)是7-13歲的小朋友在當的
侍從(squire)本來是指受僱於騎士的隨從,但因為squire要在第一線跟騎士共同作戰,也就逐漸變成貴族子弟的騎士先修班
艾瑞克是第二種ㄉ狀態 所以他沒有薪水……出去買東西還要常幫少爺米付錢……
狐里狐塗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就…這樣…趕劇情沒空誇大家盛世美圖好悲傷…各位等我…
天啊米夏...連載一口氣追下來就被壞男人的魅力暈的咪咪冒冒...

嗜血無情又乾脆俐落,對他而言說不定自己是有幸生在戰亂年代的幸運兒

(???)
一眼看破偽裝的橋段真是帥慘了,對比全程抖到尾的艾瑞克真的好可憐壓力好大!但龍人寶包被壞壞屠龍士吃得死死的又莫名好萌

怎麼辦太喜歡米夏的bad boi能量以至於有點戒斷症狀了!我要看下篇!呀啊!

(不要吵好嗎
Seaweed0347: 呀…潘中一口氣看那摩多字要愛眼休息捏

米米在中世紀真ㄉ是快樂的米米…天天有戰亂日日有人砍…

劍士跟魔法師真ㄉ自古不合 怎麼能讓人家偷偷躲在後面spam魔法鍵ㄋ是吧

怎麼這麼巧我也在攝取bad boi彼得潘 bad boi經濟學應該發生ㄌ8

下篇…下篇很快就來………(中之也跪下ㄌ